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竹湾小学体育老师以及U12教练，你对刚刚过去的半决赛，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
坐在池意面前的女主持，笑容和蔼，仿若一个知心大姐姐般，和他从网络上对于此次比赛的争议，一路聊到了现在。
“最真实的想法，其实......”池意垂眸想了想，随后笑起来，“就是不踢了。”
女主持微微张开嘴，耳垂上的低调、保守的珍珠耳钉随着她身体的晃动，闪过一丝微光，就像她眼中转瞬即逝的诧异。
“为什么呢？”
池意看了眼在操场上玩弹珠的杨雁，目光在他眉骨上的纱布停留许久。
“是想赢，但是如果赢的代价是孩子们的健康，那我宁可不要。”
沈回看着揉眼睛的池意，微微别开了脸。
“的确，自己带出来的孩子，看见他们在一场比赛上，受的伤比一路都多，肯定是难受的。”
女主持笑着宽慰，随后看了眼摄影机旁的提词卡，继续问道：“池老师之前是圣光高中的足球教练，虽然这么问有些直接，但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离开江城头部私校，转而来到这里呢？”
沈回的手像是被黑蚁轻咬了口，食指蜷缩一下，看向池意——恰好也撞入他的眼中。
“我也说个俗气点的回答，就是为了梦想。”池意重新看向面前的人，“我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但却不是江城主城人。家乡在很偏远的山上，没什么人，唯一的爱好就是最便宜的踢球。大学考到江城之后，参加了大学生联赛，再次让我找到了足球的梦想。”
“嗯，这个我们江城人都知道。当年你的横空出世，占据了江城体育的各大板块。但我们还是回到刚刚的问题上。”
女主持换了个姿势。
“为什么会离开圣光呢？还是主动辞职，很难得。”
“不配得感。”
池意说。
沈回呼吸一滞，他甚至生出了离开的打算。
他不想去听池意在那段日子里所经历的一切，那因为他的无能和卑劣都造成的一切。
都是因为他，池意才会——
“这个不配德感，并不是因为我配不上圣光。”池意大笑起来，“我对自己的能力和看重我的伯乐都很有信心。”
池意的余光瞥见了沈回停下的脚步。
“我只是想要自己做得可以更多一点，为曾经的自己；但那时候的我，配不上一路走来的自己。”
女主持身体朝着池意倾去，小幅度地点点头。
“有很多孩子，他们就像曾经的我，在苦难中生存、温饱线上挣扎、甚至他们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因为山路难走而辍学。
“我想要为这些孩子做点什么，成为他们走出大山的信念也好，支柱也好，对我而言就是实现我自我价值最好的途径。
“这次报名参加小学生足球大会，也是为了奖金，让他们可以过得好一点；为了升学名额，让他们未来好走一点；为了让和我们处在同一处境的学校、孩子能够看到改变人生的另一种方式。
“这就是我为什么离开圣光，来到这里的原因。”
“真好。你现在也做到了。”
池意身体放松下来，嘴角也跟着扬起：“我还能做更多！所以，谢谢大家，看到本次比赛，看到了竹湾U12在场上拼搏的精神。我在这里，也有一句话要送给钱元，钱主裁。他曾在赛后说，‘乡巴佬也想进决赛。’那我现在就告诉他......”
池意说着，转身直视镜头。
——镜头外，也有人正在直视着他。
“沈少，怎么愣神了？来接着喝啊！”
“闭嘴。”
沈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斜上方的电视屏幕。
“决赛，我们来了。”
他看着对他笑起的池意，端起手边还在滴落水珠的酒杯，笑着昂头饮下。
但很快，他的笑容消失得无隐无踪——
“今天我们竹湾小学的投资人，沈回，沈总也在场，我们......”
“关了。”
酒保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他疑惑时——
砰！
一个盛满威士忌的酒杯掷向了屏幕，彻底打破了五星级酒店行政酒廊的寂静。
“沈......”
“都他妈给我滚！”
领事听见动静立马赶来，一看见沈来的侧脸，立刻让服务员关掉电视，快些从吧台后出来。
同时，他还不忘安抚在场其他客人，并礼貌请人先行离开。
“这谁啊？”
“啧，这酒店的老板，沈家的！”
“怪不得，沈回吗？没穿西装啊今天？”
“别问了，走吧。”
角落里的好看男孩，双眼微微亮起，扯了扯斜挎的绒衫领口，露出漂亮精致的锁骨。
他逆着人群，走到拿起厚重玻璃酒瓶，沉默喝着的男人身边。
“心情不好？一个人喝闷酒可没意思。”
“你也给我滚。”
男人看也不看地回道。
“沈总，我很能喝的。我陪你，好吗？”
男人动作一顿，扭头看向他，问：“你叫我什么？”
“沈总啊！”男孩乖巧得像只小鹿，眨了眨眼，“还是，你想要我叫你的名字呀？”
男人漆黑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他：“叫。”
“沈回。”
男孩声音又软又黏。
“你看上去，比新闻报里面还要年轻些，但还是一样的英俊。”
“哦？是吗？”
男人支起头，目光慵懒，漫不经心道。
“是呀沈总，我怎么会骗你呢！”
男孩坐到了他身旁。
“我不是沈总。”
男孩狐疑的眉头刚刚皱起，他的下巴就被男人捏住——好像被当作橱窗里的一件商品挑选——任由对方左右把玩。
“叫我沈回。”
沈来说。
【沈来：[位置]奥瑞梅斯酒店】
沈回小心翼翼地从池意后脖下抽出手。
【沈回：你的位置发给安保部主管会更加方便些。】
【沈来：恭喜进入决赛】
