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啊!摩勒塞格斯!”
洛西芙又抬起头。
她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腰间,“啪!”,耳光便扇在了他的脸上。她咆哮:“死了吗?我让你吻我啊!”
“你不是有反应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躺在黄金上?”
“你不是想我吗?你不是离不开我吗?你不是为了我杀光了整片北方大陆的巨龙吗?”
“你不是爱我吗?!”
整个地下宫殿的黄金开始流淌,像海啸前的漩涡,撞击在四面八方的山石上,发出隆隆回响。
恶龙睁着黄金瞳。
竖形的瞳孔,随着虹膜的颤抖一收一缩,变得圆滚滚的,里面一片漆黑,倒映出她的影子。
恶龙清晰地听到,他的脊背,他的全身,在黄金的魔力中脆裂,然后又黏合,像在反刍着他的血肉。
他狠狠咬着尖牙,只是哼笑。
“那现在,我可以有这种感情了吗?”摩勒塞格斯问。
“你是承认了吗?”
“……”
“噗呲——”
洛西芙眼光发狠,双手握住剑柄,刀尖垂直向下,刺进他的小腹。
划开皮肉,蓝血迸溅。
恶龙浑身颤动了一下,腰不自觉地向上顶起。
可是,转眼间,又愈合了。
粘连的血肉,几乎要把匕首都给吞进去。
嗯?为什么是这样的?
对,她曾经治愈了他,填补了他的逆鳞。可是,这是无坚不摧的秘银匕首,她也寻回了施与死亡的权力。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洛西芙再度刺下。
刺他的小腹,他的脖颈,他的手臂。整柄没入,匕首虽短,但力道就像要把他全部贯穿。
每刺一次,他就颤动一次。蓝血迸溅在他们之间,全身上下。摩勒塞格斯看着她的脸庞,随着她的动作张开嘴大口呼吸,却无法挪开目光。
他搂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咬牙发出闷哼。
双瞳却睁得很大。
“不是那里。”
“也不是那里。”
他说。
“圣女,我有预感,你光是刺那些地方,我是死不掉的。”
洛西芙又一刀划开他的喉咙。
“闭嘴。”
她说。
血肉模糊中,摩勒塞格斯笑起来。
笑出来的也是血。
他单手掐住她的脸庞,翻过身,吻上去。
亲吻就像野兽的撕咬,尖牙划开软肉,红的蓝的血交错滴落。当鲜血滴进黄金,那股诅咒的力量,痛苦便成百上千倍地袭来。
他浑身都在灼热的诅咒中燃烧。
他就要粉身碎骨。
即使是这样,也无法停下来。那些交融与起伏,欲望与贪婪,痛楚与窒息,顺着他浑身上下清晰的感官,将他的血管与心脏填满。那些过量的信息,似乎早已与他躯体构造的意图大相径庭。他是龙,他的大脑本该一片空白,不应该感受到这些,无论是快感,痛苦,悲伤,还是爱。
但是,已经这样了。
所以恶龙从未觉得他再能有机会逃出去。
……
……
“想逃的,就让他们逃吧。”
夏莉说。
城堡中,意识到城堡已然天翻地覆,不少贵族们和帝国军狼狈逃窜。
高台上,夏莉看向外面的漫天雪幕。
由于之前接触过摩勒塞格斯,所以当他的身影回环在城堡外时,感受到那股恶龙的气息,夏莉才放下心来。
……
这个说法其实挺奇怪的。
为什么,明明圣女大人从高塔上跳下去了,还被龙捡走,她会感到安心呢?
怎么想都不合理。
“所以,你是从哪里来的?”费兰忒问。
“从边境。”夏莉回答,“也可以说,是从地牢中。”
他暗自笑了一声。
“地牢吗,真有意思。”费兰忒抬眼,“这也是她的主意?”
“嗯。”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费兰忒:“是吗。什么事情?”
夏莉:“呃,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救命。
她该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毕竟她之前又没有跟国王对过峙,更没有领兵造过反!
呼……呼……
不行。不能惊慌。
至少,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毕竟,现在她与她的同伴们,已经站上了完全的优势。无论她说什么,看起来都会很有道理。
没错!
