十二月，除夕。雪夜。

空落落的水叁陆，几个无家可归又不想去北陆的幽魂。

赵之迁在东郊办完事回来，就去方圆十里宫跟那伙子人齐聚。

迷蒙乱雪中，他难得觉得有些寒冷，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快步往那一点灯火处去。

方圆十里宫、暮霭火明宫像是水火二陆最后的倔强，未来也将流淌在大陆记忆的长河里。

摇曳的红灯笼挂在檐下，就在赵之迁抬脚进入宫门时，忽然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

“喂，你是赵之迁吗？”

来者一身杏色金衣，与他差不多身量，但看起来年龄似乎小许多。

赵之迁回身，在雪中分辨了一会儿，很快回答：

“李成裕……是你啊！”

李成裕冷哼一声，面色嫌弃，对方激动什么？难道很熟么？

赵之迁走过去，然而也不知道说什么。

李成裕先开口：“去年神龙榜下，你不是还要我来年赐教么？”

“可是今年尸群爆发……水火二陆的人无暇参与。”赵之迁遗憾。

李成裕白眼：“哼，真不讲信用。”

赵之迁尴尬：“……那如何呢？”

李成裕从袖间拿出一封信，忽然塞到赵之迁怀里。

“？”

“你可别误会……既然你失信在先，我也不破坏除夕气氛，你就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容——送给中陆令主。”

李成裕撇撇嘴，有些傲娇地看向一边。

原来如此，是想找自己帮忙送东西进方圆十里宫……绕了这么一圈。

赵之迁将信件收好，忍住不笑。

李成裕怀疑对方摸透自己心思，咒骂一句莫名其妙，就飞速离开了水叁陆。

赵之迁无辜：“果然……被关在地符宫二十年，这人还像个小孩一样呢。”

……

“小年还没来吗？”

一桌人都齐了，唯独不见观潮南殿的，赵晏清问旁边端菜的莺莺。

莺莺凑到赵晏清耳边，轻轻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直在流珠阁里闷着，滴水未进，看起来尤其难过……我除了送吃的过去，也不忍心问什么，怕打扰他。”

“不吃东西怎么行，除夕热闹，你再去喊喊他吧，”赵晏清分了个红包给莺莺充当奖励，“你就说，他要不来，娘也不吃饭了。”

“好。”

赵之迁耳明，而且就坐在旁边，忽然说：“哎呀，姨，我从东郊办完事回来，路上吃东西了，现在还不饿，你是要找什么人吗，要不我去吧。”

他说罢就起身，拍拍椅子：“那个，莺莺姑娘别忙活了，你先一起吃饭。”

赵晏清看人这么热情，大方同意：“去观潮南殿，找你嫂子，记得问好。”

……

夜色静谧，观潮南殿雪落可闻。

弃偿年伏在赵无澜心口，呼吸清浅，像是已经睡着了。

白雪满覆的梦中，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年年复年年。

而他就站在那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入眼没有草木，没有众生，没有苦处。

脚踩一步，细雪窸窣，他的头发缓缓变成花白，他的衣衫逐渐褪却颜色，在偌大天地走着，每一步，都在消磨他的生命。

可是他还想往前走，因为还没有见到赵无澜。

路的尽头，步履蹒跚，除却一条雪道，只剩一口棺材。

他不敢往前走了。

“年年……我还没有娶你，我怎么甘心死。”

赵无澜的声音。赵无澜终于出现，在背后抱住了他。

弃偿年急切回头，然而，梦境忽变。

——他被棺材困住了。

噩梦惊醒，弃偿年很怕，他浑身颤抖，之后哭了起来。

数月来，胸腔里堆积的难过快把他压垮了，泪水洇湿长袖，情绪波动，整个人温度由激烈的热变回死寂的寒冷。

然而，静下来，才发现，赵无澜一只手臂，搭在了他肩上。

弃偿年猛地抬头，刚平复的心绪又涌了上来，他回握赵无澜的手，趴在他脸边，一边哭，一边喃喃道：

“赵无澜……你是不是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剪掉的头发……你是不是也怨我把水叁陆和火肆陆搞成这个样子……”

“沾花惹草因我而死，我不知道还能怎么面对娘……没有你在我身边，方圆十里宫冷极了……”

弃偿年埋头在赵无澜颈边，不久后，他额角发丝被染湿，风吹过很凉，愣愣抬眸，却发现是赵无澜的眼泪。

“……”

方欲再喊他几声，敲窗的声音在这时传来，赵之迁在外边应当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不忍心打断伤心之人：

“那个，火肆陆的人都来了，姨姨也让你去吃饭呢，大家有事一起商量……”

弃偿年又看一眼赵无澜，原本不想去，然而赵之迁在窗外补充：

“不久前李成裕给了我一封信，应当有事与你说。”

