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蓝鸢唤醒了她,又出门将洗漱的水盆端了进来。
瞧见床榻上坐着的人好似在发愣,蓝鸢便又唤了她一声,顺嘴提起正事。
“方才小侯爷差人来说,让姑娘醒后去前厅一趟。”
陶昭南回了神,转身下榻,走到蓝鸢面前。
“可有说是什么事吗。”
她抬头,蓝鸢将手上拧得半干的帕子递到她手中,摇头说。
“不曾说。”
浸了凉水的帕子扑在脸上,带来一丝清凉,也使人的意识更清醒了几分。
她将帕子搭在水盆边,垂眸思索片刻。
原忱性格不拘小节,平日里有事要么差人来说,要么自己来,且向来都是有话直说。
这样拐弯抹角而不直言不是他的性格,想来是府中来了人,要她去见。
只是,若来的是贵客,蓝鸢必然会早早叫醒自己前去,免得失了礼数。
然而,听蓝鸢的话,小侯爷嘱咐是让自己醒了再过去。
那么,此人要么不重要,要么便是与她或小侯爷相熟,不必计较这些虚礼。
可不重要的人,又怎么会特地差人来请她。
回想起昨夜突如其来的那一遭,陶昭南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她不甚明显地翘起嘴角轻笑了一下,故意放慢了动作,磨蹭着洗漱更衣。
不仅如此,蓝鸢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气定神闲,慢慢悠悠地将院子里的所有药草都浇了遍水。
陶昭南能猜到的事情,蓝鸢自然也能猜到。
她与陶昭南再生死与共,可她到底还是骆禅檀的人,听骆禅檀的命令行事。
昨夜骆禅檀不请自来,她身为下属,自不能违逆行事。
对于瞒着陶昭南,又未对她的“求救”有所回应,她的确有一丝心虚。
是以,她不敢出言催促。
陶昭南不慌不忙地往前厅走,自她踏入屋门那刻,目光就自然落在了坐在厅上背对自己的背影上。
他虽背对着自己,可陶昭南十分确信,那就是他。
端坐厅上的原忱面对着她来的方向,最先瞧见那抹踏入屋内的倩影。
“陶姑娘来了。”他朝她打招呼。
背对着她的骆禅檀闻声并未回头。
陶昭南走到厅堂中间,先是朝着原忱微微颔首,接着转过身面对骆禅檀向他行礼。
人前,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骆禅檀手里端着茶盏,低垂的视线内出现随着走动步伐轻扬的裙摆。
他顺势抬眸,瞧见她装着低眉顺眼的模样给自己微微屈膝,眉眼含着清浅的笑意。
“见过六殿下。”
“不必多礼。”
先前父亲同他交代,陶姑娘与六皇子关系匪浅。
原忱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试图从中探查出一丝蛛丝马迹。
他观察了一会儿,见陶昭南待六皇子比自己还要生疏几分,心中生了几分疑惑。
“小侯爷。”骆禅檀突然出声,将原忱陷入沉思的思虑唤回。
“六殿下还有何吩咐。”
“侯爷托我带话我已带到,可否让我与她单独叙叙旧。”
原忱愣了一瞬,视线下意识地望向陶昭南。
他下意识的反应令骆禅檀不快,仿佛是要为陶昭南撑腰一般。
若是陶昭南说不,兴许这位小侯爷还真会替她说话,帮她。
陶昭南注意到了原忱关切的目光,她朝他回以安心的微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好。”原忱从位置上起身,朝外走去。
正好,他也要去处理一下方才六殿下所说之事。
屋中仅剩下陶昭南与骆禅檀二人,随即一阵笑声传入陶昭南的耳中。
她看向坐在椅凳上的骆禅檀,他放下手中茶盏,走到她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兴味的表情。
“你刚刚,是在与我避嫌?”
陶昭南从他靠近直视自己的瞳孔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骆禅檀抓住她的手腕,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她往后退的一步,拉开的距离又被他向前的一步缩短。
“现在又没有别人,没必要装了吧。”
“就这么在乎他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骆禅檀到底为什么会误会她和原忱的关系。
但如果因此他能够放过自己,陶昭南觉得也未尝不可,没有开口解释。
原忱和明济舟、卓泽兰不一样,明济舟虽家世显赫,武力却不敌骆禅檀。
她和明济舟走得近,只会害了明济舟。
但送她来西海的人是蓝鸢,蓝鸢也是受了骆禅檀的指令。
而原忱到底也算是个武将,对上骆禅檀不说有绝对的胜算,却也不会立刻就落入下风。
更何况,如今敬远侯与骆禅檀同为陛下一党,自然不能起内讧。
陶昭南是料定了他不会对原忱下手。
“你方才同小侯爷说的是正事,对么。”
原忱出门时神色肃然,所以,骆禅檀其实是为了京城的事情来的西海。
他并不是专程为了她而来。
想到这一点的陶昭南,一时心里说不上来是感到轻松还是感到失落。
“是。”骆禅檀没有否认。
好像有一丝怪异的情绪从心脏里破土而出,这样的感觉太陌生了。
她刻意忽视这种陌生的情绪,低头轻嗯了一声。
“你何时启程回京。”
“你这是在赶我走?”
