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沈宸伊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她不知道怀孕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尽管婆婆也交待了她许多，但她总怕自己做不好，坏了婆家的大事。所以在与夫君公婆商量之后，干脆称病，以保胎为由到别院静养。

这下，指指点点的人更多了，似乎真的落实了她的种种“罪名”。可孰轻孰重，沈宸伊还是能分得清的。别院清净，不像大宅人多眼杂。而且距离大房的别院也不远，这样反而容易让他们放松警惕。哪怕会有眼线，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盯着。

身边陪着的，自然是云涣。

别院虽不经常有人居住，但丫鬟嬷嬷护卫一应俱全。柳砺还是不放心，让顾彦卿也跟着。暂时避三个月，等能到能显怀的时候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搬进别院之后，与顾彦卿相处的时间自然就变多了，沈宸伊发现，他的心里似乎埋藏着许多秘密。

那天是二月初二，土地诞辰，别院的嬷嬷贴心地为沈宸伊准备了特制的糕点。沈宸伊尝了一口，觉得挺好吃，分给了云涣一块，又拿了两块准备送给顾彦卿。

顾彦卿房门半掩着：“彦卿，你在吗？我来给你送糕点。”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沈宸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来到别院之后，公婆特此给顾彦卿准备了单独的厢房，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没有看到顾彦卿，沈宸伊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往里面走。

顾彦卿在上香。香炉后面是一个牌位，顾彦卿刚把三炷香插进香炉里，对着牌位拜了三拜。

沈宸伊有些心疼。

她轻轻地拍了下顾彦卿的肩膀，不曾想他猛然回头，右手也下意识地握住沈宸伊的手，眼神凌厉，似乎下一秒就能把沈宸伊摔出去。

“是我！”沈宸伊惊呼。

顾彦卿慌忙收手，脸上也转变了神情。

“少夫人，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是您。”

“是你父母的牌位吧。”沈宸伊往牌位上看了一眼，没有太注意，等回过神来想再看一眼时，发现顾彦卿已经把牌位盖起来了。

如果没看错，牌位上刻着的是先妣？

可是，他不是父母双亡吗？

“嗯，今天是我母亲的生忌。”

沈宸伊还想问什么，却被顾彦卿打断了：“少夫人又给我送什么好吃的了？”

沈宸伊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不愿意说，她就不多问。只是她比较好奇，父亲的姓氏那里写的是哪个字。

随手拉着顾彦卿走到外室的桌案上，拿出嬷嬷炸的年糕给顾彦卿。闻着挺香的，沈宸伊没忍住，又吃了一块。

顾彦卿不太爱吃油炸的，总觉得糕点本是软糯之物，炸了之后就失去了原有的味道。年糕外层裹了糯米粉，油炸之后黄灿灿的，咬一口，外酥里嫩。沈宸伊甚是喜爱。

“你怎么不吃呀？”沈宸伊在顾彦卿面前没有过多注重礼节，所以也没有用一只手遮着。

“你爱吃就多吃一块，”顾彦卿笑笑，把九饤盘往沈宸伊旁边推了推，忽而又拿了回来：“年糕不易消化，怀孕不宜多食。”

“我又没——”沈宸伊张口而出，话没说完似乎意识到说错了，停了一下继续道：“我又没多吃。”笑盈盈地看着顾彦卿。心里却暗自庆幸，幸好及时停住了。

顾彦卿的心思却没在沈宸伊的话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往她的嘴边看。在他面前，沈宸伊没有顾及形象。糯米粉炸过之后容易掉渣，从沈宸伊咬第一口之后，就有小碎渣粘在了沈宸伊的嘴角。顾彦卿想伸手帮她擦掉，又不能越界。可手总是控制不住想抬起来，就这样一走神，一抬手，慌忙之间竟把九饤盘打翻掉了地上。

“嘭。”

“哎哟。”

沈宸伊见盘子掉了，低头就想去捡。顾彦卿也是，就这样，两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顾彦卿又怕沈宸伊抬头再碰到案角，手掌虚空着放在沈宸伊的头顶。沈宸伊呢，被撞得有些疼，伸手想去揉揉脑门。结果就这样，握到了顾彦卿的手上。

这个触感，顾彦卿再熟悉不过。这双手，为他擦过脸、涂过药，还……点过他的唇。顾彦卿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一个石子投入湖中，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他猛地抬起头，还未及说话，就发现沈宸伊的头也在慌乱之中抬起来。此时此刻，距离他的脸不过盈盈一寸。她的呼吸似羽毛，轻轻拂过他的脸。他从她的眼中，还看到了他自己。

这还是顾彦卿第一次脸红。

两人都有短暂的愣神，这也是沈宸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顾彦卿。看着他深邃的眸子，感受着他的呼吸。自己好像，心，暂停了。

“看你，毛手毛脚的，就剩这一块也被你弄掉啦。”还是沈宸伊先回过神来，干咳两声，把年糕放进盘子里，让云涣进来给收拾了。

云涣进来的时候，顾彦卿还蹲在案边，看到她进来才慌忙起身。低着头，也不说话。而少夫人呢，也是站在一旁，侧对着顾彦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

