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前雪从走廊外面倒了水，从后门进教室。

季涯比他高，位置在他旁边一排后面两个。虞前雪走过去，季涯就拉住了他的袖子。

虞前雪转头看向季涯，季涯依旧是那副笑脸，对他不要钱地放送。季涯拽着虞前雪不让他走，叫了声：“虞美人！”

虞前雪感觉脖子上又开始发烫。

“虞美人”是一个词牌名，在初中学到李后主李煜的《虞美人》时，季涯开始管虞前雪叫“虞美人”。

这个称呼，从虞前雪的长相来说，非常适合他。他的好看，比起更狭义的帅，美更贴合他。

因此，这个称呼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伴随着虞前雪。除了季涯，他们共同的朋友都这么叫虞前雪。

虞前雪并不介意，任由他们喊。

但是，今天早上熬夜看的那本书上，写着，在他们谈恋爱之后，季涯就只在某些特殊的场合这么叫他。

……并且配合的动作，也非常的……

虞前雪感觉脖子上的热意已经快要泛到脸上。但对上季涯那张毫无他念、堪称天真的笑脸，他又什么都说不了。

虞前雪有话说不出，又看了季涯两眼，最后恼火地伸出腿踢了季涯的小腿一脚，随后挣脱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嗷！”季涯的叫声从他身后传来。

活该。

虞前雪从书包里把书装回课桌，此时刚过十二点一分钟，那本小说果然已经消失不见。

……他踢得有那么用力吗？

季涯站了起来，追到虞前雪旁边。虞前雪紧紧抓着手边书的封面，不自然地看向季涯，又看了他的腿一眼。

季涯蹲了下来，手握住虞前雪的腿。

“你干什么？”某些词句的记忆在虞前雪的脑海里复现，他连忙伸手按住了季涯的肩膀。

“你干什么拿左腿踢我啊。”季涯轻声抱怨了一句。

……果然他踢得还是太用力吗？

“你左脚好了吗？疼不疼？”季涯按了按他之前扭伤的地方，脸上是毫不虚假的担忧，“你好歹也换只脚啊？”

虞前雪：……

他转开视线，不能再直视季涯：“我说了，好了，一点也不疼。”

季涯见他不像在说假话，松开他的腿，站了起来，又问：“那你踢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你，怎么没在一楼等我。”

虞前雪避开第一个问题：“我说了，我脚已经好了，能自己爬楼梯。”

季涯松开手的地方，还残留着刚刚被他抓着的触感。

虞前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他提了提围巾，遮住下半张脸。好在到了十二点十分，上课铃响了。

季涯显然还有话说，但也只能先离开虞前雪的座位，回到了自己的桌子。

上课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虞前雪的错觉，总感觉有沉沉的视线定在他的后背上。

下课之后，虞前雪预感季涯还会来和他说话，于是拿着书和练习册上了讲台，向化学老师提问。

“虞美人怎么今天有这么多问题？”季涯的旁桌凑到季涯旁边，问，“他化学不是好得不得了吗？我感觉徐老头都要冒冷汗了。”

虞前雪是化竞生，高二一直到选全国化学训练营的时候才被淘汰，平时的化学考试基本都是满分，很少问学校里的老师问题。

季涯沉默地看了虞前雪一阵，抿着嘴没说话。

接着几个课间，虞前雪都是一下课就逮着老师问问题。要是有其他人有问题，他就换一门课，去老师办公室问。

上课的时候，虞前雪感觉背后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知道，不是错觉。

以季涯对他的了解程度，应该能发现，自己在躲他了。

虞前雪按了按额角，感觉糟糕透了。

……其实，他并没有反感季涯，讨厌季涯。

就算以后要发生什么，那也不是现在，对吧？

但是，要是他在季涯旁边，却接连莫名其妙地脸红，也会显得很奇怪吧？

下午最后一节的铃声打响，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虞前雪不能阻止老师去吃饭，只能在原地坐着。

季涯走到他桌前，问：“晚饭吃什么？我去买。”

“不，不要你买。”虞前雪连忙说，“我已经好了，能走路。你不要再给我带饭了。”

他怕季涯不给他饭卡，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脸，向季涯伸手要饭卡。

季涯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这才九十三天”的胡话，很快把卡塞到他手里，接着跟着他走出教室。

