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术师的活卦子,到路边随便请的巫医,伯妤深切地感受到了消费降级。
她不是没见过外面那些巫医——
打扮得奇形怪状,声称自己能感应自然,腰间系着一堆瓦瓦罐罐的,不停地拉着来往的商人旅客,追着人家屁股后面,问有没有什么伤痛需要治疗的,然后被人家一把甩开,跌在路边。
最后又重新爬起来,接着拉下一个旅者的袖子。
然而做人也不能一黑到底,做什么都要有个尺度。
所以伯妤也就没有再拿把刀,放在北萼脖子上,让他给自己再弄一堆乾术师的活卦子回来。
很快,一个脸上涂着油彩,身穿粘着羽毛的布衣的人,就被请了进来。
他的头发被编成几十股细碎的辫子,飘荡在他的大脑壳上。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那人刚一进来,见到伯妤,就以手捶胸,跟伯妤喊着什么东西。
“这是他们巫医的语言,是他们认为最能表示出尊敬人的一种语言。”巫医后面的北萼解释道,“他这是在向你问好。”
“哦,你好。”伯妤机械地回应。
昏暗的灯光下,巫医不知何时,从身后拿出一个油黑的小罐子。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巫医又指着黑罐子,对着伯妤喊道,“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还点了点伯妤的腿。
一旁的北萼又尽心尽力地解释道:“他是在说,他要用蛊虫来帮你疗伤。”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巫医听了北萼的解读,似是赞同,还点了点头。
蛊虫?
伯妤视线下移,一眼就瞥见了那黑色罐子里,蠕动来蠕动去的密密麻麻的虫子。
用这虫子治疗,能不能治好灼伤难说,但倒是很有可能先被这虫子给咬晕过去了。
她轻轻指着那个黑罐子:“能不能不用那个……”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巫医似乎看出了伯妤的抗拒,用手在空中疯狂比划着,说得明显激动起来。
然而伯妤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甚至,伯妤开始觉着这个人不停念着“阿巴阿巴”的样子,有点眼熟。
伯妤想起来了。
是她爷爷,带着她和她二哥,去盘蛇村里,给人家驱鬼,不懂装懂的样子。
就是巫医现在这样的。
“没事,这个蛊虫我也用过,小的时候,它也治好过我的病,你放心吧。”北萼眼皮抬都不抬一下,敷衍地安慰着伯妤。
而巫医已经伸出手,把那蛊虫引到自己手臂上,再引到伯妤的腿上。
由于伯妤觉得双腿太痛,一到家就坐了下来,把裤腿卷上去研究这些受伤的地方,所以现在她的两只小腿是露在外面的。
于是这些蚂蚁般大小的虫子,不需要穿过什么屏障,一下子就可以顺着巫医的手臂爬到伯妤的腿上。
“阿巴阿巴……”巫医还在嘴巴不停地念着什么东西,跟咒语似的。
伯妤只觉得脚上一阵酥酥麻麻,估计这是她被虫子咬死之前,最后的感知。
话是这么说,但这些虫子也还算乖巧,只在伯妤小腿受伤发黑的那些地方来回爬,没有如她所想那样,爬她脸上啃她的脸。
她本来被这种酥麻的感觉,弄得快要睡着了,但“咚”地一声,面前的巫医脚猛踩了一下地,然后两手两脚并摇,围着这个屋子边转边摇着手。
“这是巫舞。据说在治疗的过程中,巫医同时跳巫舞的话,蛊虫的治疗效果会更好一点。”
北萼继续解释道,但他虽是这么说,内心却觉得这一出丢脸似的,说完赶紧把脸撇到一边去,假装在看外面。
伯妤酝酿好的睡意,被这巫医尽职的医术给彻底搅散了。
深呼吸一口气,伯妤只得盯着这巫医,跳着比汶国王宫大殿里巫觋们跳的,更难看一百倍的舞。
不管怎样,看人跳舞,总比看虫子吃自己的肉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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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是,巫医舞毕,把蛊虫们从伯妤的小腿上引回他自己的小黑罐后,伯妤居然觉得自己的腿好了很多,再没什么灼烧的感觉。
甚至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腿部的皮肤还传来一股清凉。
北萼拿出四个白花花的海贝,递给巫医,巫医双手摊开,十分心诚地收下了,还感谢道:“阿巴阿巴。”
等送走巫医,北萼因着花了自己的钱,略带怨念地看了一眼伯妤,不是很愿意地问道:“感觉好了吗?”
