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不可！此事万不能通！”
“为何——”
“老祖，上界局势诡谲复杂，绝非此等稚子可掌！”青绿袖袍随之一掀，愣是抢了半字话音。
到底年岁浅。
……
“顾长老，何必失仪？”
那眸光如炬，似能穿破世间万千迷障，青袍女子周身一震，似是被这话敲中了某处心窍，霎时泄了气，讷讷退在一旁。
“确是个孩子，于眼下。”
银丝悠悠撂着前襟几缕，四处俱寂，老者捻起一缕白，看了又看，轻哂道，“五年期过，干戈四起，无处怜幼，怜弱，怜病……世人皆不自怜。”
“禁忌后的火光，诅咒，不祥，魔痕，不过命中注定。”
“为后世开太平，代代如此，死亦何妨。”
“可那根本不是他能够面对的！一个连纵火术都施不出的废柴！一个未经世事的舞勺小童！”
一旁之人终是压不下本意，扬声反驳。
“不得轻言天命！”
老者厉声阻挡，半晌，又沉默着摇了摇头。
……
“我知你所想，怜惜他的遭遇，只因看到这世间开出了两朵相似之花……唉，青毓你终究还是没有越过那场劫啊。”
“没有……”女子双手紧攥成拳，听到最后一句时猛地抬头，“院长！量力而行！这难道有错吗？”
“不。”
“很好，但我们护不了他一世，或许是一时。日后亦如此次无二，生杀瞬息于仙宫，我们即便在他的眼前，却无法预知和避免。”
“只是个意外罢了！”
“当真如此吗？”
……
“但他实在太弱了，在修真界很多人才刚刚开始修炼，他们还在因为成功炼气而欣喜不已，他就要背负这些……”
“他注定承担这一切。”
“青毓，战争不会因为敌人的弱小而停止，那些人也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孩子而放过他，此路无解。”
苍老的嗓音中夹杂着一声叹息，“天道不公，兽魔相争，众生为棋，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让他在生死劫难发生前，勉强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真的认为我们至少可以……”
“任何人都不行，危机四伏的修真界，支离破碎的昆仑镜，命由己定。”
“只凭他——”
“可以。”
无言的沉寂后，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小小的抽泣声。
谁……
谁在哭……
床榻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手指，立刻惊动了两人敏锐的神识，顾青毓走到床前，忧虑地看着陷入梦魇的孩子慢慢苏醒。
“咳…咳咳……”
“孩子，快喝了这个。”顾青毓握着一杯泛着丝丝灵气的水上前，俯身喂床上的孩子慢慢喝下，见人面色渐缓，轻轻松了口气，但心里仍不敢放松。
这个孩子伤得很重。
甚至可能损害到本源。
“灵海还疼吗？”顾青毓看着眼前孩子苍白如雪的脸色，似乎一触即碎，眉目间尽是掩不住的脆弱稚嫩。
不难理解，曾经有不计其数的强大修士因此活活痛死。
即使如今的威能大大减弱，即使是有最好的疗伤圣药洗灵泉，也无法使这样的重伤完全痊愈。
恢复的好坏最终还要靠他自己。
思及此，她眼睫不由地轻轻颤了颤，看向床上人的目光更加怜惜，下意识地温声问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感觉好点了？”
“…我、谢谢长老……我感觉好多了…应该没事了…”
或许是从未被人如此关照过，床上的人用力支起身子，即使这会令他毫无血色的面容更加惨白，但他仍然坚持坐了起来，且自然避开了顾青毓想要帮扶的手。
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落入了床前老者的眼中，令他眸色微微加深。
确实是一个谨慎小心的孩子。
“好了青毓，生雪受了不小的伤，他还需要更多的休息，”老人适时地摆了摆手，止住了顾青毓还欲再说的动作。
慈祥的双眼转而看向了床上的孩子，温和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好好休息，孩子，你表现的很勇敢。”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让安静等候着问话的孩子顿时一愣，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出声问道:“院长，您……我是说，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话一出口，少年便暗自皱了皱眉，懊恼自己的多嘴。
面前的老者似乎也未曾想到他会主动说出来，眨了眨眼，再次缓缓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毫不意外地看着眼前孩子带着几分纠结不安的神情，他微微一笑，低沉苍老的嗓音格外地抚慰人心——
“我想就目前而言，休养身体才是更重要的，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最终都会成为我们回忆的一角，不需要再耿耿于怀。
等你重新回到仙院，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这段有趣的记忆，到时，我想应该会为你泡上一壶悟道茶。”
