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宸伊没想到，处决下得如此之快。

想了一夜，她还是决定去问个清楚。顾彦卿自然不会跟她说实话，她只有自己去，去国都！

顾彦卿想瞒着她，这段时日让云涣寸步不离地跟着，几乎不让出门。别院的下人们听到主家出事，害怕牵连，又无官兵看管，尽数四散逃离。

为了照顾沈宸伊的饮食，顾彦卿干脆换了地方住着，又请了一个嬷嬷照顾。所以，想离开云涣和嬷嬷的视线，对沈宸伊来说易如反掌。

离开了柳家别院，反而行动上更加方便。以前，柳家的身份便是他们的保护伞，现如今为了救柳家却也避之如蛇蝎。

这段时日，沈宸伊几乎没怎么进食。云涣看着着急又心疼，生怕沈宸伊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所以一听到沈宸伊让她去买自己喜欢的糕点，云涣想都没想就答应出了门。而嬷嬷那边更好办，本身顾彦卿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刻意让嬷嬷看着，沈宸伊吩咐嬷嬷熬汤，自己乔装打扮之后就出了门。

出门之后的沈宸伊有些彷徨，在娘家时，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刺绣，随身的一些小物件都是出自她之手。来到婆家之后，婆婆依然执掌中馈，她只是跟在身边学着。所以她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她扮成男子，想骑马前去，却无从下手。只好雇了辆马车。

车夫很健谈，看她的打扮，问她是不是去谈生意。沈宸伊无心与他闲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哎客官，您听说柳家的事了吗？”沈宸伊看不见车夫的表情，听语气竟有一种害怕之意。

“柳家？什，什么事？”

“说是啊，柳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柳家家主和少家主处以斩刑。对方的细作承认只与他俩相勾结，新君又登基不及一年，因此其他柳家人才得以保全性命。但要黜为平民，不许入朝及经商。因叛国之罪太过恶劣，三日后就要处斩。国都告示都贴出来了。”

“但我们小老百姓看着啊都挺蹊跷的，柳老爷也都见过，平日里和善得很，怎会通敌叛国呢？”

“不过啊也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车夫还在絮叨地说着，沈宸伊的耳朵里一阵轰鸣。眼前模糊一片，心绞痛不停，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片刻之后，沈宸伊才大口地喘着气，双手紧紧地扣着车厢，指尖青紫，连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恢复正常。

通敌叛国，斩刑，三日后处斩……这些消息疯狂地涌入沈宸伊的脑海之中，然后不停地重复。怎么就通敌叛国了？怎么就会被处斩？为什么会通敌叛国？不，他们根本不可能通敌叛国。顾彦卿早就知道了？他故意瞒着就是怕自己着急？但，如果她就这样被瞒着，岂不是……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如果说，今天她不偷跑着出来，是不是就这样与柳砺阴阳两隔了？

一时之间，沈宸伊不知道该思考什么，又该做什么。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擦干眼泪，对车夫说：“我给您加银两，争取午时之前能到国都。”

**

柳家的事确实很棘手。对方似乎对柳家了如指掌，“证据确凿”。

这一批绉絺是军需，绉絺，葛之精细者，可做夏衣。当时柳荣赫看到数量时也有些吃惊，问对方，对方也只是说自己是衢州布商，刚做生意，不知道从何处入手。经人推荐，觉得用绉絺做夏衣，成本低需求高，才找到柳家。衢州与鄚州相距不远，但不适宜种葛，柳荣赫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出其中的破绽，才答应合作。却不曾想，断送了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顾彦卿了解到前因后果，便先去了衢州。

衢州与鄚州相距百余里，顾彦卿快马加鞭，中间换了匹马，不到三个时辰便到了衢州，时间刚过一更天。

来到赵管家给的地址，确实是一家布庄，后面有个小院子。也的确是刚开张不久，大红绸子还高高挂着，只是已经人去楼空。顾彦卿也料得是这样的场景，便趁着夜色又从一旁翻了进去。