“好了。”伯妤知道北萼此刻,肯定会用“欠债还钱”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她故意不抬头,还是低着头打量着自己灰黑色已褪去的小腿。
北萼撇了撇嘴:“好了就行。”
于是躲到灶台那边,继续去研究他的秘密武器。
伯妤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圈,南萼早就不在家中,不知道是给客人送酒,还是去了哪个地下集市,寻找有关活卦子的买卖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估计今晚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诚如南萼之前所说,现在卦术师都涌来歌城寻求活卦子,活卦子供不应求,很难买到。
而北萼之前也说过,很多好用的活卦子,都因着坎术师私下操作,导致普通卦术师根本接触不到。
但若是以后自己要面对越来越多的坎术师,肯定得准备,对付他们持有的离术师活卦子的方法。
不然今晚这样的状况,绝不会再是偶然的事情。
从离术师活卦子手下幸存下来,才是偶然的事情。
要对付离术师的活卦子,兑术师的活卦子是最理想的。
毕竟一个火相关,一个水相关。
可惜,据上次北萼所说,兑术师的活卦子,也是坎术师集中销毁的目标。
“兑术师的活卦子……”伯妤喃喃。
“兑术师……”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蹦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很快放下裤腿,拍了拍身上的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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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阿棒死去的地方,靠着歌城郊外,所以丛棘会的坎术师们觉着,伯夷乌应该活动在歌城郊外一带。
是以他们把搜寻的重点,放在八个区的靠近郊外的地方,所以此刻伯妤在大街上走着,也不担心会碰到丛棘会的“伙伴”。
腿重新好起来之后,伯妤感觉自己走得都快了许多。
没过多久,她就出现在了一片熟悉的平地之中。
而这块湿漉漉的平地之上,还有几处冒着青烟,似乎在烧着什么东西。
不远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正警惕地打量着彼此。
伯妤迅速来到自己所要去的目标点,到了那里,她蹲了下来,直接用手,就开始往外刨下面的土。
“她,在干嘛?”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于黑暗中打量了这个楞头刨土的少女好一会,发现对方并没有和他们一样,过来寻祭祀坑里没烧干净的海贝。
而是不停地往下刨土,只有发现木头一样的东西的时候,才会拿起来看一会,然后扔到一旁,继续刨。
那个少女的手在肮脏的泥土和腐烂的尸块里翻动着,时不时有新的东西被她挖出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能传到很远以外。
“她……疯了吧。”第一个开口的人旁边的人回道,“不是为了海贝,就为了大半夜的跑过来到祭祀坑,刨人家坟?这世道,疯了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然而他们两个也没有多高尚——
大半夜地在这找死人身上的钱财。
两人唏嘘了一会,决定不管那个小疯子了,继续自己的“活计”下去。
而辛德瑞拉,并没有注意远处两个盗贼对她的嘀嘀咕咕。
她只是专心致志地挖着。
朝着自己的目标。
按照阿柳的说法,一个卦术师身前用的卦盘,如果在他死后能被其他人点亮,说明就是成功变成了活卦子。
“这个不行。”阿花叹了口气,她又一次点亮卦盘失败了。
姜国护卫队少年的漆木卦盘,不少在祭祀坑里因着埋的时间太久,加上汶国天气湿热,都腐烂变形,看不出原样,更不要说能点亮它们卦盘上的卦格了。
更何况不少卦盘,本身已经在主人尸体被搬到祭祀坑的时候,因为搬运之人下手没个轻重,裂开劈开坏了一大批。
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还算完好的漆木卦盘,也点不亮。
阿花觉着肩膀有些酸痛,她轻轻甩了甩头,把肩上的两条麻花辫甩到脑后去,继续干起活来。
时间紧迫,阿黄如是想着。
未来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像现在这样,一个一个地试,他们有没有变成活卦子。
阿黄又挖到一个,她深吸一口气,祈祷能够点亮。
无论是有医治能力的乾术师活卦子,还是能灼伤人的离术师活卦子,抑或是与水方面能力有关的兑术师活卦子,对现在的她而言,都十分的有用。
辛德瑞拉头发被夜风吹乱,但她不管不顾。
她右手持盘,左手悬于卦盘中心之上。
这种她穿越过来做了无数遍的动作,如今再做,心里居然充满了忐忑。
嗖嗖小风吹起,路过兑格时,亮起了微微紫光。
“成了!”阿花有些惊喜,她本看这是在这片祭祀坑找到的,最后一个完整的漆木卦盘,没抱太大希望来着。
阿黄心中微动,把卦盘翻过去,一下子就瞥见了卦盘背面边缘,刻着一个小小的鸟的图案。
扁刹曾经说过,他的弟弟妹妹都很喜欢天上的鸟,而他在姜国王宫做事,很少能见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所以在卦盘背面偷偷刻了一个小鸟,每当想自己的弟弟妹妹了,就看一眼。
这样,就好像弟弟妹妹在自己的身边,陪伴自己一样。
“现在是感慨这些的时候么?”阿花自嘲地笑了笑,把辫子从脑后重新拉到前面来,对自己说:“你现在还自顾不暇呢。”
伯妤轻叹一口气,把这个兑术师的活卦子,收进自己的卦纳里面。
她又定定地看了一眼右手的青铜戒指,感觉从刚才开始,一直波动不安的情绪,现在变得稍微好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