弃偿年沉默片刻，而后从地上跪着起身，理了衣摆，给赵无澜盖好被子，之后走出流珠阁，穿过堂，开观潮南殿的大门。

观潮南殿里很暗，而外面月色照雪光，这冷寒的光洒在他幽闭不出的脸上，显得苍白极了。

赵之迁在窗边，回神时蓦然看见弃偿年，心里难免惊愕……

他第一次见花容失，那时自己大概十六岁，不得不说跟如今相比，已然判若两人。

难道帮花容失铸血重生是错误吗？

“……你的信。”赵之迁小心翼翼递给弃偿年。

“谢谢。”弃偿年接过，并没有当场打开的意思，赵之迁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自觉带人去长清东殿。

……

殷许秋：“火肆陆那边我已经通知，从西边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都在大桥那附近，排队等待去北二陆。”

殷烬雪：“那边有人管理秩序吗？”

赵霜禾：“有的，如狼似虎他两个为首。他们二人本就来自第伍陆，听到能回家的消息，一定也挺开心的。”

赵晏清点点头，忽然问旁边莺莺燕燕两姐妹：“你俩呢，想回去，明天收拾东西，带上盘缠就能走。”

莺莺刚要摇头，燕燕就抢先一步回答：“我想回家！”

“幼时因为穷，爹娘才把我们卖到这边来，我们现在长大成人，已经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了……我想让爹娘安度晚年。”

莺莺欲言又止，燕燕挽住她手，说：“姐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赵晏清在旁边默默看着，后轻轻笑了，从怀里拿出卖身契，交给她们姐妹二人：

“早些天就想给你们了，怪我……”

她将契约放到莺莺手中，之后顺势拿了个鸡腿，一边笑一边啃了起来。

莺莺默然看着赵晏清，眨了眨眼睛，却终究没能再说出什么。她捏着手中泛黄的契纸，看着其上旧时姓名，辨认许久，却因不曾学过字而难以识得，最终掩面与燕燕相依而泣。

“姨，我们来了。”

赵之迁自觉给弃偿年让位置，自己重新搬了把凳子。

赵霜禾一边扒饭一边看向弃偿年的方向，其余人皆是，都有些假装忙碌的不自在。

殷烬雪憋不住事儿，她向来说话直，放下筷子：“这尸群几乎把水火两陆毁了，你当初怎么想的啊？”

“还有，蒙月怎么就变成中陆的杀人犯了，她从来不会对我这么冷漠的！”

殷许秋在心里无奈叹气，默然将自己椅子往旁边拉。

赵之迁忙替人说几句：“我们在外边劝居民团结，怎么自己搞内讧呢姐。”

“你别叫我姐！从前赵无澜叫我我已经很烦了！”

弃偿年被赵晏清拉着坐下来，沉默着，可能还在组织语言。

不多时，殷烬雪倒大杯酒，一饮而尽，垮着脸消气。

饭桌上一圈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连动筷子的声音都清晰得尴尬。

“哎呀哈哈，这个特别难吃，小年你尝尝……”

“天哪，怎么样，你觉得还行？”

赵晏清连哄带骗让她宝贝儿媳吃了东西，刚想问弃偿年一些问题，弃偿年恰好忽然站起来，转身：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余下人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只能面面相觑。

弃偿年在长清东殿门口吹清醒，后拿出李成裕给他的信，两张纸，一页来自北海，先放一边，然后就是李成裕的。

他仔细看了两遍，又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静静感受冬雪的窒息压迫感，后沉沉舒了一口气。

回身走到殿中去，一桌子人认真地看向弃偿年的方向。

“……首先，鸩毒变异成尸群不在中陆计划之内。其次，原计划在水火两陆埋下法阵已然被尸群打消可能。接着，法阵现在只存在于北二陆的边境，地底同时埋着萤灵族的真火，尸群不会靠近，而水元素可将其消解。”

“最后，金壹陆无人居住，若是将尸群与机关人共同引入东边，火烧机关人，再烧尸群，烧熔金壹陆遍地的金银建筑，最终可借金生水，引来暴雨洗净脏污。”

“我能交代的就只有这些了……烧在金壹陆应当比烧掉水火二陆更好。”

弃偿年如实陈述。

殷烬雪提出疑问：“可是你不是要完成中陆的禁术计划吗？把埋在大陆的禁术法阵破了，到时候那个断木会善罢甘休？”

弃偿年声音毫无波澜，却无心再解释：

“若是你们按我所说，将尸群在金壹陆焚烧，就会善罢甘休。”

殷许秋：“可是如何把尸群带到金壹陆锁起来呢？”

弃偿年：“尸群因毒而生，可前身是金壹陆的骨人，我想他们会愿意回到故乡的。”

“防止你们不信，李成裕会去协助。”

啊啊不好意思自从放上去预收，jj好像自动添加作者有话说然后推文！有种颜面尽失的感觉但是不知道在哪里关……真的不是我有话说啊，我真的没话说，希望它以后不要再出现了……影响观感的话可以屏蔽作者有话说…………（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