顾彦卿就着月光在后院屋内翻了翻，没有什么发现。转身想走，衣角却被几案勾住。他俯身，却意外发现上面有一小块布料。是柳家的布，不光有“柳”字，还有那处独特的“柳叶”。他向来聪明，当下了然——有人是想利用这特殊的标记坐实柳家的罪名。

看来，布确实是买了，只是在布的用途上做了文章。

又在衢州停留了一日，依旧没什么发现。顾彦卿又快马加鞭地回了鄚州，他也担心沈宸伊。

顾彦卿动身很早，不过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回到鄚州时，刚过正午。远远地就瞧见云涣在家门口踱步，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张望着。

“发生什么了？”顾彦卿没由得一阵紧张，一定是出事了。

果然。

“少夫人不见了！”

云涣一直在自责，说看少夫人近日食欲不振，所以当少夫人说自己想吃什么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就去了。来回不过半个时辰，少夫人就不见了。云涣也不敢声张，只能在这焦急地等着顾彦卿。

顾彦卿算了下时间，沈宸伊离开也得有两个时辰了。追肯定是追不上了，只能猜。猜，她到底去了哪里。沈宸伊突然不见，必然是知道了什么，那么她去的地方只可能有一处。

想罢，顾彦卿一个飞身上马，让云涣在家里等着，自己马不停蹄地又赶往国都。

**

国都很大，很繁华，沈宸伊雇的马车只负责把她送到地方，进城之后她便又雇了一辆。

车夫问她去哪里，沈宸伊愣了，出阁之前，她的心思都在绣房上。嫁人之后，柳家便是她的依靠。她根本不知道她现在要去哪里找。花了不少银子，多番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应该会被关在“仙人狱”。

车夫介绍说，仙人狱，是当地百姓取的别名，凡是被关在那里的犯人，几乎都难逃死罪。活在世上经受苦难，死了也便想着可以成仙，由此得名仙人狱。一听说沈宸伊要去那里，车夫急忙摆摆手：“朝廷有规定，仙人狱方圆十里不许接近，更别说去里面探视了。除非有陛下的特权。”

这下，沈宸伊彻底蒙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先找家旅舍住了下来，再想之后该怎么做。

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付了房资之后，更是了了无几。沈宸伊站在窗边发呆，自己这次匆忙出来，考虑不周全。不仅见不到公公和夫君，顾彦卿那边也必然很担心。

如果，顾彦卿在的话，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吧。

一路奔波再加上一夜未眠，沈宸伊终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屋内很黑，仅有的光亮从窗户那边传过来。窗户也是开着的，温和的风从外面吹进，也带来了楼下的热闹。

沈宸伊慢慢起身，想点灯，摸索火折子时，她突然听到房间内有一阵规律的呼吸声。紧接着就被外面的喧嚣覆盖，沈宸伊以为自己听错了。

点了蜡烛，屋内一点点亮起来。她关了窗户，转身时才发现床边竟然靠着一个人。

谁？

沈宸伊心里一紧，屏住呼吸，从腰间拿出一把防身的小匕首，试图轻轻靠近看清那人的模样。那个人坐在地上，头靠着床架，均匀的呼吸声在极静的房间里越发清晰。对方是侧着脑袋，脸对着床，从沈宸伊的方向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

沈宸伊悄悄靠近，尽量不发出声音。对方其实睡得很熟，要不然光是她下床关窗户那一系列的动作早就该把他吵醒。奈何沈宸伊太过紧张，来不及过多的思考。直到走到对方的跟前，她才看清，竟是顾彦卿。

也不过两日未见，顾彦卿竟十分憔悴。昨日还不过是个少年，如今的下巴已经冒出了青青的胡茬。他的右手放在腰间，沈宸伊知道，为了行动方便，他的腰间缠了一把软剑。他的左手搭在床边，那个位置，正好就是沈宸伊刚才躺下的地方。

他连睡着了都想着保护她。

这两日他是有多辛苦。

沈宸伊实在是不愿意吵醒他，又担心这样他不舒服，刚想拿被子给他盖一下，不料顾彦卿猛地睁开眼睛，手已经摸上了剑柄：

“放开她！”

