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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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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路护送回翊善坊,临近良国公府的时候,郑泠叫停了马车,让金钏出去,给前方驾马的崔忱骦传话,要他等会回去,别和崔氏说她之前险些坠崖的事情,以免让她担心。

金钏前去传话,不一会儿就登上马车,掀开帘子回来了。

郑泠问:“可交代清楚了?”

“郡主放心,婢子都按您的吩咐给右武卫将军说清楚了。他说,‘好’。”

“就说了一个‘好’字?”

金钏点头:“除此之外,别无多言。右武卫将军瞧着虽然话少,但他对郡主很是听话呢。”

郑泠将脸贴在狐裘的绒毛上,心间泛起一股暖意。

几次接触下来,她也发现了,崔忱骦的性格,第一眼容易误会是高冷,其实是有些沉闷,不苟言笑,不善言辞。

大抵武将都是这样的性子,就像她记忆中的父亲,也差不离如此。

话不多,但一开口,就绝不说废话,对她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

他是个很好的人。郑泠心想。

回去之后,见到是崔忱骦送的郑泠回来,崔氏又意外又高兴,连忙问了事情经过,怎么是他去接的。

崔忱骦长话短说,隐去了郑泠交代过的她显些坠崖一事,稍作停留,就打马离开了良国公府。

崔氏见郑泠身上披着件不符合她身形的狐裘,多少猜得一二是谁的。

见他们相处和谐愉快,她也打从心眼里为两个孩子感到高兴,顺便对郑淙这个叫崔忱骦代替去的行为,表示赞赏。

当天夜里,郑淙下值回来,见到坐在大厅高堂,以手支颐打瞌睡的崔氏,好一阵怀疑,以为是今日他没亲自去接妹妹,惹到崔氏的逆鳞,刻意在此等着他,要对他执行家法了。

他心中犯嘀咕,可是明明他都找表兄去接人了。

莫非是他崔元骕没有去?

不应该啊。

崔元骕,他向来是个有求必应的靠谱人啊。

郑淙抱着官帽,正准备轻手轻脚从旁边溜走。崔氏身旁的婢女见到他,高声喊了一句:“郎君可算回来了,夫人等候您多时了。”

打瞌睡的崔氏立刻清醒,睁眼见到并没有打算停下来的郑淙,皱眉喝声:“站住!回个家你做贼呢?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郑淙卑微地叹了口气,转过头连忙换上一副笑脸:“儿子见娘睡得香,不忍打扰,才想着静悄悄地路过,什么偷偷摸摸,冤枉儿子了。”

崔氏招手让他近前来:“别贫嘴,我还不知道你。”

许是无人知晓,在外人面前威武卓绝、芝兰玉树的金吾卫中郎将,在家中地位低下,令人咋舌。

他连忙上前,赔笑试探:“娘这么晚等我,可是有事要吩咐?”

想着白日之事,崔氏至今心底还是甜津津的。

她收敛了厉色,忍不住拍在郑淙肩上,伸出大拇指,笑开了花:“你今天总算干了一件好事,行啊你小子,还懂得给那小两口制造机会了。你娘我都没想到要叫骦儿,去接泠娘回来。”

听到这里,郑淙忐忑的心终于落下,原来是夸他。

搞这么大阵仗,害他以为今日他的缺席,造成了什么大后果。

于是郑淙乖巧留下,听崔氏滔滔不绝讲了几刻钟的他们二人如何般配。

母子二人围炉闲聊,气氛颇为温馨,只是崔氏还是将话题引到了郑淙身上,说他也是及冠的人了,也该娶妻生子了:“不然等你妹妹出嫁,这个家就剩下你老娘我一个人,你和你阿耶又经常不着家,为娘多么冷清寂寞,身旁连个作伴说话的人也没有。”

郑淙一掀眼皮,看了看站在崔氏身旁的陪嫁侍女,点破她:“娘这不是还有萍姑作伴,哪就这么夸张身边没人了。”

萍姑笑了笑:“郎君别拿老奴说笑了,奴婢们人再多,也比不上有儿媳儿孙环伺来得令夫人开颜。”