少年闻言抬起头，唇边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我很期待，院长。”
惊艳绝伦的紫眸闪烁着动人的光彩，令在旁的顾青毓呼吸不由地一窒，在心底赞叹起这无与伦比的美丽。
“闲居随时欢迎你。”
“好了，我想是时候让伤者休息了。”老人摆摆手，示意着顾青毓，淡金色的眼里含着轻松的笑意。
随后笑眯眯地道别，“下次再见，生雪小友。”
白色的雾气在空中袅袅升起，面前的两人霎那间无影无踪，快得仿佛从不曾来过。
确认人已走后，少年垂眸，轻轻卷起右侧一截衣袖，一道血红色的疤痕格外瞩目。
真的不见了……
随后，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衣袖匆匆放下，急忙向识海问道——
前辈你还在吗？
前辈？前辈！前辈！
没有任何声响。
难道、难道真的像那位前辈说的……是与他融合了吗？
可他怎么会有那样的能力？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先前如果不是感觉到了那位前辈话音中的郑重严肃，他一定会下意识地认为对方在对他说笑。
但即使如此，他也根本没有尽信。
直到识海重归为一片死寂，看不出丝毫的灵力波动，他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最后的那句交待，似乎别有深意。
然而，还没有等他年幼的大脑思索出什么有用的来，宛若洪水般的记忆在霎时间袭卷了识海，难以抵抗的灵力汹涌澎湃，使他一阵头晕目眩，再次陷入了昏迷。
……
……
床上的人痛苦地皱起了眉，嘴边无意识地吐出一串灵咒，话音轻落，瞬间在身侧掀起了一阵风浪。
灵力四散。
不知过了多久，梦魇散去，床上的人悠悠转醒，他眨了眨眼，尚还处于迷蒙中，一连串水珠滑动着落入了床塌中。
少年迷茫地摸了下脸颊，湿润的触感令他心头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他…他竟然哭了？
从来没有体会过流泪的他一时愣住，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充斥心间。
而他却对这股情绪的源头一无所知，灵魂似乎缓缓升于上空，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
太古怪了。
强烈的割裂感令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好在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莫名的悲伤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少年静静地坐在床头，翻看新得到的记忆。
这记忆实在太过庞大，且都是功法书籍等的修炼知识，并没有任何与个人情感相关的事情，更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位前辈的音容。
所有记忆中只翻出零星几个模糊的身影，还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眸，沉郁冷寂。
令他心头狠狠一颤。
少年茫然地捂住胸口，将这毫无缘由的情绪归咎于记忆带来的影响。
毕竟，记忆虽然基本去除了所有情感，但这么庞大肯定会出现一点漏网之鱼，他完全能够理解。
不过为了使全部的东西接收并记住，接下来养伤的三个多月里，少年都待在屋子里熟悉这份陌生的记忆。
其中包含的知识磅礴如海，很多根本闻所未闻，但清晰的思路、不断改良的记录无一不证明着方法的可行性，这让自认博览群书的少年不禁羞愧。
跟这位前辈相比，他一如那井底之蛙，粗陋浅识，一无所知。
但同时，了解地越深，他也愈发好奇这位前辈的身份。
这个人究竟来自哪里？为什么会知道如此多连仙院的藏书阁都未曾记录的修炼典识？
以及，
为何偏偏选中了他？
在因尸傀毒重伤昏迷时，这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识海，宛如救世主般将他从那诡异可怖的梦魇中拉了出来。
那七分肖像的容貌着实令他吃了一惊，却并未打消他的戒备之心。
有时，救人和杀人或许并不冲突。
不过，在救下他后，这道强大的身影似乎逐渐在消散，只在最后给他留下了那段意味深长的话——
“砰！”
少年猛然回神，看向不远处的桌子，一盆灵植四分五裂，泥土溅到床边，染脏了帷幔。
灵气暴动？
少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在仙院入门考核中测出那般微弱的灵脉，竟然会引发灵力暴动？
他伸出右手，试图在指尖升起一簇火焰，这是最简单的灵力控制。
心念一动，破空而起的焰火光彩夺目，化形为一只凰鸟冲破云霄，眨眼间照亮了整个房屋，雄雄烈焰燃烧着，却未损屋分毫。
少年仰起头，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双眸映着璀璨的火光，美好的宛如一场幻梦。
“谢谢。”少年喃喃地说道，他知道前辈所说的“一点小赠礼”是什么了，他帮他解决了与生俱来的灵力滞塞的问题。
