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八紘都以九为尊，所以天帝娶妻的日子，也定在了秋意渐浓的九月初九。

一向对这些盛会毫无兴致的涂山醉影，这一次却对天帝大婚的日子分外期盼。

原因无他，这次大婚的另一个主角，是上神露女，是她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降龙伏虎传说中的主角，也是她最佩服的神女。

在那个涂山氏这一辈孩子都倒背如流的故事里，这位步步生花的神女打败了西海最大的恶兽黑龙。将其封印在海底深处，又亲自守了西海的黑龙潭数百年。

从前被暗流和泥沙卷走无数百姓和牲畜的西海民众。有了露女，才获得了长久的安宁。

至于三界之中，那些关于露女娇艳容貌和体态绰约的的传言更是数不胜数。据说天帝只见过她一面，便倾心不已。慈悲为怀的天帝与救人无数的神女喜结良缘，自然是三界中的一段佳话。

大婚这一日，那位神女她终于能一窥真容了，这场盛会办在瑶池旁的仙宫，宫殿伴水而建，内有奇花异草无数。涂山醉影赶到的时候，已有手持仙拂尘的仙君神女立于主道两侧，等候吉时。

“致远仙君还真是没用啊，在仙君里也是站在最后头的。一定是你灵力低微，修行不够。”

揶揄了一句站在队伍末端的致远，涂山醉影见他忍着脾气不敢发作。才得意地回到父君身后站好。

露女挽着天帝走来的时候，假装垂眸的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几眼。这世间原来真有这样貌若桃花，光风霁月的上神，收回自己的眼神，涂山少主用手重重的掐了一把自己。

身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确信了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位芳泽无加的仙女，今日终于得见了。数年来她以身犯险，降妖除恶，几次险些把脚踏入了冥府，都是露女这个榜样在心里照耀着她。

“露女自知修行尚浅，不该沉溺于情爱之中。自请大婚之后，居于西海深山修行，不启灵根，不返天宫。”

听见这话的满庭神族俱是一片安静，只有涂山醉影，在天帝准允此事的旨意惊愕得抬起头来。也只有她，瞥见了露女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接下来的喜宴，自是天界第一等的奢华。桌上的菜肴和仙酒都加了许多提升灵力的仙药秘丹，对着这一桌子自己往日里最感兴趣的东西，此刻她却没了胃口。

“天后自请修行，不是仙界素来的规矩。却也不是没有先例，你的先祖涂山女娇，当年嫁与天帝之后，也修行过好几年呢。”

正在发呆的她，听见了嘉雪的声音，终于回过神来。先祖早年是因为民间恶兽横行，以在青丘修行为名，留在凡间斩邪魔，收异兽才离开天宫数年。如今天下并无大乱，何故露女也要效仿此举？

她带着一脑门的问号，浑浑噩噩的在瑶池仙宫熬到了喜宴结束。

“这几日你若是想去西海，就拿上我的拜帖。”

魂不守舍的涂山醉影，听见父君这句话突然来了精神，一路小跑拿来了拜帖。

事不宜迟，露女既是明日去西海，那她就紧随其后。她把拜帖放在枕边，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安心睡去。

西海与风景秀丽的北海不同，这里风大浪大，海面也是沉沉的墨色。涂山醉影按着自己感知到的生息，在岸边的一处山洞里找到了露女。

听见有人拾阶而上，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的露女闻声迎了出来。

收过拜帖，知晓自己并无恶意后，涂山醉影跟着她在洞内坐了下来。

“这山洞也太简陋了些，天后若要在此处长久清修未免太清苦了些。”

环顾着只简单的放了些蒲团寝具的山洞，涂山醉影忍不住嘟囔起来。

“我本就是这西海山林里的一只鹿，潜心修行多年。才有幸化形。后因收服黑龙精晋升为神。

涂山少主，生于富足的青丘灵山。想来对此地有些不习惯，我却是极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露女的一番话，倒叫这位少主脸红了起来。她低下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尴尬的打量起脚边石头上的青苔来。

“久闻涂山少主将星转世，立有收服椿机蠃鱼之功。难为少主年纪不大，倒有匡扶天下之志。”

被自己从小崇拜的上神这么一夸。她更是害羞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出，在青丘长大的涂山后辈，从小就以天后为榜样，天后收服黑龙精的故事更是人人倒背如流。

“我的确是因为收服黑龙而受到天帝嘉奖垂怜，才能得封天后。可我，从来也不曾向往过屹立云端的王座，倒是这凡俗世间的山洞，更能叫人安心。”

