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义庄。
檀笑尘坐在老者给他们几张椅子铺床的椅子上，将怀里的锦囊递给暮淮。
暮淮接过锦囊，两只手指并立，点在锦囊中央，霎时囊面映出一个法阵，随后消失。
暮淮将锦囊重新还给檀笑尘：“我在里面做了封印，衡旸将军的魂魄可暂时稳住，不会在短时间内消散。”
檀笑尘小心地收好锦囊，道：“谢谢道长。”
暮淮：“应该的。”
檀笑尘：“道长。”
暮淮：“怎么了？”
檀笑尘：“你是怎么知道，我父亲的魂魄在那里的？”
他不觉得，檀寞的魂魄会无缘无故地停留在那里。
暮淮：“我并不知道。只是既然令父的魄所指在这里，那想必我们到的地方都应检查才是，只是没想到，真在漠北王宫的地道中。”
檀笑尘：“着实没想到王宫还有地道，还如此华丽，莫非是他们的习俗？道长，我在那里瞧见了几幅壁画。”
暮淮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檀笑尘将他看到的壁画内容简单地与他说道。
暮淮听后低眉沉思着什么。
檀笑尘：“可有头绪？”
暮淮：“漠北末倒是有一个有名的将军，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封号，官阶很低。”
“他是一名少年将军，初上战场只是二十出头，却是赢下赫赫战功，漠北曾经因为他一度让敌国不敢来犯，安平了几年。”
“只是后来，遭人诟病，有人诬陷于他，国王忌惮他功高盖主，找了个罪名将其诛杀。”
暮淮：“英雄从来出生于乱世，但也陨落于乱世，这位将军，有些可惜。”
檀笑尘沉默。
等他抬眼再看时，暮淮正盯着他。
就听他道：“笑尘，你累了。”
檀笑尘一怔，方才发现他的眼皮总是耷拉着，脑袋除了想这件事外，还有些昏昏沉沉，想必眼下也是一片青黑，他不比暮淮，有灵力在身，在那个年轻人的阵里遭了苦头后，现在才发觉自己真的有些累了。
暮淮把他按到椅子上躺着：“先睡会吧，我去外面查看一番。”
檀笑尘乖乖躺下，在他的声音安抚下，逐渐地闭上眼。
＊
“臣，恳请王上，允臣出战！”
底下一片私语。
“这，刚上任的毛头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是啊，要想我们征战多年的老将军都没说话，他先站出来了。”
那少年身穿官服，腰杆笔直，再次道：“臣，恳请王上！”
“允了。”
“……”
“将士们，给我杀！！”
大漠狼烟，击鼓四起，号角传遍，随风飘散。
“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战士们的欢笑，直冲云霄。
檀笑尘猛地惊起，额角留下一滴汗珠。
他微抚着额，扶着棺材起身，走出门外。
努力挥散开在王宫里看到的壁画，去与挖野菜回来的老者谈话。
等到暮淮回来时已入傍晚。
檀笑尘正斜坐在椅子上吃一个红彤彤的果子。
见暮淮过来，将手里的另一个丢给暮淮。
暮淮盯着那果子良久。
檀笑尘笑出声：“放心，这次是老爷爷去普通山里摘的，很甜。”
暮淮还没等他话说完，自己先咬了一口果子。
檀笑尘将他拉过来坐下：“道长，可有什么发现？”
暮淮：“那人关店了。”
檀笑尘：“居然躲起来了。”
檀笑尘：“附近没有其他死尸了吗？”
暮淮：“暂时还没发现。”
说罢，暮淮突然抓住檀笑尘一只手，以把脉的姿势探入灵力。
檀笑尘有些迷茫地看着暮淮那凝重的神色：“道长，我怎么了吗？”