沈宸伊再一次，落荒而逃。

**

无月无灯寒食夜，夜深独立暗花前。

寒食节，禁烟冷食。本是去买古楼子的一个小厮，竟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因着少夫人有孕在身，所以云涣在他临出门前又嘱咐了去荣盛大街的“广生乾”给少夫人再买些其他吃食。荣盛大街距离柳家大宅很近，所以采购的小厮亲眼看着家主和少家主被金吾卫带走。

小厮并不认识金吾卫，只记得那些人都佩有鎏金龙纹的仪刀。

“是金吾卫。”顾彦卿一惊。什么事能惊动金吾卫？

如果是大到抄家之事，为何只带走柳荣赫和柳砺？其他人呢，又是什么情况？作为少夫人的沈宸伊，需不需要暂避风头？一时间，太多的问题涌入顾彦卿的脑子，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现在是沈宸伊的依靠，不能乱。好像最初进柳家的目的也被他遗忘在脑后。

而沈宸伊一听柳家出了事，有些发怔。眼泪顿时充满眼眶，她的心狂跳不已。一定是出大事了，怎么会被金吾卫带走？柳砺，柳砺的身子根本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要回去！要回去看看！

沈宸伊哆嗦着起身，腿控制不住地颤抖。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怎么能不怕？

“我要回去！”

“少夫人，您冷静一下，现在不适宜——”

“我要回去！！”沈宸伊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猛地撞入顾彦卿的内心。他伸出手，突然很想抱抱她。最后落到了沈宸伊的双臂，他稍用力道，带着沈宸伊坐回了椅子上。紧接着，他利落地回去拿了把佩剑，重又回到沈宸伊的面前，蹲下。

他还是伸出了手，反过来用指背轻轻地擦掉沈宸伊的一滴眼泪：“乖乖地坐在这里，我回来之前哪都不要去，在这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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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大宅，门口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只留了一左一右两人。顾彦卿看了一眼，从侧院借助花坛，飞身而入。

他去找赵玉。

赵玉与赵管家正在房间里商量，听到有轻轻地叩门声，赵玉心里一惊，握着佩剑走到门边，低声问道：“谁？”

“我，开门。”

“你怎么回来了？”看到顾彦卿，赵玉颇为吃惊。这事夫人交代过，一定不要让少夫人知道，看顾彦卿行事如此谨慎，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发生什么了？”顾彦卿直奔主题。

赵管家叹了口气，“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可是大罪，景帝接到奏疏，里面清楚地罗列了柳家通敌叛国的罪证。金吾卫当即出动，在柳家人赃并获。带走了柳荣赫父子以及“通敌”的中间人。

“这怎么可能！”

“是啊，一切的时机都太巧合了，想必有人早已谋划好了一切。”赵管家唉声叹气。

当时他就在边上，什么通敌叛国，明明是衢州来的商人，想要订购一批绉絺。只是量比较大，整个鄚州也就只有柳家布庄能够提供，所以对方先派一个人来谈合作。价钱适当，对方诚恳，当即就下了五十两定金。因着现下存货不足，协定分两批发走。这是第二批。

赵玉分析着：“一定不可能是大房，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实了极有可能株连九族。现在只是带走家主和少家主，应该还未定性。”

“那么，只能从那批绉絺入手。”既然以通敌叛国为罪名，那么必然有一定的“证据”，而最近柳家比较蹊跷的就是这笔生意。通何敌、如何叛国，都要从绉絺上找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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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院还有一段距离，顾彦卿停了下来，他有些犹豫了。

其实细想来，这个局面是他一直期待的。他不需要变得更强大，不需要再步步小心、事事算计，他不需要再等下去，柳家就已经变天了。

但这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要让那个人知道曾经犯下的错误，要让那个人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他要拿回的是他母亲的一切啊。母亲，也不愿意看到今天的局面吧。

已经三更天了，沈宸伊的房间还亮着光。顾彦卿在门口徘徊，刚要转身离开，房间的门却打开了。

“怎么样了？”不过是半日的功夫，沈宸伊憔悴了不少。

“没什么大事，只是按例盘问而已。要不然，我怎么还能回来呢？好好歇着，一切都有我呢。”顾彦卿抬起手，在空中停了片刻，还是选择落在了沈宸伊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沈宸伊摇摇头，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沈宸伊现在满脑子都是柳家的事，根本没有注意顾彦卿的话，自然也就没想到否认。

顾彦卿叫来云涣，以近乎命令的语气，让云涣给沈宸伊梳洗更衣，又在外看着烛光灭了才离开。

只是沈宸伊，该如何睡得着。被金吾卫带走，事可大可小。查清楚了就是小，查不清楚，那就是关系到皇家的大事。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到柳家？真的如顾彦卿所说，只是按例盘问？如果只是盘问，那她现在有所行动的话，会不会多此一举又适得其反？

她的娘家也只是普通的商人，毫无宫中根基。她也不愿娘家受到牵连，到底该怎么做？

那一夜，沈宸伊转身向内，守夜的云涣看不到她的表情，更不知，她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