郑淙眼皮一跳,这说来说去,又扯到催他成亲的事情上去了。

崔氏也瞪了他一眼,给他耳提面命:“别打岔!过完这阵子,你哪日清闲些了,为娘再给你找媒人说亲,你可得好好给我表现,不许再东搞西搞,再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郑淙打着哈哈,连连应是,一通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哄住了崔氏,然后以去看看妹妹为借口,脚底抹油,立刻开溜。

他倒是没有胡说,穿过大厅,往后径直去了郑泠的院落。

郑泠洗漱完,披着斗篷坐在被窝里看话本。

屋中烧着地暖,炉子也烧着炭,上头还烫着一壶茶,并一些柿子、地瓜、花生、板栗。

金钏和女萝就坐在火炉边上,边吃东西,边听郑泠给他们念近来从书局新得的话本。

室内暖意融融,夹杂着干果的焦香,是以并没有点郑泠喜欢的苏合香,以免串味。

主仆三人听故事正听得起劲,外头隐约传来脚步声。

踩在积雪里沙沙的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郑泠警惕得很,连忙将话本塞在枕头底下,另外两人见状,默契地起身配合她遮掩,给她捶肩捏腿,端茶递水。

脚步声停了,随后是男子的询问:“小妹可曾歇下了?”

听到是郑淙的声音,郑泠连忙让人去给他开门,扬声回应:“没呢,是阿兄吗?快请进。”

金钏打开门,就见到浑身沾雪的郑淙。

她连忙伸手,微微垫脚,为郎君拂去肩头细雪。

郑淙对她莞尔一笑,道了声谢,就跨步入内。

金钏被这笑晃了眼,不由愣了一会儿,见人都进去了,她微微苦笑,合上了门,跟在后边。

女萝沏了一盏热茶奉上,“外头天冷,郎君喝盏热茶驱寒暖暖身子。”

郑淙接过,落坐在火炉边的绣凳上。

女儿家的闺房,就是比他的屋子暖和得多。

郑泠下了地,也坐在他旁边的矮凳上,见到他身上还未换下的官服,问道:“阿兄这是才下值?”

“可不是。”郑淙饮了一口茶,对她道,“年关将近,各路贡物都陆续送来长安,城内安危大意不得,今日实在脱不开身,早上才没去接你,泠娘可不万万要怨我这个兄长。”

郑泠剥了一颗栗子给他:“阿兄说得哪里话,阿兄肩负长安城巡防之责,自当以此为重。与之相比,我回家,算不得什么。”

郑淙自然地接过,喂进嘴里:“妹妹真是识大体,那为兄就放心了。怎样,今日元骕前去接你,一路可还稳妥?”

郑泠告诉他:“挺好的,一路顺遂,未曾出什么差错。”

郑淙让人退下,随后点明白问题:“傻妹妹,我是问你,觉得元骕他人如何?”

郑泠想了想,“六郎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郑淙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想不明白,“你们女子形容一个男子是个好人,究竟是对这个人怀着一种怎么的看法?”

这句状若自言自语的问题,把郑泠给问住了。

她想了一会儿,回道:“自然是正向的,积极的,带有赏识的。”

说完,她狐疑地看向郑淙,“阿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是有哪个女子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郑淙塞了一把剥了皮的花生喂进郑泠嘴里,堵住她的嘴,“没有的事,别瞎说。仔细教母亲听到了,又该听风便是雨,逮着我追问,催我成亲。”

郑泠嚼了嚼口中喷香的花生仁,眨了眨眼,不懂就问:“男大当婚,阿兄已经及冠,成家立业是人之常情。为何你总是这般抵触大伯母为你说亲?”

大豫男子年满十八便可娶妻,自从郑淙十八岁起,崔氏便开始变着花样给郑淙说亲,可每次都被他以各种原因搞砸了。

至今他早已弱冠,在大豫算是晚婚之龄,身边却还未见得有什么红颜知己,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着急,可却是把崔氏担忧坏了。

因此,崔氏难免经常对着郑泠数落郑淙。

她作为妹妹,且又是闺阁女子,不便拿这事直接去劝说兄长。但今夜话都说到这里了,她索性问个明白,也好知晓他的心结所在,才能告诉大伯母,对症下药。

郑淙瞥了她一眼,捏了捏她吃东西鼓起的脸,“那是因为你能够嫁给想嫁的人,就觉得成亲是件好事。”

脸颊被捏的有点痛,她拍掉他的手:“不然呢?”