夏莉握紧剑柄,清了清嗓子。
“我并没有打算以死相逼。”她说,“我相信,我们之间还有商量的余地。生活在这座帝国中的人们,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我们不想杀人,我们只是想救人。我们唯一的目的,是为了让因为压迫而死的人,获得一份正名;为了让和我们一样的人——现在的,未来的,都不会再受到非人的压迫。”
“就和你们所有人一样!”
费兰忒微微挑眉:“这样啊。”
很好!说得很好!!
夏莉你是最棒的!
夏莉点头:“嗯!”
啊!
真蠢!
好不容易说了些看起来很厉害的话,她不该这么点头的!绝对蠢爆了!!
“可是,你说的这些,都没有意义。”费兰忒回答。
夏莉愣住:“为什么?”
“因为,龙灾是不会结束的。”
他缓缓向前两步,走到那棵被霜雪冰封的白蜡树前。
“又或许,等到龙灾结束的时候,这片帝国,所有的一切,也都已经消失了。”
“即使我同意你的想法,又能怎么样呢。”
龙灾,不会结束了吗?
夏莉看向城堡之外,永远灰白色的天空。
她是边境来的,只不过是南方边境。从她进入王城的时候开始,这里就一直氤氲在龙灾的恐惧中。听说这座帝国在以往,是四季如春阳光明媚的地方,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所以,你觉得对我来说,成为国王,是什么很幸运的事情吗?”费兰忒说。
“我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幸运的意义。”
“希望总是在升起又破灭,像泡影一样,不是吗。”
夏莉睁大眼睛。
“你站在这里,站在我们的面前,用这样的身份说这种话,不觉得很可耻吗?”她说,“如果你的生命是不幸的,那么死于无辜的所有异乡人,在挣扎中苟且偷生的所有异乡人,又算是什么?”
费兰忒勾起嘴角,笑了笑:“我没想跟你说。”
“我也并没有想用我的身份说。”
“……”
“够了,这些叛军!”
恼怒的声音传来。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魔法的禁忌?”
城堡中的吊灯,火焰突然成倍燃起。一片连着一片,将城堡的高台之上,变成刺眼的火海。
仍然有坚守在这里的魔法师。
夏莉稍稍后退两步,眼睛环视着高塔,立刻理清了当前的局势。
她的队伍里……倒也有会魔法的人,只不过,这些可是帝国魔法师塔里的魔法师,跟他们的三脚猫野路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她什么魔法都不会。
她只有剑与铠甲。
冷兵器,对上魔法。恐怕只有近身搏斗还有希望。
她的目光,立刻锁定其中穿黑领袍的大魔法师。
她必须得制住他,否则,敌方对自己下的都是死手,很有可能让她的同伴丧命。
“轰——”
巨大的气流,将队伍冲散开来。残余的帝国军趁机冲锋,长矛挑开障碍,城堡的高台之上,再次陷入混乱的战斗。
身后,一双手搭上她的肩头。顿时,紫色辉石的屏障闪烁了一下,抵挡开了这波冲击。
夏莉回过头,对上了西蒙娜的双眼。
“别怕。”她说。
夏莉点头。
她俯身翻滚,一下子冲到了那个实力应该最强悍的魔法师前。
“唰!”一剑将魔法师手中的书本砍成两半。
“别施魔法了。”夏莉怒吼,“别再施魔法了!否则我就只有杀你了!”
越朴实的忠告,往往越有用。
可是,偏偏还有几个能够施展治愈魔法的魔法师,夏莉听得出来,这些咒语甚至都是洛西芙当初带来的。
治愈下,伤病残将的帝国军,竟然再度勇猛起来。
并且,他们立刻锁定了自己这边的目标。
西蒙娜双手交握,跪在原地。
城堡中,地面、墙壁正在不断剥离,火海乍现,又被冰元素吞没,变成蒸腾的灼热白气。西蒙娜手握她用来施法的辉石,那是一块紫色的辉石龙心脏,口中念念有词,像暗夜一样的魔力不断流淌出来与敌方的数名魔法师的力量达到了均衡。
然而,一抹寒光闪烁在她的身后。
“西蒙娜……”
夏莉挥剑,刚刚砍断了刺向她的帝国军的手臂,抬起眼睛。
她发出像狮子一样的咆哮。
“西蒙娜,小心!!!”
