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涯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也知道季涯理解了他的意思。
正因如此，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有什么超出现在局面的、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虞前雪安静地、僵硬地感受了一会，又欲盖弥彰地拿起筷子埋头吃面。面微微坨了，吃起来软乎乎的。
彼此没有交谈地吃完，季涯说：“我要去城里奶奶家，先坐公交车走了？”
虞前雪知道他是想躲，但他自己现在也被这莫名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于是飞快点头答应了。
他陪季涯在公交车站等车，周围稍稍有些吵闹，有几个等车大妈的争论声、来往车的声音、鸣笛声，混合着、充斥着。
但他们俩之间很安静，一改之前没话说也要找话说的习惯。
但这安静实在太难应对，虞前雪的脑筋在飞快地转，但又什么都没想出来。
从季涯的角度看，虞前雪是在发愣走神。他的眼睛睁得似乎比平时大一些，因对不上焦而显得空，但没有傻气，而是显得乖。
……停止，不能再乱想了。
季涯转过身，不敢再和虞前雪对视。
一转身，就看见一辆洒水车开了过来。
梅江市为了维护城里的空气质量，在路上安排了很多洒水车。洒水车向四面八方喷出水，一片烟雾缭绕。
为了提醒过路人，洒水车会播放音乐，熟悉的简单的节拍。但两人刚刚在思考其他事太过认真，一个人都没注意到。
虞前雪还在发呆，就见季涯突然转回来抱住了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他毫无防备地被季涯拉进怀里。
季涯在他耳边说话，吐字的气息掠过他的耳朵：“当心，洒水车。”
话音刚落，车就开到了公交站台前面，一片水雾擦着虞前雪的脸飞过，但他身上没被沾到。
季涯挡在他面前。
洒水车很快又离开。季涯这才反应过来，“发现”两人现在挨得如此之近。
虞前雪的脸简直就在他眼睛下面，他能看清虞前雪眼下痣的具体形状。
……
虞前雪说：“二十二路吗？车到了。”
季涯推开半步，应声：“好。”随后转过身，两步跳上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他一样。
虞前雪看见季涯的白T恤后背上有不少水渍，是刚刚的洒水车喷出来的。公交车停靠了不到一分钟，又很快开走。
虞前雪停留在原地，站了一会。慢慢地，他伸出手摸了摸脸，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身上绽开，蔓延到四肢。
虞前雪不知道，他原本只是想耍耍季涯玩，让他害羞，但结果弄得他自己好像比季涯也好不到哪去了，算不算是“翻车”？
回到家里，虞前雪的父母都不在家，房子里没有开灯，日光透进来，在瓷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亮。虞前雪没有开客厅的灯，而是两步钻进了卧室。
他的卧室看起来过于整洁。十几天前，房间里还堆着各式的试卷习题册，虽不乱却也显得杂。
不过他最近把试题册全部打包装了起来，桌上除了两本燕大出版的化学书，和几支笔，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干净得好像没人住一样。
虞前雪点开房间灯的开关，把自己摔进了床上。他拉过枕头，盖在自己头上，眼前又变成一片黑暗。
但他感觉自己是红色的，而且不是粉红，是那种透出血色的红色。
他现在和季涯保持了一种默契，没在发任何消息。
他们需要一点、分开的空间。
虞前雪保持这种有点喘不上气的姿势过了几分钟，突然听到手机发出叮咚一声。他翻了个面，撑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但愿不要是什么发广告的消息。
如果是就给他设置免打扰。
免打扰设置不了，因为是许建。
“虞学霸，学校下午临时安排了一场给强化班的志愿填报指导，有空参加吗？【玫瑰】【咖啡】”
虞前雪：……？
当然，他说不了不，只能答应。
……怎么下午又要和季涯见面啊？！
-
阳桓高中在梅江市的最东面，虞前雪家在最西面。
许建没有直说具体的开会时间，因此虞前雪想着最好是十二点前出现在阳桓高中。
已经十点二十分，所以他最好现在就出门打车去高中。
虞前雪僵硬地从床上站起来，把被子和枕头重新摆回原位，捋平被他压出的痕迹，再次出门。
出门半分钟后，他又重新打开家门，拿了个玄关柜子里的口罩出门。
……说不定，用得着呢。
一路上，他都没给季涯发消息问他，是不是也在去学校的路上。
季涯也没给他发。他们的聊天窗口保持着沉默，还停留在早上他回复季涯说自己“刚出门”的那句话上。