连仙院院长都束手无策的问题，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解决了。
轻易地似乎有些不真实。
可是……少年收回火焰，惊讶地看着摊开的手掌，他的灵力怎么会这般厉害？
要知道，这一届弟子，天赋最强的也不过比较熟练地掌握灵力，但这样的灵力化形，最少也是要到外门长老的水平了。
更何况他的化形还如此完整自如。
简直像是古籍上记载的那种盛世中的天骄。
禁忌时代的落幕，不仅代表着魔主黑暗统治的结束，也代表了难以计数的天骄的死亡，那场大战中，埋葬了万千修士的尸骨。
尤其是那些战争中死去的英雄，多为各大势力宗族年轻的精锐，少主们更是首当其冲，到了战争后期，基本无一势力幸免。
于是等新纪元建立时，仙路残缺，人才稀少，传承大量遗失，致使修士水平俱都大幅下降。
曾有一有幸自战争中存活下的老者，见到此番萧条景象，无奈摇了摇头，直言修真界至少倒退了两个纪元。
而现在，距离大战结束已经过去了四千年，比之战后初期早已走上了正轨，曾以一己之力抗下天魔的传奇少女却不知所踪。
修真界对此众说纷纭，或死或伤，俱难周全。
毕竟对抗天魔的代价难以想象。
为了修真界的下一代，也为使修真界能尽快恢复往日的荣华，幸存的各方势力放下往日芥蒂，齐心创办了天道仙院。
且为保仙院公平，一视同仁，每个势力都将派大战后宗门中最具天赋的修士前去仙院担任长老。
这是在残酷冷血的修真界，自有历史记载以来，第一次出现互通互融、百家争鸣之景。
至于仙路残缺一事，事关重大，各势力想法不一，有觉南北两域融合为重，有觉绝世天骄开路为重……
因此经统一商议，由大战中功勋赫赫的九青尊者亲自安排，将混乱分散的宗门派系重整为五大势力——界空殿，太玄宫，司命阁，混天域，幻仑山。
而这背后则由一些在大战中幸免于难的古老家族家底做支撑，提供各势力种种方面的用度开支。
虽然此事当时遭到了不少古老家族的反对，但最后还是以妥协告终。
毕竟他们确实没有对战争胜利尽出全力，也因此得以长存，如果只是因这件事激起修士众怒，实在得不偿失。
更遑论，家族中的人基本全都送去了天道仙院，而仙院培养的人才最终都会送去五大势力中，为仙路重开之事赴汤蹈火，说到底也是为了家族子孙的未来。
所以……少年收回思绪，藏书中记载的虽然有限，但不可否认的是，天道仙院确实是所有能测出灵根之人修炼的不二之地，连各大家族的子嗣也俱会来此修炼学习。
当然，他也亲眼见证了这件事。
——半年前的入院测试他因灵力阻塞而被判定为天赋普通。
纵使他是去年唯一攀过登天梯九千阶的新生，笔试甲等一名的榜首，但仍然没有被代表五大势力的月华树认可【1】，亮起任何一种象征荣耀的色彩。
当时院长看着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低沉的嗓音宽慰着他:“莫要难过，月华树不过是一种能令入门弟子学其所长的判别之法，并非代表什么。”
“真正能决定未来如何的，只能是你自己。”
“嗯……”少年轻轻点头，思索起话中的含义，随后抬头问道，“判别之法?”
“是的，学院能教导你们一切，法术，炼金，炼丹，驭兽……无一不精。”
院长看着眼下变得有些激动的小脸，和蔼地笑起来，“但有时学的东西太多了，我们的能力总是有限的，只好将修炼时间尽最大可能花到更俱资质的方面上。”
“所以，月华树是用来判定我们天赋更适合哪一势力的？”
“没错，院长向少年投以一个赞赏的眼神，“许多孩子也只能使月华树微微亮光，其实与完全不亮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天赋异禀者终究是少数，不如脚踏实地的修炼学习，实力至上，五大势力也不例外。”
话虽如此，天赋何等重要？又怎会不在意？
更遑论他是唯一使月华树完全不亮的新生，如果不是顾长老亲测他的灵根完整，几乎就被认为是没有仙缘的凡人。
凡人，在这些大能眼中自然是不配上仙山的。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后果，尘生雪便禁不住头皮发麻，在心中又谢了顾青毓一回。
即便这样，一试甲榜一子，二试却是末榜尾生，悬殊犹如天地，因此他在一天内就“声名远扬”，连太阳神子的到来都没有这般甚嚣尘上。
少年从回忆中走出，想起这次受伤，暗自生疑。
先前因前辈救助，他并未如医师所料般长陷梦魇。
模糊间甚至听到了外界的些许声音，隐约有什么“希望”“危险”“使命”的字眼传来，再联想那女声中过激的情绪，和此次受伤的怪异之处，不难猜出一些事情的真相。
或许，他才是那个预言中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1】:月华树为本时期设定，分别对应为金（界)、素白（太)、雅青（司)、赤红（混）、绿（幻）
树亮一色代表具备某一势力潜力，天赋异禀者可亮多色。
【本时期修真界没有具体修炼等阶划分，因为大战后修士数量急剧减少，凡人中有灵根者都很罕见，原先等阶已不适合如今情况，所以等阶基本就是天道仙院的年级（此处架空，请勿对标中国古代传统书院)一至七级，老生一般都比新生厉害，学成之后进五大势力，依职位高低判断水平，具体后绪再说。】
本章交代了不少背景，确实无趣，但思前想后还是这么写了（改了三四遍)，这个时期与往后是大有不同的，不写会让许多事情变得不太合理，下章会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