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周围的墙壁消失不见了，床和被子也没了，萦绕在那间房间里淡淡的药草味也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棵又一棵的歪脖子树。

林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伯妤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

当她感受到手里凉滑的青铜卦纳变成粗糙的木制品时，才明白自己是真的回到禁忌之地了。

山上没有川芜的踪影，她于是快速瞬移往山下去。

巴虺死后，山腰那些会致幻的云雾也消失了，倒是不用劳烦伯妤再掏出桑韦给的小药罐。

只有一些薄一点的云雾围绕着自己，给在夷国海边暴晒了一天的伯妤带去些许清凉。

等到终于到达山脚下的村子时，伯妤看见站在一排村民面前的少女。

那戴着青铜耳环的少女拿着她的卦盘，对着面前的村民们，一本正经地讲道：“来，跟着我，右手持盘，左手悬于卦盘，点亮你们手中木卦盘上的艮格！”

村民们有模有样地学着，抓着川芜刚刚用她那飘在空中怪异的黑手给他们削出来的木卦盘，皱着眉努力领悟川芜老师方才教他们的重点。

接着，川芜巡视了一圈，矫正不少人的错误姿势，然后才发现站在旁边好一会的伯妤。

川芜一脸地头蛇模样地说道：“新来的是吧，新来的先看着。”

伯妤：“……”

川芜：“……”

通过对方冷静的眼神，川芜这才认出了她是东萼。

都快忘了东萼的身份不方便在外面行事，需要经常易容了。

“我这不是怕你不能回来，我一个人应付不了那复活的大蛇嘛。”川芜让村民们回家休息后，这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对伯妤解释道。

旁边的少女已经变得比川芜还高，头发分成三股，随着她的点头动作上下摇动。

在川芜向她说了巴虺可能复活这件事之后，她便决定要跟着川芜一起再去山上看看蛇尸。

川芜反正无聊，自然是应了。

当巨蛇的尸体再次出现在两人的面前时，自虚空而出的风钩迅速捡起附近地上的一片蛇鳞，往蛇尸身上甩过去。

哐嗒。

巨蛇颤颤巍巍地摆动了下身子，但因为没有更多鳞片的支撑，所以又啪嗒一声倒了下去，掀起无数沙尘。

她在和妇捷对战的时候，听到的那声蛇吼，不是错觉。

看样子，这蛇尸要是有更多的蛇鳞附在身上，还是有复活的可能。

又或者，是部分功能被复活。

伯妤沉思着，忽然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了过来。

似乎有人在找她，却找不到她。

她一副被人唤醒的样子，茫然地看着前方。

“怎么。”川芜看到她这个样子，便姿态随意地问道，“外面有人找你？”

“我……”伯妤也弄不清这种感觉的来源是什么。

但她觉得自己刚来，没帮川芜解决什么问题，就这么贸然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你有事就先走。”川芜似乎看破了伯妤的心思，大大咧咧道：“我是怎么都出不了这个禁忌之地的，就和那些村民一样，你就不用在这事上花时间了。”

“山顶那个石窟对吧，里面的池水甚至我也跳进去过，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伯妤听着川芜这些对自己敞开心扉的话，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算着日子，每三天和南萼交流一次呢。她知道你已经出去了，也看到你的卦纳回去了，暂时放下心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南萼那边的事，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帮你传达，反正我这边够闲，可以数着日子看卦象。”

川芜看伯妤还没有下定决心出去，又说了好长一段话。

伯妤轻皱眉头道：“那要是这巨蛇真的复活了，或者有其他的危险怎么办？”

川芜笑了笑：“我看了卦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有很大的危险。你还不相信一个四级卦术师看卦象的能力吗？”

伯妤轻叹一口气。

“嘶亚哈嘶克。”

-

伯妤重新回到了自己在夷国宫殿的房间中。

还没来得及休整一下，就听到耳旁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

“孩子，你找我？”

“是的。”伯妤没想到巽神竟然又会真的出现，只是迟了些。

“谢谢巽神大人您刚刚出手了。”

她的视线落被她搁置在床边的药草上。

她轻轻捋起之前做眼罩时修好的袖子，露出伤痕已经变浅些的胳膊，然后把药草敷在上面。

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问着巽神：“听说汶王杀了不少震术师。是因为坎神要对付震神么？”

“哈哈哈，是也不是。”巽神笑道，“卑乙就那个德性。他儿子的死因不一定是这个，但他想发泄是真的。坎神明明知道她一句话就可以制止卑乙这个行为，但她偏不说。”

“震神她对于争夺万卦之神之位这件事，似乎是中立的状态，谁也不想帮。坎神应该不想要这种不确定性吧，就先一步下手了。”

“坎神做事可真绝啊。骗，她是真敢骗。害人，她是真敢害人。”

“虽然她实力并不如我，但我也确实害怕她在谋划什么东西。”

“她不会又要骗走几个其他卦道的高阶卦术师吧？这招还管用吗？”

眼见着巽神越扯越远，伯妤只得出声制止：“巽神大人。”

但这次巽神大人没有回应她。

又喊了几次没有回应后，伯妤确定，巽神已经回到虚空之中，忙他自己的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看向外面的天。