“不然……若是为嫁而嫁,为娶而娶,两个毫无感情的人凑在一块,只会是蹉跎一生,害人害己。”郑淙那一双桃花潋滟的眼瞳,难得流露这样落寞的神情,“可这世上,又哪有这么多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郑泠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意,伤春悲秋的郑淙。

以她看了这么多话本的经验来看,只觉得阿兄肯定是受了情伤,爱而不得。

她大约猜到了一些可能,遂问道:“阿兄?你怎么了?是被哪个姑娘伤了心?说了出来,我替你分析分析。”

郑淙瞪了她一眼,凉飕飕威胁道:“再胡说八道,我明日就带元骕去平康坊!”

平康坊乃长安城内,花街柳巷的汇集之地,是天下男子心向往之、流连忘返的销魂窟所在。

听到这三个字,郑泠蹭的起身,怒火中烧,跟他叫板:“郑十!你若敢去,我就告诉大伯父!”

她的声音有些大,外间的金钏女萝听到,以为他们起了什么争执,连忙问道:“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郑淙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小声点,我分明什么也没做,你别先把我娘给囔囔来了。”

郑泠瞪着他,眼睛一酸,委屈地流泪。

泪水落在郑淙手指上,烫得他立刻松开。

他最怕的就是这位小妹掉金豆豆,连忙小心翼翼给她擦拭眼泪,低声认错:“好了好了,别哭。是我不对,不该乱开这种玩笑吓唬你。元骕就快是我的妹夫了,我这大舅兄,如何会带他去平康坊,做那对不起你的事。”

郑泠依旧泪流不止,一张脸蛋气得红彤彤的。

见他低头,她讨价还价乘势追问:“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老是抗拒大伯母给你说亲?”

郑淙摇头苦笑,“我说了你就不哭了?”

她高傲地点头:“嗯!”

郑淙望着她这双哭得水汪汪的杏眼,无奈笑了笑,半真半假:“那就当我是有爱而不得的人吧。”

听见这半真半假的话语,郑泠忘了哭泣。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郑淙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煞有其事。

但他的神情无比认真,不似在说假话。

这让郑泠越发困惑不解。

以他们荥阳郑氏的地位,加上大伯父权倾朝野,阿兄这般的出身容貌和才能,大豫宗室的公主郡主县主,都排着队想跟他结亲。

竟然还会有让他爱而不得的人?

郑泠带着疑惑,继续追问:“是谁?天下竟还有阿兄爱而不得的人?”

郑淙伸出一根手指,郑泠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他却摇了摇手指:“这属于第二个问题了,不在我今夜要说的范围之内,小妹可不许耍赖。”

郑泠一噎,不知道便不知道,如今这半知不解的,反而更加吊起了她的好奇心。

于是她拉了拉郑淙的衣袖,带着恳求的语气和他打商量:“阿兄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郑淙剑眉一挑:“就这么想知道?”

她点头连连:“嗯嗯。”

郑淙逗猫一样,朝她招手:“过来。”

郑泠眼中亮起光,挪了挪倾身靠前,等着他揭晓。

只见郑淙屈指,在她脑门一弹,赏了她一个脑瓜崩:“那你就继续想着吧。”

说罢,他起身,见她额上被他弹的地方,红了一块。

他的良心有点痛,便给了她一个消息算作安抚:“对了,明日腊八,东市有灯会,宵禁取消一天,你可以约上元骕,一同去玩。”

郑泠皱眉揉了揉额头,真痛啊。

这阿兄如此戏耍于她,反倒令她刚才的好奇悉数尽消。

什么爱而不得的人,根本就是说来骗她玩的。

郑十,可恶的很!

什么令她闺中密友神魂颠倒的芝兰玉树,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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