虞前雪下车进校门，沿着这条熟悉的、过去三年走了无数遍的路进教室，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记忆像刚刚落了一层浅灰。
“——季涯，你怎么没和虞前雪一起来？”
隔壁二班的班长乌家嘉正在他们班教室里，拽着季涯，周围围着几个男生，吵闹得聊着天。
乌家嘉是个自来熟，和谁都开得来玩笑。他坐在季涯的桌子上，占据了大半张桌子，并且手按在季涯肩上，一副他们很熟的样子。
季涯原本也笑着，和乌家嘉不知道原先在说什么话题。但见乌家嘉把话题转到虞前雪身上，他脸上的神色变化了一瞬，像是打开一个过大的文件，卡住了一样。
“我早上去奶奶家了，没和他一起。”
解释得倒是很正常。
虞前雪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从口袋里摸出口罩，带上了。
教室里这些男生，有浑浊的气息。
虞前雪拿出手机，随便点开一个无聊的软件，开始无聊地冲浪。
过了半分钟，季涯走到他面前，拉过旁边人的椅子，坐在他旁边。
虞前雪瞥了他一眼，问：“你坐这里，让秦宇等会来了，坐在哪里？”
秦宇是季涯坐的椅子的原主人。
季涯不回答他的话，凑到他旁边，只说：“我刚刚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虞前雪微愣了一下，退回桌面点进微信，发现还真的有季涯的消息，标着两个红点。
他刚刚后半程在车上都是发呆，什么都没看。
虞前雪有些许的理亏，尤其季涯就盯在他旁边，显然看见了他连点都没有点进他的聊天界面。
他斜过视线，偷偷看了一眼季涯。季涯的手撑着下巴，拧着眉毛盯着他的手机。
好像是在看一道不会的难题一样的神色。也许更准确一点来说，还带有些许的生气在里面。
虞前雪手一抖，手机界面又从微信切回了他刚刚在看的无聊的视频软件。
他的账号是新注册的，还处于什么东西都给他推荐的阶段，现在上面的视频，是一只大金毛趴在地上，背后是主人在摸新到家的猫。
配词是，“你说你最爱我，但是后来者居上”。
……
虞前雪突然找回了思路，他把手机屏幕暗灭，先发制人：“你为什么刚刚和乌家嘉聊天不理我？”
“我不是过来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来？”
“要不，”季涯把虞前雪的手机打开，输入他今天早上刚刚得知的密码，“你看看我给你发的消息是什么内容呢？”
虞前雪不想看。他把手机背到身后：“不要狡辩，你就是不想理我——”
“哟，季涯！”乌家嘉从两人背后出声，两只手分别搭在他们俩肩上，“你怎么还知道虞前雪的手机密码呢？”
虞前雪：……
季涯：……
乌家嘉在背后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他一向喜欢开他们两个的玩笑，说：“那个叫什么来着，嗑CP，我嗑的CP就是真的！”
虞前雪：……
嗑嗑嗑，给你牙磕掉！
他转过头看向乌家嘉，同时看到了几个站在教室后面的女生，也看着他和季涯，在激动地笑。
……
乌家嘉多半是开玩笑，瞎说的。
但虞前雪根据这俩天看的耽美小说所掌握的“知识”，知道这几位可能是真嗑。
口罩，终归还是发挥了虞前雪一开始设想的那个用处。
“胡说八道什么……”季涯站了起来，把乌家嘉拉回他们原来那群谈天说地的人堆里，“去去去，别来烦我。”
乌家嘉吱哇乱叫了两下，走开了。季涯长腿一迈，越过张椅子，走最近的路回到虞前雪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
虞前雪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摇摇头，顾左右而言其他：“你打算填哪个专业？”
这话题果真有效，季涯立刻忘记了之前虞前雪说的话，回答：“高就填燕大的物理，低就走华大的提招，也尽量选物理专业吧。”
？
“你怎么又想读物理了？”
虞前雪记得季涯之前想读的专业是完全的工科，还是华大比燕大好。
“最近去了解了，我打算本科先读基础学科，研究生再换专业。”季涯解释，“你呢？”
季涯原来还是打算学具体的应用，而非科研。虞前雪点头，转而说他自己：“……我还是想读生物材料。”
这个专业现在的情形不是很好。虞前雪知道，很可能他读了这个专业，付出不会转换成收入一比一地回报给他。
季涯说：“那你就去读。”
“可是，我要是赚不到钱怎么办？”虞前雪问他这个很俗气的问题，“说不定那样我会后悔的。”
旁边路过一个同学，撞到了虞前雪的桌子。他放在桌上的黑笔咕咚滚到地上。季涯俯下身，去拿：“没事，不是还有我吗？我以后肯定做的行业肯定收入高。”
他把笔重新放回虞前雪的桌上，才突然意识到他刚刚在说什么。
……他将来有没有钱，到底和虞前雪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