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祁其人，梵帝多少有些了解，此次出现在质子名单中，颇有些意外。半个嫡子，送入他国为质，多少是有点丢失脸面的。

不过以崇兴国力而言，倒也不足为惧。

梵帝没有反对，毕竟让星明选，本就是打着随星明心意的想法。

只是点点头，元弋便接收到梵帝的示意，捧着名单撤下。

一时间，殿内只剩梵帝与星明二人，静谧的沉默，让星明有些坐立不安。

梵帝盯着星明低着的头顶，忽然开口道：“太傅今日所教都温习的如何？”

在星明十年的生活中，这是第一次梵帝主动问起他，怔了一下，连忙回答：“太傅每日考校，儿臣都有记得，不敢有一丝遗漏。”

“嗯。”梵帝应了一声，像是找不到话题，两人又沉默下来。

父子两人几乎没有像此刻这样独处过，星明怯弱，或许是梵帝的主动关心，让星明有了勇气，小声开口有意讨好道：“帝父，儿臣新学了套拳法，想舞与帝父看。”

梵帝听着，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儿子，毫无灵力，不能灵武双修，只能有些蛮力自保。

梵帝有些厌烦道：“不必。”

星明眼中闪烁的光芒，霎时间熄灭，听出梵帝语气中的不喜，就算知道了一切，还是没有办法将自己心思完全隐藏好。

星明咬住下嘴唇，努力不哽咽，俯身行礼便要告退。

梵帝上位者多年，哪管别人怎么想，说话做事力求言简意赅。

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小孩童，眼里包着泪珠，小大人似的端庄仪态行礼。

梵帝觉得自己对星明似乎有点苛刻，自己在这个年岁时，修炼虽早已小成，性子却跳脱得令人头疼。

看着星明小心谨慎的样子，梵帝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为君上者，说不出一点软话。

半晌才吐出一句话：“舞，孤看看你习得如何。”

星明闻言，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梵帝。

梵帝拿起桌上文书，避开星明的视线，尴尬地轻咳清清嗓。

星明开蒙晚，拳法学习不过半月，却是舞得认真至极。星明出生时胎里不足，五岁的孩子人小，腿短胳膊短，努力将动作做好，还是有种小奶猫原地蹦跶的既视感。

元弋回到殿内，刚好看到小殿下舞得风生水起，可爱至极。

一下被击中心脏的感觉，看着星明小殿下努力把拳头举过头顶相合，但奈何手实在是短，两个小小拳头使劲终于碰到了。

元弋努力抿着双唇，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星明还一无所觉，最后一招收势，气势十足声音洪亮，完美收尾。觉得自己做得很好，非常棒！

但在梵帝和元弋眼中，奶声奶气“啊哈”的一声，歪歪扭扭地收回小拳头，偏生脸上还一副我做得极好，夸夸我的小骄傲。

梵帝眼中带了丝笑意，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不错。”

元弋此时也惊讶，想不到一向严苛的陛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星明听见梵帝说不错，很是高兴，语气欢快地像只要飞出窗外的小麻雀：“谢帝父，儿臣还会加倍努力的。”

梵帝点点头。

此时元弋适时上前禀报：“陛下，可否传膳？”

星明听见这话，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宫了。梵帝面前，谨言慎行，着实累得慌。

哪知，只听梵帝开口道：“嗯，星明今儿也陪孤一块用膳吧。”

！！！

星明还没反应过来谢恩，呆呆地看着梵帝，就算是上一世十八年的人生中，也少有被赐膳的时候。

元弋本就对小殿下十分怜悯，见状立马解围道：“臣这就吩咐下去。”

星明回过神，连忙行礼谢恩。

待星明用过膳，回到若廖殿，临睡前躺在床上还一阵恍惚。

忽而坐起，星明拽着拳头，帝父的态度有转变，那是不是说明，只要自己老实本分，好好讨好帝父，真的可以拿到灵清手镯！顺利离开。

美好的明天，感觉充满了希望。

而后长达两月，梵帝都没再召见星明。

倒是侍卫长落苏回禀了玉兰花酥的事，还未到柳氏带着真皇子舒月迁入皇城的时候。落苏自然是没找到此人。

但为了不让小殿下希望落空，落苏的父亲不远千里找到帝后曾居住的地址，带回一个会做玉兰花酥的厨子。

落苏是个直来直往的兵鲁子，可他的父亲不是，为了邀功，更是将星明为准备陛下寿礼的事宣扬出去。

梵帝自然是知道此事，却不置可否，却吩咐元弋亲自领了那厨子，将人送到若廖宫的。

星明心想，这样也好，到时候还能让落苏继续打听着柳氏的消息。

厨子既然已经入宫，干脆就自己学着做吧，名声在外了，也不能只是做做样子。

星明年纪不大想法简单，想到就做，每日课业后就去学习如何做这玉兰花酥。

人小个子比这桌子高不了多少，为了学习玉兰花酥，搭了个小凳子做得认真。

梵帝听到传言时，是有些不喜的。

君心莫测，更厌恶有人借着年幼的皇嗣生事。可自那做点心的厨子进宫后，沈菱呈上的皇子日程，每日都有星明制作的点心图。

倘若星明再大些，梵帝或许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皇子做戏，但此时，星明才五岁。

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没有大人教唆，不任性妄为，还孝心纯然。梵帝就算不喜星明，也无法将他往坏处想。

梵帝随手将星明的皇子日程扔在一旁，之后沈菱再呈报也不看。

直至有一日，梵帝心血来潮，如同上次一般，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了若廖殿。

此时星明正专心致志地捏着玉兰花型，手边是他已经捏好的一些成品。肉眼可见地一个赛过一个的花型好。

不多时，星明手上的点心捏好了，他举至自己眼前，仔细端详，十分严肃认真。

随即叹口气，喃喃自语道：“花瓣还是有点歪。”

跟在星明身边伺候的妙竹与书兰又再看看这块星明说不够好的糕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下次。

妙竹老实憨厚地说道：“奴婢觉得这个已经足够好，您捏一个时辰了，再不歇息女官大人要生气的。”

书兰捂嘴轻笑：“殿下明日再做吧，女官大人生气，您又要被念叨好久。”

星明又拿起一块面饼，继续手上动作，说话语气十分郑重：“我之一切皆来自于帝父，给帝父的寿礼怎么能马虎。莫吵，再捏一个便去歇息，明日早起的课业不会迟到的。”

屋内灯火通明，初秋的夜还未散去盛夏的苦热。烛火的热度，使得星明额前短发汗湿。

屋外晚风习习，梵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殿内的孩子，曾几何时，他也如星明一样，只是如今以诚相待之人都不在了。

元弋等在殿外，见陛下突然出现，立马将手里宫灯照着前方的小路，嘴里却问道：“小殿下还未安寝？”

“嗯。”梵帝应道。

“想必是还在温习功课吧。”元弋接话道。

“没……”梵帝话音未尽，继续说道：“虽无资质，心却纯孝。”

元弋跟在梵帝身边几十年，知道最近陛下对小殿下的态度有所转圜。陛下就一子，后宫空悬，元弋心想这偌大的皇宫，真就是这两父子了。

元弋开口道：“帝后仙逝，殿下只有您。”

梵帝步伐停住，回过头，看着若廖殿方向。

或许，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