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静候吧。”
林忆默默自言了一句。
云烟又递来一个册子,
“少主,这是如烟吩咐玉镂坊做的头面,想要赠送给京中贵妇,以期将骊山烫样的消息传入后院之中。”
林忆打开一看,尽是一些金疙瘩,也就用料比较扎实,送人倒是可以,要想结交怕是不行。
“我倒是有些好奇,如烟打算怎么把这些金疙瘩送到官眷手里?”
“她说,结交一些其他院子里的清倌儿,她们更有机会入府陪侍,青楼女子重金银,这头面值钱,比较好打通关系。”
进了朱门又如何,她们只是陪侍,话都说不了几句,要想引起注意,可是要下好些功夫的。
不过,首饰的确是个很好的工具。
但是金疙瘩还是算了吧,贵人们可不缺这种硬通货。
“你在营里歇几日,我来安排。”林忆道。
骊山上下匠人一片繁荣,谢星野就林忆的要求,给匠人们安排最适合他们的活儿,除了更精细以外,倒是新奇,对自身技艺有了非常卓越的提升。
不过五日的时间,主殿的框架就做出来了。
林忆看到成品的时候,画匠正在给屋子上色。
模型不小,最中间的屋顶竟然是把画匠吊在空中,再一点一点描。
“星野,这很危险呀?”
“阿忆说的是,不过你放心,师傅穿了保护,摔不着。”
谢星野眉目坚毅,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林忆抬眼看了看谢星野,面色冷毅,
“开春之前就得交上去,要是砸了,你拿什么来救你父亲?”
她的语气既硬朗又冰冷,谢星野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林忆。
心里一边担忧着林忆所言,一边暗喜自己的独特。
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是,你说的对,但我们从未做过烫样,商量考虑后,就让师傅们先把大框子做好,再一点一点做细节。
这样,大家都可以看到殿宇是怎么做成的,就跟我们平常修建是一样的。”
是呀,他们都没有做过烫样。
营建屋舍殿宇,先夯实地基,再立柱架梁,围墙盖瓦,最后施金措彩,都是一步一步来的。
而烫样却是要把整个屋子先拆成零件,一个一个地做好、上色,先组装成小件,再组装成大件。
若是没有足够的全局把握力,如何敢呢。
要是没有算好尺寸,小件组装不起怎么办,
或者小件放在大件里比例失调怎么办,
再或者,算漏了数量,组装的时候缺零件怎么办。
见林忆没有说话,谢星野接着道,
“待大殿完成后,就会完全按照你的手册来做,全部拆开,现在这个大殿就当是大家学习的经验了。
阿忆,谢谢你。”
“让算术师,好好精算,多算几次,别出岔子了。”
林忆突然意识到这里是骊山,仅仅是骊山。
这几日看到各行业匠人们忙忙碌碌,她总是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是回到了当年的林家工坊。
“诶,我会仔细盯着的。”
在谢星野看来,林忆的存在就像是一根主心骨。
有了她,一切事物有技可循,她就像是雨雾中的明灯,遥远又坚定地散发着光芒,指引着迷途的方向。
天机阁亦是如此,如烟的金疙瘩让林忆改成了亭台楼阁。
属于骊山的亭台楼阁。
常规发饰多以花鸟鱼虫为形,多种多样,做了几千年都不曾腻烦。
若用金丝编织成亭台,簪在发间,其料、其工、其形态,定能轰动全京。
若能用点翠的话。。。大哥,你在哪里?
图册整理好后,迅速发回,需要连夜赶工,若是京都那边不能做好准备,骊山的烫样做的再好,也是惘然。
“若是需要,可以找谢家大公子相助,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是。”云烟一刻不停地返回。
主帐里,匠人们熬了几个大夜,大殿顺利做出来了。
精致、巍峨,隐隐散发着属于皇家的威仪,一点一滴都是心血。
林忆招呼人将大殿置放在计划好的骊山山势上,在场的匠人们都屏息敛气,深怕惊着了这小小的大殿。
他们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甚至有些匠人还饱含了丝丝热泪。
“公子。”
木秦轻轻地唤了唤发愣的谢星野,见他眼里也生出十分感动。
帐子外面飘着雪,寒风也正是凌冽的时候。
谢星野却轻摇着折扇,慢慢踱步在沙盘旁边,眼睛里尽是爱意,含着湿润雾气,一时之间生出万般怜爱之意。
林忆放下心来,披着斗篷走出大帐,缓步停留在温泉河边,隔着团团雾气静静看着远处的山峦。
北雪默默打着伞跟着,她知道,她在思考。
烫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把骊山的消息传进宫,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递折子递不上去,面圣又没有这个机会。
郑知络倒是可以上大殿,可这毕竟是工部的事情,他一个吏部主事,如何能提工部呢,难道要问提哪位来代替谢云山?
