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冉时还有些慌张，他停下笔，没抬头，“学长也喜欢这句话？”
虽然这句话是临时写下的，但冉时完全承认它，时间就是这样，无情且公平。它模糊了所有东西，已经走在前面的人就不该回头看了。这句话很好，要是能亲口跟程雨生说就好了，他不该被困在过去。
程雨生没回答他，只是看着那一行和自己熟悉的字迹完全不一样的笔画恍惚，明明就不是一个人，这么多迹象都能看出来，他还在想什么，这么多年应该早早就习惯了。
这个刘笙……只是像吧。
他不再停留，走到了教室讲台位置，“大家稍微安静一点，你们这里是英专二班吧？”
前排有同学回答完，他便一点头，“好的，那我就简单说一下，军训大家应该都知道吧？学校计划本科新生军训在下周一，今晚先发放服装，来几个同学跟我去B区102教室。”
教室内瞬间一片哀嚎。
“该来的还是要来，救命啊……”
“真好，初中训完高中训，现在又要加上大学，圆满了。”
“保佑下雨保佑下雨保佑下雨……”
程雨生此时颇有点局外人看戏的样子站在那等他们嚎完，声音渐小，他便打开了手上的文件夹，“那先简单量一下身高体重，大家跟外面那位学姐走就好了。”
冉时走在队伍最后，心不在焉地想，程雨生总给他一种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或许是时间太久，自己已经忘了他具体是怎么样，也或许是过了这么久人早就不一样了吧。
“刘笙。”
第一遍没人应，程雨生又念了一遍，就见他如梦初醒一样抬起头，“……到。”
"来量一下。”
第一个应该不是自己吧……虽然这样想着，但他还是老实地上称。
"——滴！身高180，体重60，瘦。”
怎么什么都升级了啊，电子秤都换上了带语音的……
随即他看见程雨生不经意间皱起眉，然后翻了页写下他的信息。
……所以程雨生是故意把他叫上去吧！
他走下去，旁边的人就笑着叫他：“刘笙？你是叫刘笙对吧？”
一看，是何流二号，"嗯，什么事？”
“没，就是感觉你有点意思，诶不过你好瘦，看起来跟饿了几天一样，当代大学生——”
“何念。”
“诶来了，学长别急！”
也姓何啊。冉时对他的印象分瞬间就好了不少，觉得他这名字也挺好听的。
电子秤再次蹦出语音包，这时有个女生走出去，“那个…老师。”
程雨生写完何念的信息抬起头，“我姓程，法学系研二，不是老师，你叫学长就好。”
“哦……，那个，程学长，可以不说体重吗？”
“可以的。”然后他便走过去调整了电子秤上的功能，关闭了语音。
他有条不紊地登记着各个学生的信息，冉时这时候瞟了他一眼，想起前天报道时他也没戴眼镜。以前冉时早就习惯他戴眼镜的模样，就连这三年想的也是熟悉的样子，现在他这样子倒让冉时有点安心，自己也不该再回顾过去了。
不过他是怎么舍得换掉他那银丝边的眼镜？以前宝贝得很，随时拿张布在那擦。
不一会儿，来了另一个人接了程雨生手里的文件夹，“抱歉抱歉，临时有点事，辛苦你帮我了。”
程雨生一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他路过冉时身旁的时候似乎还看了眼，但脚上动作并未停留，冉时只当自己多心,虽然这不过还是骗自己罢了。
这时候何念突然拍了把他的肩，有点好奇地问：“他是不是认识你呀？”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按说他和程雨生应该没别的交流吧。
何念“嗐”了声，“你可能没注意，刚刚你上去的时候他一直在看你，走的时候绝对还看了一眼，你没感觉到吗？”
他知道，但不是很愿意承认。现在已经没有“冉时”了呀，他才不喜欢程雨生……
“他可能好奇吧。”
队伍已经量完了身高，那个之后过来的学长便叫了几个前排的高个子跟着去拿军训服，其他人回教室继续上晚自习。
途中何念对他的说法表示不认同，“他好奇什么？你又没哪里异于常人，你说你脸上这个？没什么，这样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啊。再者程雨生人很好的，信我。”
冉时看他拍胸脯似的保证，有点不解，“你认识他？”
“嗯……算吧，一起吃过几次饭，人很不错，你也别想太多，他给我的印象就一普通好人，除了人好像有点闷。”
程雨生性格绝对不能算得上闷。不过比起这点，他更好奇何念是如何认识程雨生的，明明也是今年新生。突然，他有了一个想法，第一眼见他，冉时就因为他长得像何流而暗戳戳地叫人何流二号，结果他也姓何，冉时便随口似的问道：“你有哥哥吗？”
“嗯？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是我失散的好兄弟吧？”
他这话一出，冉时就更确定了，只不过何念和何流两人实在差距太大，何流以前都能用“阴郁”来形容了，而何念却像一个无忧无虑被宠到大的小孩。冉时于是又问：“你哥叫什么？”
他一笑，“何流啊，我觉得你一定要去了解他，长得帅，实力强，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而且你应该知道，当一个人考上研究生的时候他在他那一个系就该出名了，学妹学弟争相求笔记，但我哥可是保研，这是什么概念，差不多就是你不发光都有人看到你背后是颗金子！要不我给你他的联系方式吧，以后你也跟着取经，虽然像我哥一样肯定不太可能，但是这样已经胜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学生了好吗！”
“……不用了，打算躺平。”
冉时是真的没想到何流有弟弟，而且还是一个极度兄控的弟弟，要不是他认识何流，他也要跟着崇拜了……
他也着实有点扛不住何念一通嘴炮输出，此时心里只是感叹世界真小。
回到教室，何念还是往他旁边坐，并且看起来有点誓不罢休的气势,“你确定吗？”
冉时翻开书看着自己不久前写的那一行字有点出神，闻言有些无奈地跟他说：“确定，以及真的不需要。”