天空上的月亮变浅了，天空也没那么黑了，这个时候离早上还剩一会时间。

伯妤重新回到房间内。

她还没打算睡觉。

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她感觉十分在意。

幻境中，阿花可以带一个自己陷入幻境的人格走出幻境。

那反过来，阿花是不是也可以主动让自己走入那个幻境？

虽然那个幻境十分危险，但有了随时走入走出的能力，也就不怕什么了。

在有时间的情况下，多做些探索，总归对自己没有不好的地方。

“阿花。”伯妤又唤了两声，“阿花！阿花！”

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动。

看样子，自己的人格既不是蛇语能开启的卦中世界，也不是能感知到自己召唤的卦神。

伯妤思来想去，最终下定决心，摘下了一直套在右手上的青铜戒指，轻轻放在了被褥上。

然后努力想象过去那些记忆里，最能引起她情绪起伏的部分。

“阿花。”

伯妤一边痛苦地闭眼回想，一边在心中低低呼唤。

“怎么，要用到我的时候，才想起我来了？”

伯妤睁开眼，看见那个飘在半空，正把玩着自己右侧麻花辫的少女。

因着伯妤坎道的连连升级，阿花个头也更高了些。

少女笑容暧昧，似乎带着些对原身的嘲讽。

伯妤没在意这些。

成功找出阿花后，她忙着赶紧赶走脑海里那些痛苦的回忆。

“带我进幻境。”伯妤整理好情绪后，对着面前的少女认真说道，“你能做到吗？”

阿花继续意味不明地笑着，但是没有立刻对伯妤说“不”。

她轻轻伸出右手食指，往左手手背上敲去。

然后跟着敲击声，一起说道：“嗒。嗒。嗒。”

随着第三声“嗒”响起，伯妤只觉头顶一阵天旋地转。

-

阿黄喘着粗气，看着面前的公司大楼。

幸好刚刚在地铁里，工作人员及时帮她挡住了那个扑向她的乞丐，她才得以安全地换乘，准时到达公司大楼门口。

其实说是公司大楼，只是有公司的一幢写字楼而已。

她们公司可没有那么有钱，只是租下了写字楼其中一层的半边，作为办公地点，就和其他中小公司那样。

阿黄挤进了电梯，按下“4F”那个键。

……

“小鱼的汇报很棒！虽然小鱼前段时间因病住院，但从汇报可以看出，她也在积极地梳理之前所做的工作，准备重新回归我们。我也从她的汇报中，进一步了解了我们部门的情况。”

说话的女子穿着白色的衬衣和深绿色的西装短裙，栗色的长卷发被束在脑后，显得有几分干练。

她一抬头，别人便可以看见她那令人惊艳的五官。

白箬的语气又从坚定的鼓励，变成关切时的温柔：“不过大家平时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请病假，我会批的。”

……

例会结束后，阿黄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

等待各个软件开启的时候，阿黄拉开旁边的抽屉，掏出放在里面的记事本，然后又拿出黑水笔，对照着脑海里自己的想法，在之前记下的内容上勾勾画画，整理出今天要做的事情。

“小鱼。”

阿黄听到呼唤声，转过头去。

满含着花香味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白箬蹲在她的工位旁，笑得柔情四射：“你刚刚回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立刻告诉我。我的办公室在那边。”

说完伸出纤细葱白的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一间门是磨砂玻璃做的办公室。

“嗯！”

阿黄也开心地笑起来，猛烈地点了点头，“谢谢白主管。”

等到白箬转身离去之后，阿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在幻境里，记起之前的事情来，倒是越来越快了。

虽然在白箬和自己说话的那一瞬间，她想起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她日日夜夜想杀了的坎神，但她也极力忍耐着。

毕竟这幻境是人家造的，她还暂时真不敢对幻境的源头做些什么。

她瞥开头，轻轻对隔壁转椅上的人说：“带我走吧。”

一直坐在隔壁转椅上观摩这一切的人转了个身，站起来，笑得诡异：“好吧。记得跟你旁边的同事说你是去上厕所了。”

阿黄于是在键盘上敲了敲，然后才站起身来，跟着阿花走了出去。

-

伯妤从床上坐了起来，戴好之前放在旁边的青铜戒指。

幻境的进出她已经基本掌握了，接下来等有时间，可以做进一步的探索。

她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再次打开门时，看见了正要敲门的阿屿。

阿屿看了看她，见她到处张望的样子，于是向她解释道：“首领她出去例行检阅夷军了，你如果要找她，可以等一等。”

伯妤点点头。

阿屿还准备跟她嘱托些什么，一阵人声便靠近了。

妇捷被她的心腹们簇拥着，往伯妤的方向走过来。

等到靠近伯妤的时候，她的那些心腹们便识趣地离开了。

伯妤微微抬头，不卑不亢地看向面前的夷国首领。

昨天，妇捷挑明了自己想对汶王复仇的意思，应该是希望她能早日表态，愿意尽心尽力地和她们夷国合作。

确实，自己一个汶国来的人，还是个卦术师，干嘛无缘无故跑到汶国仇家的地界来。如果跟人解释自己是海里无意间爬出来的，估计没人信。

合作倒是没啥问题。

但是妇捷她们之前试探自己的举动，也让人心里有些动摇。

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夷国人，对这些夷国人究竟怎么想的，短时间无法判定。

而且如果想合作，妇捷也应该拿出些诚意来才对。

共同的仇家不一定能把人绑定在一起。

利益可以。

妇捷似乎也看出来面前少女的心中所想。

她笑了笑，对这个眸光淡淡的少女招手道：“来，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