暮淮：“可真无事？”
檀笑尘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两圈，展开手臂给他看，轻挑眉：“真没事，你看，活蹦乱跳的。”
他又重新坐到他旁边，道：“道长，我也与你说说我今日探得的消息罢。”
暮淮舒展眉头：“好。”
“今日与老爷爷闲聊，专门打听了那年轻人。”
“那人叫巴里，孤身儿，当过兵，恰好经历国灭，很久之前做的都是些卖兵器的生意，后来灭国后改行，就一直做这死人葬品的活计，倒是常吃不饱饭。”
“老爷爷还夸他说卖兵器兵器一流，卖丧葬品全城欢迎，都道他的丧葬品能把死人葬活！”
暮淮脸色突然一变。
檀笑尘还在继续：“还说能活死……”
突然，他越说越不对劲，补完最后一个字：“……人。”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突兀地，他们背后的棺材“咚！”
两人瞬间转头，盯着那口棺材。
已入夜，脆弱的烛光一下子熄灭，檀笑尘二人周围围着一口口棺材，在夜色里，白色的月光裸露，他们好像看见棺材动了。
“咚。咚。咚。”一下，一下，从这里，传到那里，冷风猛地贯穿义庄。
暮淮快速抓住檀笑尘跳开他们所坐着的椅子。
“嘭！”
紧随而至，厚重的棺材板骤然间压下椅子，一阵噼里啪啦，木头裂开，掀起一片灰尘。
二人再往棺材抬头望去，一个人影腾空而起，立在棺材边缘上，吐出一口浊气，青面獠牙。
暮淮拿出一张灵符，随手一掷，贴在刚立起来的尸体上，那尸体又立马倒下，又是一声“嘭。”的声音，像是千斤重似的。
檀笑尘拽拽暮淮：“道长，也给我几张符啊，这么多，不得需要我帮？”
暮淮笑笑，真就从衣袖里拿出一沓符纸。
檀笑尘接过，立马与暮淮背对分开。
随着那刚刚死尸的动静，另外的棺材也蠢蠢欲动。
檀笑尘眼疾手快地将灵符啪啪全拍到棺材上，里面的尸体还没出来，就被他扼杀在棺材里，硬是推不动自己的棺材板。
此外，不乏有逃出来的死尸，它们身体僵硬，只能靠跳，正蹦跶着要离开，暮淮檀笑尘人手一张符纸，唰唰全贴过去，还没蹦到门槛上，就已经动不了。
檀笑尘查看了番，对暮淮道：“道长，还有穿寿衣的，明显没有怨气呀，怎么也跟着尸变了？”
暮淮甩甩袖子：“丧葬品。”
檀笑尘：“那也不对，今儿个莫非黄道吉日？怎么都跳出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院外有瓷碗摔碎的声音。
闻声，二人不再多话，快步冲出去。
檀笑尘一抬头，就看到天边明月被黑影笼罩，亮到出奇，笼罩后，血红将近，义庄，被染成了红色。
檀笑尘：“还真是个黄道吉日。”
月蚀，鬼怪最为活跃的时候。
他跑过去扶起被吓摔倒的老者，踢掉地上碎片，将人扶到一边坐下。
院两边的分房，还放着没用棺材躺着的尸体，这会儿借着月蚀，就全数涌过来，宛若进入集市。
檀笑尘暮淮各分两边，神速般贴好灵符，返回中央。
二人背靠背。
檀笑尘：“道长，我看，我们还得出去一趟。”
暮淮点头，一言不合便冲出门外，反手在义庄门外贴一张灵符。
檀笑尘回头叫叫老者：“老爷爷，您先回去躲躲，放心，义庄安全啦。”
说罢，也冲了出去。
月蚀还没消下，街上无人，只有血红的路。
他们路过每间房屋，檀笑尘跃上屋顶，去探里面是否有死尸出没。
在他的视线下，很快从房间里慌慌张张跑出一个人，那人还穿着丧服，手里拿着纸钱，嘴里还道：“爹，爹！你怎么了？！”
很快，从他面前，缓缓蹦出一个人，那人虚浮着步伐，脸青牙尖，缓缓逼近穿丧服的男人。
