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妤回过神来，低下头，就发现自己周身扎满了密密麻麻的无形之线。

这些细线，每一条都代表着商神的一番苦心“经营”。

可笑自己身为巽术师，向他人送去无数无形之杀器，而自己却被无形之物缠遍周身，却丝毫未曾发觉。

若不是商神为自己渡去了这段记忆，自己可能至死都不会发现。

自己在这个世界或顺利或受阻所经历的一切，原来都是别人为自己规划好的路。

但这个神灵可曾问过自己，她是否想要他精心为她规划的这条路？

她是否应该被迫担起解救上古之神的责任？她是否应该被硬生生从原来的世界摘了出来，成为诸神斗争的棋子？

伯妤眼底逐渐泛起猩红之色。

“商神，我要你死！”

一时间，数种高阶卦术齐齐上阵，目标就是那个满脸和气却能说出骇人言语的老人。

而趴在地上、衣不蔽体的奴隶们，虽然听不懂这两人的对话，但见这身着淡金色衣服的少女先前救了他们，而这突然出现的老者惹了少女生气，所以心里暗自揣测，这老者也算是他们的敌人了。

于是乎，奴隶们看向老者的眼神，均变得不善起来。

商神默默承受着对方对自己的攻击，甚至难受地咳嗽了几下，也不反击。

待得少女第一波发泄式的攻击结束之后，他又伸出两根手指来，抵住了旁边人的喉咙。

伯妤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商神的身旁，又多了一男一女。

男的已是成年的模样，不过整个身子只剩下一条胳膊一个条腿，其容貌异于常人，着实引人注目。

而女的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年纪不大，眼睛里眸色还比较澄澈，似乎没有怎么经历过世事的样子。

那男子虽然被人抵住了喉咙，却在见了伯妤容颜之后，一脸欣喜：“是你！”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这是阿危，她和你我一样，也是入了不止一个卦道，幸而她早早被我发现，带在身边教导。现在歌城混乱，我准备带她往城外逃难。”

说完，他往身边那个叫“阿危”的女孩子方向努了努嘴。

悲伤和绝望同时涌上伯妤心头。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和支邪重逢的样子，没想到真的再次重逢了，却是在这种惊险万分的场合。

他们后面是战火纷飞的歌城，前面是老谋深算的上古之神。

此地实在不宜他们久留。

“你放开他们。”伯妤也不去和支邪这个给了她青铜戒指、教导她掌控自我的老师叙旧，而是低声对商神发出指令。

商神这种能改变别人命运的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对支邪和这个叫阿危的女孩子，做什么坏事？

商神闻言，放下了抵在支邪脖子上的手指。

“这下，你总能好好说话了吧。”商神照旧背手而立，一副没人能伤害他的样子。

而伯妤在商神放下手指的一瞬间，就厉声对支邪吼道：“快走！”

支邪仍然对这局面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今日发生的怪事可太多了，比如夷国人能突然冲进歌城，比如王族开始自己人打自己人。

支邪思索片刻之后，还是带着阿危离开了。

目送两人离开后，伯妤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商神身上。

她冷笑一声道：“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亲自对付那些卦神？”

“我能做的很有限，也就只有你目前能看到的这些。”商神依旧说得很平静，“而你可以入三个卦道，本就资质出众，加上你们异世来的人确实都比较聪明，不然也不会一个两个三个都搅出这么大的风浪。”

话语里有褒有贬，但此刻伯妤不屑于去品味这些。

商神忽地又从袖中掏出一朵蒲公英来，递到伯妤手中。

“这朵地丁花送给你，你若实在是想回去，大可以此刻就吹散其冠毛，这样你下一瞬就可以回到你原先的世界。”

“只是……”商神嘴上突然又多了一抹诡异的笑，“现在这个世界这个模样，你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舍得如此早回去么？”

“现今战乱四起，久久不会得到平息。哪怕你眼里管理有方的夷国人统治了这片大陆，但那些根源就不正统、嗜血如命的卦神在世一日，这世间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太平。”

伯妤深深地往手中的蒲公英看了一眼。

这株蒲公英，商神嘴里的“地丁花”，此刻对她诱惑力极大。

只要吹散所有的白色小绒毛，她就可以回到原先的世界，回到自己布置得很温馨的出租屋，点一顿自己最爱的外卖，好好睡上一觉，最后起来上班，每个月月尾拿到工资，买一些自己想买的东西。