以及真不想“认识”何流。
“哦……那也行，以后要的话可以找我，我这人从不吝啬。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刚来新学校周围人又不认识，我觉得你还挺好的。”
“哪看出来的？”
“我说是就是，诶我看到你了，加咯？以后教我搭衣服吧，高中的时候听女同学说男生会穿衣就完胜一大波了，嘿，高中平时只能穿校服，现在可以放肆了。”
打开手机，冉时发现他已经十分利落地加了自己，也不好拒绝，左右不会有其他事，他也就加了，然后又听他说，“你要是教我，我就……监督你每顿吃什么吧，看你瘦得，你哪个宿舍的？我在D栋212。”
“本地人，家住附近，走读。”
“啊…有点可惜，那我中午请你吃饭吧，谢谢你。”
谢什么？弟弟，我答应你什么了吗，你这样以后很容易被骗啊。
刚想拒绝。对方就像是预料了会这样似的，赶紧补充说：“同意一下吧，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也好嘛。”
算了，不跟小朋友计较，一点头，冉时应了声。
结果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何念突然被他爸妈接出去吃饭了，然后他非常耿直地让冉时下载了学校的校园支付APP并且很没心眼地登录自己的账号让他去食堂，还说一定要吃，他到时候看看钱……
学校的这款APP只有充值的时候会需要密码，其他时候直接就扫走了，为此已经被吐槽烂了。
食堂装修升级了，就连以前最旧的清真食堂都焕然一新。冉时打了普通的一荤一素，价格和以前一样，不过卖相差点，番茄炒蛋他以前最喜欢，蛋的分量很足，汁水也够，现在就是大块番茄；以及肉末茄子，味道淡了，花椒还一堆。
明明才两年半，却有这么多不一样了，建筑装修，人，现在口中的饭菜……
他正专心地挑选出花椒，旁边却有人把碟子放过来，“这儿没人吧？”
冉时轻微地叹口气，执着地在那选出花椒。
“好巧啊。”
冉时往旁边挪动一点，程雨生却按住他的碟子边缘，“那边有水。”
哪变了，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温和，即使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疲惫。冉时有些烦躁地把筷子“啪”一声放下，“学长，你不觉得你跟着我的意图很明显吗？”
程雨生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眸去夹自己的菜，“没有，吃饭只看到你一个认识的人。”
冉时不自觉地嘲讽：“研究生不是有专门的食堂吗，你来这当然没认识的。”
“你怎么知道？”
冉时一惊，他一个新生按理说对学校还没那么熟悉，他不自觉地低下声音，"同学告诉我的。”
“哦……”程雨生笑了声，“我今天有点忙，就顺路来这边了，拼个桌？”
太介意了，冉时生怕自己哪些小动作被他逮到问东问西，“我们以前没见过吧。”
冉时注意到他拿筷子的手捏紧了些，随即他说，“就当没见过吧……其实我——”
“那好，我不想和我不认识的人一起坐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学长能理解吗？”
程雨生抬起头和他对视，不过冉时显然不打算这么做，说完就站起身，接着就听程雨生叫道：“冉时？”
动作一滞，他突然又坐下，“我突然有点好奇你关注我的原因了。”
冉时并不太怕自己掉马甲，到时候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就怕自己犯错，怕自己把一切坦白，然后程雨生本来已经回到正轨的生活又被打乱。
程雨生侧着脸对他，“你知道冉时吗……？”
“我很，爱他。”
这个字冉时从来不敢说，太重了。他可以很随意地说出“喜欢”，因为大概没谁会在意这么句，过会儿就忘了。
程雨生，两年半了，你在想什么，该醒了。
或许冉时从来没真正了解过程雨生，他以为程雨生只是个学不会在意感情的人，现在人却似乎坚持得很。
“学长，我没有认识他的理由，毕竟我只是个普通学生，人脉也不广，其次，你不觉得对一个陌生人表达自己对……他人心意，这件事很蠢吗？”
一开始冉时是想说“爱人”这个词的，要出口时他却觉得，这样太自以为是了，自己算个什么啊……
程雨生好像有些楞，冉时又说：“你是觉得我像他吗？”
“是。”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除了这点，程雨生也想不出自己会在意他的缘由。
程雨生看见他有些轻蔑似的神情，立马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语气里有些执着，“你好好看看。”
没敢多看，冉时想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照片，“是有点，不过这世界上像的人就是很多啊，学校还有其他人，你怎么不去问。”
“你刚刚，拿筷子的手势和他一样。”
“学生会已经开始管别人的生活习惯了？”
“……”程雨生不再多说，收起了手机，“吃饭吧。”他已经用最笨最直接的方法试探了，就差直接逼他承认了。
他说得很对，学校有很像的人，两年半来他认错过，闹了笑话，却没有一个像“刘笙”一样。
他知道空难的存活率怎么样，更何况当年的事已经被国民知晓。但他就抱着一个万一，万一冉时又在骗人呢，万一他的身份其实是假的呢……程雨生可以不要“冉时”，只要是那个把唯一脆弱一面留给自己的人就好了。
虽然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很小，可程雨生有一丝理智就是不愿相信普罗大众的说法。
就是不愿相信普罗大众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