檀笑尘跳下去，一脚踹开死尸，将符纸贴它脑门上。
他刚要去下一家，那被救的人突然抱住他大腿：“恩人，恩人，别丢下我。”
檀笑尘把他拉起来：“去义庄，那里安全。”
那人显然犹豫了：“这……那不是死人最多的地方吗……”
檀笑尘没时间与他解释，把一张符贴他胸前：“那把自己锁家里也一样的，别出门了！”
说罢，快速出去，正好与从另一边人家出来的暮淮汇合。
檀笑尘：“道长，人太散了，我们兵分两路吧。”
暮淮踌躇一会儿，将符纸给他：“小心为上。”
檀笑尘紧紧攥手里：“好。”
很快，遇到岔路口，两人一左一右，就此分开。
檀笑尘一人走在血染大地的街道上，慢慢停下快步走的节奏。
最终，停下。
在他面前，忽然跑过来两三个人，他们身后，跟着十个以上歪头歪脑的死尸。
那几个活人一看前面有个人不动，还以为檀笑尘吓傻了，赶紧吼道：“喂！跑啊！那是死人！刚刚咬死了我们一个兄弟！”
“靠！不会吓腿软了吧？！兄弟们，准备抬人！”
檀笑尘失笑，给他们指了一个路：“喂，往义庄跑。”
其中有一个人咆哮：“你有病吧？！那里不是鬼最多的吗？！”
檀笑尘没再说话，脚步虚移，身影猛地成了一道残影，越过那几个活人，脚尖一点，手腕转动，身影跟着一闪，被他经过的死尸，俱是定住，不再张牙舞爪。
那几个还骂他的人愣住：“操，好厉害。”
檀笑尘一笑：“信我了吗？去义庄。”
那几个人转脸一变：“好嘞大哥！”
檀笑尘看他们跑开的背影，再转头，见旁边一个死尸的符纸突然歪了下，赶忙扶正。
收拾完这一波，又掏出符，准备下一波。
到下一条街道，万籁俱静。
檀笑尘放下持符的手，感到一丝意外。
莫非这地方没人住？
寻查了遍，没发现有人，掉头就走。
刚转过一个弯儿，面前忽而出现四五个人影，吓得檀笑尘还往后退一步。
出乎意料地，暗处突兀响起几声乌鸦叫，划破天际，血月更甚。
那五个死尸垂着手一晃，身子僵硬地转动，皆向檀笑尘移动。
檀笑尘夹住符纸，脚步往前，“啪”的一声，轻松定住一只。
再欲贴下一只，突觉身后一动，他蓦然回首，就见刚刚脑门上还贴在符的死尸，符掉下来了。
檀笑尘奇怪，抓住面前要抓他的死尸的手，另一只手重新贴一张符在刚刚那死尸脑门上。
须臾，檀笑尘猛然后退。
这些死尸，符纸没用！
脑门上还留着符纸的死尸，再正常不过地和其他死尸一齐朝他走来。
檀笑尘收下符纸，手握成拳，蓦地挥过死尸的面门，再一脚踹向另一只死尸，带飞它后面的两只往后退。
檀笑尘惊诧，正欲转身跃上旁边的烂墙，脚刚点出去，突然脚裸一紧，竟硬生生被一只死尸拽住往下拉，猛地面部朝地摔下！
好在檀笑尘用手撑住不让自己脸着地。
霎时，他的两只手被死尸擒住，脸还是被迫着地。
檀笑尘被迫吃了一地灰：“咳咳！”
他这么多年来，还没见过如此聪明灵活的死尸，还不受控制，除非……
思及此，他的眼前猝然出现一双布鞋。
果不其然，这些死尸，被其他人控制。
檀笑尘尝试挣脱，可是死尸本身就是已死之人，身体僵硬万分，被它们这么抓着，就像两只铁钳禁锢着，完全使不上力。
很快，他头顶传来：“不用挣扎了，你逃不掉。”
檀笑尘看见面前有衣服料子着地，一转眼，下颚一紧，他被人掐住下巴，强迫着抬头。
这也让他看见面前人的真容。
“好久不见。”
那个卖丧葬品的年轻人巴里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巴里转转他的脑袋，丝毫不顾及檀笑尘疼不疼，还在细细打量。
“嗯……长得一张好脸。”
檀笑尘猛地扭头，甩开他的手：“怎么？想杀了我当你一个漂亮的死尸供你日夜欣赏？”