她还真是有够漠然的,他才初到西海,她便催着让他走。
圈住她手腕的手不禁收紧,却又克制着不弄疼她。
“既是为了正事而来,自然要为大局考虑。”
“你还真是为骆朝考虑。”
她怎么就不想想,若只是为了传递消息,他何必亲自前来。
“后日。”
终是骆禅檀先败下阵来。
陛下对景亲王仍抱有兄弟之情,不肯对兄长下手。
可景亲王要想稳当地坐上皇位不受世人诟病,自然得是趁着新皇登基,根基不稳的时候。
骆禅檀想要除去景亲王这个威胁,就必须离间景亲王和陛下。
而要想让陛下对景亲王彻底失望,他必须逼着景亲王对陛下下杀手。
借刀杀人,他已经找到了最锋利的那把刀。
京城,早已沉寂数十年的传闻又一次传得沸沸扬扬。
当年关于敬远侯与德长太后的非议跟着敬远侯离京而被平息。
如今,自也随着敬远侯归京而重新不胫而走。
背后,当然也有神暗司的势力在推波助澜。
消息被传到景亲王耳中,景亲王对母妃素来是孝字当头,敬重有加。
起初,对这些流言蜚语也不甚在意。
骆禅檀也清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
传闻不过是让景亲王起疑心,要想让他彻底相信自己的母妃与敬远侯有所谓的“奸情”,还是需要“实证”。
为了政事,哪怕无需上朝的日子,敬远侯与骆禅檀也需要时常入宫面圣。
这也为他给敬远侯和德长太后见面创造了机会。
更何况,德长太后与敬远侯之间,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那日,敬远侯与陛下在前朝议论完国事,皇太后派人前来请敬远侯。
敬远侯去的时候“碰巧”遇上了也在皇太后宫中的德长太后。
这样的消息,骆禅檀也不小心地泄露给了景亲王的人。
景亲王本就心存了怀疑,得知二人见面,便找了借口进宫。
他匆匆入宫,又借着顺便去给母妃请安的借口往后宫走。
好巧不巧,他遇见了正要出宫与德长太后同行的敬远侯。
“王爷。”身侧的人想要上前,被景亲王伸手拦住。
那还是骆守敬第一次从他母妃脸上看到那般柔和的表情。
那种柔和不是面对外人时戴着假面的温和,也不是面对他时同时带着长辈严厉的慈爱。
完完全全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母妃的模样。
纵然是在父皇面前,他也未曾见过母妃露出过这样表情。
即使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光是眼前的画面就已经震撼到了骆守敬。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王爷。”
骆守敬没有上前,而是转身离开了。
跟在他身侧的随从不解,唤他他也没有反应。
待德长太后回宫后,在屋内看见了静静坐着的儿子,被他脸上的阴沉表情吓了一跳。
她走到他身侧的位置坐下,挥手让下人都下去。
“是计划不顺利吗。”她关切道。
骆守敬不说话,抬眼直直地盯着自己从未看透的母妃。
在他面前,母亲永远是那样雍容华贵,气质沉稳。
比起父皇,他更亲近母妃。因为,父皇有许多儿子,而他只有她一个母妃。
一直以来,母妃都想要皇后之位,也支持他去夺太子之位。
他以为他们母子一心,可现在,他却看不懂她了。
他原以为母妃与贞妃是闺中密友,所以在后宫相互扶持。
但如今是贞妃成了皇太后,贞妃的儿子做了皇帝。
母妃依旧如此不急不躁,恍若毫不在意。
难道都是因为敬远侯?
迟迟没有等到儿子的回话,德长太后转头去看他,对上他充满了震惊与不解,还有陌生的目光。
德长太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蹙眉正欲开口询问。
就听见骆守敬颤抖着声线,不可置信地问她。
“母妃,当真与敬远侯有私情吗。”
德长太后微微一怔,迟钝片刻才沉声反斥。
“这样的无稽之谈你也信。”
他原先也是不信的,可亲眼所见,又要怎么欺骗自己的眼睛呢。
骆守敬第一次忤逆母妃,视线没有闪躲地直直看向她,继续问下去。
“母妃是因为敬远侯,才阻止我对陛下下手的吗。”
知子莫若母,德长太后沉默着没有说话,看着他动摇又愤恨的眼睛。
她知道,他一定会对当今圣上下手。
无论她如何回答。
“毕竟是手足。”
她只说了这句话,说完便深深叹了口气。
生于皇室,又谈何手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