“彦卿，是我，做噩梦了？”沈宸伊蹲在他的跟前，发现顾彦卿脑门上都是汗。她拿出手帕，想要给他擦一擦。却被顾彦卿一下抓住了手。

“别离开我。”

沈宸伊心中一悸，对上了顾彦卿发红的眼眶。

借着给他擦汗的动作，沈宸伊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她只当他是做噩梦了。

“别怕，姐姐不会离开你的。”

顾彦卿这两天确实太累了，没怎么睡觉还好，三地的奔波让他有些吃不消。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国都之后就开始打听沈宸伊的下落。她不会骑马，为了出行方便，定是会选择雇马车，顾彦卿便决定从这方面入手。因为沈宸伊要去的地方让车夫留下深刻的印象，才得知她下榻的旅舍。

店小二把他带到沈宸伊住的房间，敲了几下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店小二说就没见这人出去过，所以一定还是在房间里。顾彦卿急了，他生怕沈宸伊在里面出什么事。看了眼窗户是开着的，经过店家同意之后，顾彦卿才从窗户翻了进去。

好在沈宸伊只是睡着了，只是睡得极不安稳。顾彦卿也累，就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不知不觉间，自己也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中，是许久未见的母亲，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甫一落座，沈宸伊也出现了。陪在他的身边，为他布菜。三人有说有笑，顾彦卿在梦里都笑出了声。可一转眼，母亲不见了，沈宸伊被一个蒙面人绑着。顾彦卿惊醒，发现沈宸伊就在他的面前，他赶紧伸出手，怕她再次消失不见。

**

那次的尴尬很快让两人都抛之脑后，因为很快，斩刑的日子就到了。

时间太短，顾彦卿他们把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上了，奈何通敌叛国之罪，没有谁愿意沾上，大房更是避之不及。家产被封，纵使能进入“仙人狱”，他们连买通狱卒见一面的钱都没有。太爷柳世文急火攻心，在问斩的消息传入柳家的时候就倒下了。他们只能亲眼看着最亲近的人赴死。

处斩的地方在独柳树，皇城根下。

处斩当日，景帝站在城楼上，命人将柳氏父子先押往太庙，接着游街示众，最后回到独柳树下处斩。

人群之中，顾彦卿带着沈宸伊跟着游行的队伍。人很多，大家都想来看看这对通敌叛国的父子的下场。远远看去，两人穿着囚衣，手脚都被铐着，背对着他们坐在囚车之中，沈宸伊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

回到独柳树下时，监斩官先验明正身，按例询问犯人是否有冤情。柳荣赫刚想喊冤，立马就被一个木丸塞住了嘴。刽子手解开他们的头发反系在木桩上，然后用铁钉把他们手脚钉牢。因被木丸堵住嘴，痛苦的嚎叫声只剩下了呜咽。

手起刀落，看热闹的人顿时捂住了脸。

人群中，只有两人怔怔地站在原地。距离远，沈宸伊没看到他们死前的痛苦，却亲眼看到他们被砍头的情景。沈宸伊当场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节的处斩地址，借用独柳树这个地方，那么就来一个小小的科普吧。（其实百科上都能查到，但似乎大家都是这样一种状态，只有有需要时才会主动去查找，看到这里的亲们，省得你们去找啦）

唐朝长安城分为郭城、皇城和宫城，其中皇城也叫子城，在其西南角，有一颗大柳树。地因树名，这个位置就被称作独柳树。安史之乱以后，唐王朝战乱频仍，政坛波云诡谲，独柳树则成为了中晚唐百余年风云的独特见证者。后来，这个独柳树便成了又一处处斩的地方。重大罪犯，往往在独柳树下行刑。普通罪犯还是被送往东市和西市的刑场。因为柳氏父子牵扯通敌叛国，所以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另外，因为时间的设定问题，在这里有些bug。正常应该在秋后问斩，要在秋分和立春之间行刑。但为了故事的紧凑性，这里稍作调整~

还有，上一章中牌位上的字，父亲在母亲去世和双亲都去世，写得是不一样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