他还没死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家有仇呢!!
保不齐会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
郑知络断然不会让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而林忆也绝不希望二姐林愉涉险。
以林愉的风姿和见识,竟然委身给一个主事做妾。
尽管家道中落,父母俱亡,林忆依然替姐姐不值得,若得安稳,也勉强过得了。
或许是上天也高兴烫样的顺利,没一会儿风雪就停了。
江面倒映着新升的太阳,如洒金一般,波光粼粼。
谢星野远远见林忆玉立在江面,心下一阵悸动,不由自主朝她走去。
骊山有温泉,这冬日里一直都是云缠雾绕,又加上要暖和一些,挨着江边的花草树木都是绿油油的,若是不下雪,便像春日一般。
上有云雾飞扬,下有绿草茵茵,山峦间还将要点缀一些皇家殿宇,便真如仙人水阁,好一番盛景。
若是一位身着蓝绿渐变百迭裙的妙龄女子,披着白色轻纱,簪着金丝编织的亭台楼阁,会不会就是骊山了呢?
谢星野顺着江边迎着河风向林忆缓缓走来。
“少主,谢公子正在过来。”
北雪轻轻提醒了一下。
林忆被风而立,发丝和衣带肆意翻飞,含笑看着谢星野一步步近来。
她的恍若天人,让谢星野像是入梦痴儿,如同受了蛊一般。
空气中似乎还飘着独属于林忆的冷香,丝丝缕缕地牵引着谢二公子。
两人的距离已在呼吸之间,谢星野只静静地看着林忆,呆呆地笑着。
她的发间,她的脸颊,她的衣袖,一点一点地刻在心上。
阿忆喜爱珍珠,圆润饱满、温和贵气,若是再有一支玉钗就更好了,定然相得益彰。
北雪默默退了一丈之远,只细细聆听风声和水声。
若得空,少主一般都是在看书,即便是放空思考,也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今日却在江边与谢二公子神交许久,她一直护卫到弯月初生,才随着林忆回到歇息之处。
不出几日,京中就有舞姬伶人一袭蓝绿装扮,围裹了一条白色羽毛小褂,头发盘得高高的,辅以各种金钗装饰。
在这灰白的冬日里,竟带来了一些别样的清新,一时风靡了整个京都。
骊山的工作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大帐的周围又起了更多的小帐篷,匠人们都集中在一起制作。
放样、裁剪、上色、组装,林忆每日都会在这些帐篷待上两三个时辰,匠人们渐渐对这个冷面少语的女子熟悉了起来。
“林姑娘,再过两日便是冬至了,您可有什么安排吗?”
一位中年绣娘近前来悄悄问道。
林忆转身一看,是云霞庄的掌柜。
“芸娘子,骊山繁忙,怕是没有庆贺的时候,等此事完成,林忆登门拜谢。”
她只以为芸娘子想要回家与家人团聚。
“怪我没有说清楚,我倒不是询问庆贺一事,若是姑娘不离开骊山,我们云霞庄想要赠您一件小小的礼物。
之前您让我做的那件蓝绿百迭裙现下风靡京城,后来又得您点拨染制了渐变的布匹,今年的年计更好看了。”
芸娘子尽量压低自己略微有些兴奋的声音。
云霞庄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顾客多,布匹多,最重要的是匠人多,这可是林忆在众多铺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前些日子,如烟一接到消息,当天就开始行动,吩咐全城购买定制全身所需的物件,还特意编了一组舞曲。
就这样,一件衣裳,让如烟着实风光了一把。
甚至有些压过柳无沁的风头。
这种突如其来的清丽之色,出现在如烟的身上,巨大的反差让整个金水河畔的客人们无不向往。
而金水河畔的姑娘们也争相模仿,如烟竟也不小气,还贴心设宴,你一言我一语地搭配出属于骊山的装束。
马上就是新年,也到了添置新物件的时候,这一番地推波助澜让骊山迅速传遍千家万户。
而玉镂坊也跟风出了亭台楼阁样式的新年首饰,刚开始只是一些小物件。
后来文渊伯府花费巨资,定制楼阁样式的赤金掐丝大簪,说是要当作冬至贵礼赠送给友人。
由于是没有见过的样式,也在各大后院里悄悄传开,夫人千金们竟有了小小的期待。
逼近冬至,时间越来越近,谢星野便把匠人分成三组。
像之前绘制云海仙楼一般,每人只轮着休息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均在帐里。
为了保证匠人们全力以赴,他每刻都在穿梭安排,忙得脚不沾地,一一解决各种突发性事务,刚开始还能得两三个时辰的休息,现下就只能抽空休息了。
林忆看在眼里,渐生心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