巴里咯咯笑：“我可不敢。”他顿了片刻，补充道，“也没那癖好。”
檀笑尘：“……”
巴里收回自己的手，道：“那个死道士好像很在乎你，如果我杀了你，他会怎么样？”
檀笑尘：“你方才不还说不敢？”
巴里：“那我现在敢了？”
檀笑尘不想跟他鬼扯，开门见山：“地道里的壁画是你画的？”
巴里嗤笑：“不然谁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檀笑尘：”……”
他继续问：“你当过兵，是壁画上那个将军的下属？”
他脸对地面，仰头难以看见巴里的表情，只是听他叹一声：“我还没那资格当将军的下属。”
檀笑尘刚想问其他的，巴里突然起身：“好了，闲聊到此结束。我说，你想不想死？”
檀笑尘：“……废话。”
巴里：“哦，你想，那我满足你。”
檀笑尘：“……”
“你敢！”
话还没说完，他两边的死尸猛然一用力，他好像听到两只胳膊断裂的声音。
巴里：“哎哟哟，这么有气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檀笑尘被压得踹不过气，没空回答他。
这个人，完全不像白天那个吆喝贩卖的人。
檀笑尘暗暗蓄力，欲和死尸誓死方休。
巴里好像知道他的动作：“没用的，你逃不掉。”
檀笑尘没理他。
他感到怀里痒痒的，有什么东西在动。
顷刻之间，他面前出现一团蓝白色的灵光，身下陡然显现一面图文，正熠熠发亮，不到片刻，他两只手边的死尸惨嚎一声，瞬间化为黑灰。
檀笑尘看到他面前忽然站出一只小纸人，正用它小小的身躯维护这大大的法阵。
巴里好像也发现地上这小小一只，手一挥，正欲掀飞它。
结果他的风劲被挡在结界外。
而其他死尸，亦不能接近檀笑尘。
檀笑尘坐起来，尝试掰正他的胳膊，无果。
巴里在结界外正要大放能力，陡然一股劲风把他掀飞。
檀笑尘看见自己身前落下一个宛如谪仙的人。
见暮淮一来，小纸人马上脱力，勉勉强强顺着檀笑尘的大腿，爬上他的脸。
檀笑尘被它糊了一脸，看不清暮淮和巴里战斗的身影。
周围死尸再次围过来，小纸人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立马跳开，轻飘飘落在檀笑尘前面，小脚一跺，张开自己的纸臂，挡在檀笑尘面前。
檀笑尘似乎都能看见那小纸人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
马上，檀笑尘发现暮淮前面又没了人。
他撇撇嘴：“这小子欺软怕硬，真会逃。”
小纸人转过身，抱着他的手臂又蹭又撞，像是伤心地在哭。
檀笑尘被它那样子逗笑，紧接着，他眼前落下另一个大影子。
他的肩膀被他轻轻握住。
“抱歉，我来晚了。忍一忍。”
檀笑尘听到近在耳边的“咔擦”一声，不忍皱眉：“嘶……”
随后，手臂能动了。
再抬眸去看暮淮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长，别那么看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暮淮拉过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檀笑尘带起来。
檀笑尘嘴角抽抽：“道长，我腿没有断。”
“知道，先回去检查。”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