如此平常而安静的生活，曾经遥不可及，如今却近在咫尺。

蒲公英被伯妤举到了离嘴很近的地方。

与此同时，她也逐步冷静下来，不再似刚与商神交锋时那样气血上涌。

与姜国人的那些机缘、与夷国人的约定、与湘水神女的约定、对坎神彻头彻尾的怨恨、与所有卦神未报完的仇，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商神威胁她做的事情，也是她不受威胁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商神说出的那些分析，也不无道理。

她的内里终究不是外表那样的小女孩，会看到糖果就想舔上一口。

伯妤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把这株拥有上古之神奇特力量的蒲公英，放到了自己的衣袖深处。

此刻无言胜有言。

少女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商神也被这气氛弄得沉默了半晌，但他从自己的利益角度出发，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做错过什么。

“接下来，你该去篱城了，巽神和你的伙伴们在那里等着你。”他落下这句话之后，就甩了甩袖子离开了。

伯妤还处于对刚得知自己命运的震惊和刚接受自己命运的怔神之中，身子完全站不稳，整个人东摇西拐地往前走着，眼神呆滞。

而她往前走着走着，就感觉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裤角。

她低头一看，是还没有力气站起来的一个奴隶。

“恩人……恩人……”他们嘴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但目光里都是希望伯妤不要离开的乞求之色。

此番情景，让伯妤回想起了从盐仓中救出人干们后的样子。

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人竟如此之多。

伯妤哀叹一口气，道：“你们赶紧去屋子里找点吃的，然后结伴离开这里吧。歌城已成是非之地，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说罢，便瞬移离开了这里。

而地上的奴隶们皆是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他们也依言爬回了屋子里，找到了些先前奴隶主们储存的粮食吃了，然后一个支撑着另一个人起来，这样三三两两站起来之后，结伴离开此地。

-

篱城。

“所以说，昆庚长老，您是不打算支援歌城了是吗？”一位昆庚长老心腹模样的人，对面前尊贵的王族长老问道。

“是。”衣服上印有潜龙五族族标的老人心平气和地答道。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女儿嫁给了并王，并王是丁族人，丁族也是这次谋反的一方，我不愿伤害女儿。”

“更因为也许我平时也……不太看得惯甲族人和乙族人的那些手段。”

去年长老会议上，山辛失魂落魄坐回座位上的模样，昆庚还觉得历历在目。

听说这次突袭歌城的王族不仅有丁族，而且还有辛族。现在想来，后者的出现他也并不感到奇怪。

“啊——”在昆庚长老确认不去歌城支援汶国军队之后，屋外传来了一道惨叫声。

歌城大乱之后，甲族人和乙族人派了不少信使出去，命令其它王族速速派人来歌城支援。

如若不快速支援，他们就将不积极支援的这些王族，视为和谋反的王族、以及夷国人一样的罪人，之后会逐一惩戒。

逐一惩戒？

这些跃龙五族的人真是高贵惯了，到了这种时候，还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真是不想有人来救了。

昆庚心中冷笑，歌城此次大乱，汶国人凶多吉少，且不说丁族人和夷国人实力有多强，光是听到汶王死于刺客箭下的消息，他就觉得汶国这些跃龙五族对他已经没有太多威胁力了。

如此，那传讯的信使，也就没有答应他的必要，甚至没有留着他的必要。

昆庚一个眼神下去，信使立刻就丧命于屋外。

听完人死前的哀嚎声，昆庚长老转向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巽神大人，不日就会教你们卦阵是吧？”

这二人一个是头发散乱，衣服怪异的男子，他是一位五级卦术师，是昆庚长老最喜欢的高阶卦术师，所以能成为长老的心腹，进入长老的屋子一齐商议大事。

另一人是耳下有绿松石耳坠的少女，她前不久也晋升为五级卦术师，成为昆庚长老的心腹之一。

也许从外表上很难看出，但事实上，两人却是亲兄妹。

“长老，卦阵不仅需要卦神的牵引，还需要三个以上同卦道、同等级的卦术师才能完成。所以除了我和南萼，还需要另一个人的参与。不过请长老放心，巽神已向我传达过消息，另一个人不日就会抵达篱城。”

北萼恭敬回道，话语间不敢有一丝马虎。

“很好。”昆庚长老的语气里，也不见焦急之色，“等就等吧。你们多会一样东西，于我们庚族就多一重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