虞前雪这才突然想起来——

就算是他亲自去买饭，那也是和季涯一起。他们总是一块吃饭的。

虞前雪：……

真是糊涂了。

他偏头去看季涯，季涯脸上没有他一贯的笑容，而是显得有些紧张，修长的眉毛微微皱着。

虞前雪心一软，放慢了脚步，和季涯并排走下楼。

两人没有交谈地沉默地下楼，他们个子高，步子快，很快超越前面的人群，又跟上了前面的人群。

季涯的旁桌崔天禾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随即转向旁边人说：“谁说虞美人和涯哥吵架了的？人家这不就一起来吃饭了？”

“你懂什么，人家就算吵架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季涯明显感到身边人四肢僵硬了一瞬，接着瞥开视线，拉远了一点和他的距离。

季涯心一紧，转向虞前雪，只能看见他侧过去的脸，和不自然下沉的睫毛。

到食堂，两人排队、买饭、找座，除了必要的交流，其他什么话都没说。

吃完这顿沉默的饭，虞前雪拿起餐盘去放餐具。

季涯拍了拍他，虞前雪回头问他：“怎么了？”

“……我回宿舍有点事，你先去教室吧。”

虞前雪想问他怎么了，但又问不出口。

季涯这样，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虞前雪只能说：“好。”

季涯向他笑了笑，接着转身离开了。

季涯走了之后，虞前雪一个人走回教室。

虽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季涯的离开让他觉得放松了不少。

……虽然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心里愧疚、自责的情绪已经超过了那种半生理性的不自在。

最迟最迟明天，他一定会调整好的。

至于季涯，反正他现在也还没有暗恋他，就算再伤心，应该也不至于一冲动就退学。

回了教室后，虞前雪翻开英语书，心不在焉地背着晚读要默写的单词，每过半分钟就回头看一眼季涯的桌子。

……怎么还不回来？

十分钟后，虞前雪看了看钟，站了起来，向教室外走去。

季涯呢？

他怎么能放季涯一个人走呢？他已经看过了他们原本的轨迹，还不清楚季涯这个人有可能一个人纠结起来、不和他商量就做决定吗？

虞前雪飞快地向楼下走去，在到三楼的时候，碰上了季涯。

季涯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拦了他一下：“慢点，你的脚才好。”

虞前雪停下来，看向季涯的脸。季涯看起来很平静，除了不在笑，脸上也没有哭过的痕迹。

“嗯。”虞前雪又低下头。

季涯似乎不知道能不能问：“你，要去哪里？”

虞前雪转身向楼上：“没哪。”

两人向楼上走。听着脚步声，虞前雪知道季涯跟在他后面，但季涯一直落后他几个台阶，迟迟没有走到他旁边。

虞前雪犹豫了一刻，回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去找你的。”

季涯愣了一下，很快走到虞前雪旁边：“嗯，我晚了点。”

进了教室，两人坐下来，英语晚读很快开始。虞前雪收起心情，开始默写。

晚自习全部上完后，同学们都开始收拾东西回宿舍。

季涯和虞前雪是一个宿舍的，他们是上下铺。

季涯又走到他身边，虞前雪刚要给自己暗示等会一起回去的时候要和季涯搭话，就听见季涯说：“虞前雪，我有点事，先走了。”

虞前雪来不及拦他，季涯说完就转头离开了教室。

他要去干嘛？

虞前雪惴惴不安地回到宿舍，发现季涯不在。

“季涯呢？”

他们的舍长黄子项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虞前雪：“竟然还有你问这句话的一天？”

虞前雪没心情听他的，想出门去找季涯，刚开门，季涯就进来了。

虞前雪后退一步：“……我去洗了。”

说完，他就直接拿了东西，出了宿舍向同层的浴室走去。

……怎么又这副态度，等会回宿舍一定要对季涯好一点。

虞前雪洗完回到宿舍，发现季涯又不见了。他再次问黄子项：“季涯呢？”

这次黄子项能回答他了：“他出去了，可能也去洗了？哦，他给你带了吃的，在你桌上。”

阳桓宿舍的桌子不大，并且全宿舍的桌子都并排在一起。虞前雪走到桌子前，是一袋子炸茄子饼。

这是虞前雪最喜欢吃的东西。而且学校里是没有的卖的，得要混入走读生，出学校去买，然后再回学校。

虞前雪沉默地打开袋子，拿出一块塞进嘴里，接着，他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

“对不起，如果叫你虞美人让你一直以来都不高兴的话可以打我，我一定不会还手。

如果其他人跟着这么叫会让你不舒服的话，我也会和他们说，让他们不要再这么叫你了。

对不起，我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笨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冒犯你。

对不起，作为你这么多年的朋友，都没有意识到你的心情，全都是我不好。

对不起，虞前雪，你能不能原谅我？”

虞前雪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热，他摸了一下，摸到了一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