“呲——”
剑刃刺进了她的脊背。
西蒙娜手中的辉石,“当啷”一声,滚落在地,失去了所有光亮。
她吐出一口血,骤然倒下去。
嘴角,却是笑着的。
温和又平静。
仿佛这样的一天,早已被记录在古老的预言中,神奇的魔力丝线,将此刻与未来交织,从过去,观望着因果。
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死了……
夏莉哭着,奋力挥砍剩余的帝国军。她还斩断了所有魔法师的施法道具,她不知道自己的剑为什么这么锋利。
“我不想杀你啊!”她说,“你就不能不杀我吗?你不杀我,我就不会杀你啊!?”
血液一直在迸溅。
她不想这样的,她从来都不想这样的,可是,如果不杀死这些人,他们就会杀死她。像是某种残酷的自然法则,又像是可笑的诅咒,哪怕同为人类,说着同一种语言,却也没有办法讲清楚。
然而,一声令下。
“够了。”费兰忒说,“已经够了。”
帝国军们纷纷停下动作,看向他。
他仿佛并不在这场战斗中。
“如果你们还听命于我。”
“就投降吧。”
……
城堡突兀陷入一片死寂。
伤病残将们面面相觑。
看着一地血迹,仿佛突然清醒过来。
投降吗?
投降吧。
因为……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坚持的了。
“当啷!”
“当啷!”
“当啷!”
剑统统被仍在地上。
夏莉愣住,呆立在原地。
嗯?
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难道意味着……他们成功了吗?
做、做到了?
帝国投降了??
夏莉握着剑,剑尖朝下。她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庞,气喘吁吁,看向费兰忒。
那下一步应该是什么来着?
洛西芙没跟她说过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西蒙娜也没跟她说过。
“国王陛下。”夏莉开口,“或者说,曾经的国王陛下——”
费兰忒站在白蜡树前,并没有看她,只是抬脸,凝视着枯枝的怪状。
“既然、既然你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么,我们就可以好好商量一下了,对不对?”
费兰忒毫无反应:“……”
“我是说,只要我们不用战争解决问题,我们就还是有希望的,对吧……”
“即使是龙灾……也没关系的。我相信,「母亲」创造了我们,绝对不是为了让我们在龙灾中自相残杀。”
“毕竟,我们是人类,人类就是这样聚集在一起,然后想出很多聪明的办法,去共同解决困难。我们一路都是这样走来的。”
她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说:
“这片北方大陆,不会永远都在下雪的。”
费兰忒笑了笑:“是啊,你说的对。”
“……”
他转过目光,看向她:“你好像一个雏形。像混沌中的一颗蛋。”
夏莉皱眉:“你是在骂我吗?”
费兰忒摇头:“不是。”
说完,他便没再管夏莉。
他抽出长剑,站在白蜡树前。
狂风刺虐,吹得上面的白雪朔朔落下,落在他的身上。
“这座帝国,就到此为止吧。”
费兰忒说。
说完,他用长剑刺入心脏。
……
费兰忒倒在了白蜡树下。
鲜血汹涌而出,渗进土壤。
滚烫的鲜血,让白蜡树周围的冰雪融化。
夏莉无措地抬起双眼。
城堡的人们,都无措地抬起双眼。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不仅是树根,整棵白蜡树上的冰雪都在融化。
透过沉沉积压的灰白云层,一缕阳光刺破天际。
就像一些圆满结局的传说中那样,高傲的国王死了,他的鲜血渗进树根,代表着帝国命运的神树重现生机,龙灾的风雪消退,至此,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可是……
夏莉明白,不是这样的。
费兰忒的鲜血,什么也算不上。
只是血。
即使他是国王,那也还是血,普通的鲜血。
她忍不住浑身颤抖,丢下剑,跑到高塔边缘,望向远方。
漫天大雪正在极速消退。
温暖的光芒,仿佛从天国而来,照耀这片苦寒已久的大陆。
却并不是因为费兰忒死了。
龙灾,只能是因为龙。
一缕阳光照在铠甲上。
“「摩勒塞格斯」……”
夏莉看向那片极北的山脉。
“圣女大人……”她愣愣地,自言自语,“您,杀死那头冰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