【沈来：很期待媒体知道小池到底为什么离职时的反应】
沈回定定看着对话框，随后看向身旁的池意。
【沈来：喝一杯】
【沈来：就一杯】
沈回点开通讯录，发去条信息后，熄灭屏幕，凑到刚刚睡着的池意耳边。
“池池。”
“昂？”
“有事处理，我出去一趟。”
“唔。”池意揉了揉眼，凭直觉亲了下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睁开眼的时候。”沈回加深了这个吻，“睡吧。”
华灯初上，光怪陆离。
沈回沉着脸走入酒店的旋转大门，走入灌木丛旁蹲守的摄影机取景框中。
-
“沈回？”
池意下意识朝着身旁摸去，却只摸到冬季冰冷潮湿的被褥。
他费力睁开眼，却发现窗外的天还未亮，周身都是黑沉沉一片。
05:47
池意看了眼时间，顺手给沈回发完消息，便爬了起来。
“嗯，这么早就来跑步了？”
池意看着不远处足球场上的一队身影，还能听见江海喊出的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漱口洗脸一气呵成，池意拉上冲锋衣拉链，快步跑向球场。
“池老师！”
“池老师早！”
“池老师！”
池意点着头，抬手示意他们别停，在队伍后边跟跑起来。
“头还晕不？”
池意问着同在后排的杨雁。
“早好了！看！”杨雁一个腾身跳远，“生龙活虎！”
池意大笑起来，迎着薄雾，追上朝阳。
“江海，你带两个人去把小球门和标志杆拿来！”
“是！”
池意点着人名，将热身完毕的球队分成四人小组，讲解道：“今天我们练多人传接球射门，主要是一个跑动意识。”
众人点点头。
“这一路比赛大家都发现了，无论是碰上像渝州这样主进攻的球队，还是之前沅山的摆大巴，跑动意识都非常重要。好了，开始吧！”
池意点了四个中场做示范。
虽说是四人一组，但练的却是经典三角配合——9人制比赛中极其实用的传球配合。
杨雁从底线直线传球，中路谢同接球后传给从边路前插的江浩，后者完成射门；陈鑫从底线直线传球，中路杨雁接球......以此循环往复。
其中，池意反复强调和关注的就是接球球员是否有上前迎球，以及完成摆脱的动作。
这一点不单单是在现阶段的比赛中，更是对他们一生的接球意识产生极大影响。
——一个只会在原地等球的球员，注定走不远。
练了好几个回合后，池意才吹响休息的口哨声。
此时，太阳才懒洋洋地从江雾弥漫的山峦间挪上来。
池意刚掏出手机，他看着只有APP无聊推送的通知中心，还未来得及皱起眉头，身后就想起了赵哲玮惊讶的声音。
“池教練，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嗯？回来？
池意收起手机，用疑惑的目光迎上他。
“知道你敬業，但這也太敬業了吧！”
“诶，什么......”
“你歇下，我來我來！”
池意耸耸肩，把训练表格交给赵哲玮，朝着教学楼走去。
还没进办公室呢，他就闻见了肉包子的味道。
“好香啊！又是于婶做的吧？”池意扯了两张纸擦起还带着水珠的手，“怎么就这么点儿？不够吃啊。”
池意往嘴里塞了个，还没等他咽下去，又听到了和赵哲玮如出一辙的疑问——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看着柳舒云，三两口嚼碎后答道：“是你们起得晚，我带孩子练了一小时了都。”
“不是，你！”徐闻抬头看了眼时间，“你一回来就带训练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
池意放下了手。
莫望山眉心微皱，问道：“昨晚，你没和沈总在一起吗？”
池意微微歪头。
桌上不知是谁的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除池意外，几人都看过的娱乐八卦：【沈建首席执行官沈回深夜密会同性友人。】
“酒店为沈建集团下五星级涉外酒店奥瑞梅斯，可谓是「肥水」不流外人塌......”
苏青青低声念着，险些口气厥过去。
她不死心地看了眼后视镜，问道：“老板，真的不用，给小池打个电话吗？”
“一小时前，他给我发了串乱码的信息。”
“嗯？”
“还没睡醒。”沈回说，“和他当面说。”
苏青青默默点头，随即给小羊使了个眼色，后者用力点头，一脚油门杀入竹湾村。
竹湾小学内，三个大气不敢出地看着池意，对方垂眼滑动图文并茂的报道，看不出一丝异样。
三人等到池意都放大看起了照片，心中不详的预感又加深了一分。
“池老师，你说句话呀倒是！”
吃瓜看戏小半年的柳舒云忍不住了。
“说什么？”池意问。
“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吗？”柳舒云追问。
“不是。”池意答。
“但是另一个人，是......沈总？”
池意看着徐闻的视线越过了自己。
他回过头，被拍成时装周模特的沈回正站在门口。
“池池 。”
砰！
“池老师！ ”
“池老师！ ”
柳舒云和徐闻手忙脚乱地拉住刚往沈回额上敲去的池意。
“别冲动，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
“对对对，都是八卦媒体乱写！ ”
本来还算宽敞的办公室，被塞了挨打的沈回、打人的池意、拉架的徐闻和柳舒云后瞬间变得拥挤无比。
在场的只有莫望山好整以暇地继续喝起了粥——在仔细观察了池意的神情后。
“沈回！ ”
池意—把抓住沈回的衣领，将他死死按到门上。
“冷静啊！ ”
“解释啊！ ”
“你也太蠢了吧？ ”
池意撒娇似地捶着沈回。
徐闻：嗯？
柳舒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