听了这话的涂山醉影更是云里雾里，坐在她对面的天后，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却突然自嘲的苦笑起来，开口讲起了那个久远的故事：

她本是西海边鹿林里的一只寻常小鹿，因偶尔尝到了天帝早年修行留在山洞里的一汪露水，才成功化形。

化形的露女在民间生活了数年，日子过得也算是祥和安乐，还与一位书生情孚意合，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直到膝下承欢的稚子会跑会跳，黑龙精开始上岸为害百姓。毁坏庄稼，残杀百姓的事都干了一遍以后，神族和官兵都拿善于潜入水底隐身的它没办法。

收到鹿群求救的那一天，她毫不犹豫放下怀中的孩子就赶回了山里。等她把伤亡惨重的鹿群转移安顿好，回到家中时。丈夫和孩子都因为遭到黑龙精的报复，被利爪穿胸惨死在榻上。

一夜之间失去丈夫孩子的露女，从那天开始就日日都守在西海的岸边，等待黑龙的现身。这一守就是十几个冬去春来的轮回，在水底潜伏多年，心痒难耐的黑龙精终于按捺不住上岸想要再生事端。

这一次，它却被露女生擒，挣扎了一天一夜后，还是不敌而败，封印在海底深处。也正是此事惊动天庭，天帝留意到了这位偶然机缘喝了自己留下的修行露水，从而化形成仙的露女。

因被她的美貌和善良吸引，天帝再三下凡请求露女和婚。又苦等守着黑龙潭的她数百年，因为当年的化形登仙是大恩，她思考了很久，还是答应了天帝的请求。

这才有了前几日的大婚，可大婚前夜，她偶然听到了天帝与几位仙界祖师为婚事而起的争执。

原因竟是因为她只是偶尔化形的花鹿，比起天宫各位上神的骨血，身份不够高贵，不配坐这三界之中最神圣的后位。

“那您也不必自请清修！任那些迂腐无能的祖师们说道去！您是天后，何故还要哄着他们高兴？”

听到此处，愤愤不平的涂山醉影忍不住开口。

“可是天后，或许更愿意留在这西海，做自由自在的露女，护好这一方百姓。”

在洞外停留了许久的致远，终于忍不住开口，走进了山洞。他恭敬的向天后行了一礼，便在涂山醉影身旁坐好。

“臭念经的，你今日怎么跟着我来了？”

走在致远前面下山的涂山少主问完这句话，就低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一条黑色浑身缠满红纹的小蛇立着身子得意地吐着信子。

被吓到的涂山醉影有些尴尬地拍拍胸口，她战无不胜的盛名在外。却鲜少有人知道她怕蛇这个弱点，若真是成了蛟化了龙还好。她最怕的就是眼前这种半大不小的蛇，一望到那鲜艳的蛇皮她就起鸡皮疙瘩。

“哟哟哟！涂山少主原来还怕这小小玉米蛇，此蛇无毒，还很有些可爱呢。”

幸灾乐祸的致远伸出拂尘逗弄起台阶上的小蛇来，眼见着那条蛇攀上拂尘，弯弯绕绕地顺着拂尘爬上致远的胳膊。叉腰不敢上前的涂山醉影只觉得头皮也麻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只能强迫自己看向别处。

“你要不要也玩玩？这小蛇可爱得很呢？”

被这个雀跃的声音逼得无处可躲，转过头从致远身边一路朝山下飞跑的涂山醉影万万没想到，她刚跑到山脚下大口喘气的时候，一柄拂尘咕噜咕噜顺着台阶就滚到了脚边。

顺着视线往上，方才还在嘲笑她的那位仙君，已经倒在了地上。缠在他手上的小蛇早已不知所踪，那张本就血气不多的脸上，紫得发黑的嘴唇格外显眼。

才刚跑到沙地上歇息的人，低声骂了几句，还是朝着台阶上的致远跑了上去。而在洞里盘腿清修的露女，也在涂山醉影的呼救声里回过身，见到了被她半扛半背着的致远仙君。

方才半山腰的哪里是什么无毒的玉米蛇，分明是西海剧毒的赤环蛇，若再来晚一些，这位仙君只怕要昏迷个一年半载，内功都要损耗不少。

听完露女的解释，她无奈地摇摇头，安顿好昏迷的致远，就起身往山下走去。

天后既然会叫仙侍和钟离来接他，那自己也可先行回家了。回程的路上，涂山少主趴在麒麟身上笑得震天响。

玉米蛇…好一条玉米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