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面积不小，几乎是十间普通屋子的面积，加起来的总和。

毕竟要容纳这么多人，举行一场又一场的集会。

伯妤瞥了一眼周围人，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少女少女，在她的眼里，他们大部分头上顶着“初级”、“一级”的字样。

她开始有些疑惑起来，即使是在汶国，像北萼、南萼这样等级不低的卦术师，其实也是不多的么。

这时南萼却附在她耳边道：“这场集会不像是买卖活卦子的集会。”

“你看。”南萼的手虚虚指了指四周，“他们手上都没有拿着要交换的活卦子，只有身上带着的青铜卦纳。”

伯妤点点头。

这场面确实如南萼所说，不像是买卖东西的。

而周围这些人在地下室里徘徊着，眼带迷茫，似乎也和她们俩一样，被骨片召集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只是凑个热闹。

“各位。”

一个十七八岁少女模样的人，走到了这片人前面的空地之上，声音洪亮地对所有人喊起话来。

“是我白天把骨片塞到各位的衣袖里，谢谢大家愿意抽出时间，来这参加我们丛棘会召开的集会，我叫阿柳。”

伯妤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个眉眼上翘的说话的少女，头顶上是金色的“三级”。

她周围有几个少年少女，紧紧贴着她站在一起，头顶俱是“二级”。

看来大鱼都在这了。

南萼又轻轻拽了拽伯妤淡金色的衣袖，对着她动了动嘴唇。

伯妤从南萼的唇形，知道了南萼要对自己说的一个字，“坎”。

看来南萼闻出了这些丛棘会的人身上的气息。

应该大部分是坎术师。

伯妤心中微动，但还是沉下心来，继续听那个领头的少女讲话。

“和你们绝大多数人一样，我们丛棘会，对汶王卑乙的数种暴虐行为，不满已久。”

“我们各个胞族的身体，被他拿去献给卦神，增加他们王族的力量，而在十个王族统治下的我们，却要每天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生怕哪一天，我们的兄弟姐妹，甚至我们自己，都被拿去当祭品。”

“而最近，汶王更是做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情，相信你们大部分人已经听说过了。”

“汶王听信一个女人的蛊惑，把来自附属国姜国的一行人，都做成了祭品，献给了卦神。”眉眼上翘的少女说起话来，眉飞色舞，“这其中，有高贵的姜国公主，还有一群和我们一样，也是普通卦术师的守卫队少年。”

听到最后一句里面，“也是普通卦术师”的字句的时候，场上不少人面上都流露出揪心的神色来。

阿柳拿出一个青铜卦盘来，右手持盘，左手点亮卦盘“坎”那一格。

“下面我就带你们看看，这个蛊惑汶王的女人，长什么样。”

“卦象啊卦象，告诉我那个蛊惑汶王的人的模样吧！”

一阵蓝色烟雾“噌”地一下升起在卦盘之上，烟雾慢慢扩散开，烟雾里的画面逐渐映入场上每一个人的眼眸中。

一个细瘦的少女，头发编成一股长辫子，盘在头顶。

她穿着石黄色的衣服，腰间挂着一个木卦盘，水润的眼眸中，偶尔闪过一丝沉着刚毅。

正是伯妤易容之前的长相。

南萼微微瞥过头去，担忧地看了眼身边的妹妹，可是妹妹的脸上，却是如秋水般的平静。

她这才转回去，继续听那个阿柳讲话。

“我们丛棘会，在英明神武的坎神的指导下，一直致力于消灭那些，帮助暴虐汶王压迫平民的祸害。如你们所见，刚刚那个少女，也是汶王的帮凶之一，她叫伯夷乌，也来自姜国，却把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同胞。”

“消灭这样的祸害，刻不容缓。我们丛棘会接下来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伯夷乌，杀了她。”

“杀死伯夷乌！”阿柳举起右手，对着前方喊道。

她周边一圈二级卦术师，也跟着举起右手，喊了起来——

“杀死伯夷乌！”“杀死伯夷乌！”“杀死伯夷乌！”

这样热烈的，追杀那残暴君王帮凶的氛围之下，不少后面的卦术师也情不自禁地举起右手，喊着：“杀死伯夷乌！”

伯妤冷冷地听着周围人话里对自己的满满杀意，默默地看着这群坎术师们睁眼说瞎话。

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卦象上显示的内容，是回答心里的问题，不是回答口头上的问题么。

谁知道那个阿柳是不是口头上说的“蛊惑汶王的人是谁”，心里想的却是“随姜国护卫队一起进入歌城的女孩是谁”，“姜国护卫队里唯一的女孩是谁”，“来姜国除了公主以外的另一个女孩是谁”这样的问题。

不过她从之前梦中和坎神的交流，还有跟祭祀坑前那个要杀她的少女的对话里，能明显地感受到，坎术师似乎话语里都有一种强烈的蛊惑感，让听了她们话的人，很容易对她们说的话深信不疑。

但是要是看破了这一层迷惑，也就那样。

伯妤感觉自己看破了坎术师钻人情绪漏洞的招数，情绪一点也没被她们调动起来，现在冷静得可怕。

看来，汶国平民不满汶王卑乙所作所为的，也有不少。

所以周围人即使成为比普通人更强一些的卦术师，也会掉入这样明显的情绪陷阱里。

而那个眉眼上翘的女孩，此刻正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些呼应她的卦术师们。

“好，谢谢大家支持我们丛棘会。”阿柳放下右手，继续情绪激昂地说道：“也欢迎大家加入我们丛棘会。我们丛棘会，会给大家无偿提供升级的方式。”

“我们有着丰富的低阶卦术师的升级经验。如果你是初级卦术师或者一级卦术师，来我们丛棘会，可能升级会比你自己日常摸索，要更快一点。”

“现在想加入我们丛棘会、追杀这些祸害的人，可以举手，待会我们会挨个给你们分发骨片，交待我们接头的事宜。”阿柳耐心说道。

她说完的一瞬间，就有好多双笔直的手臂举了起来，如雨后春笋般。

伯妤也举起了手。

既然坎神已经发现了，自己逃脱了被铁水浇死这一劫，然后开始召集各路坎术师，想着法子追杀自己，不给自己留活路。

那好啊。那就陪你们坎术师玩。

南萼再次震惊地看向身旁举起手臂的妹妹。

夜间的微风从地下室的入口吹来，轻轻吹起这位妹妹的淡金色衣角，和头上的赤色发带。

妹妹的乌发也随着风飘动，但妹妹整个身体现在却是一动不动的，似乎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到她的心境。

在被人家追杀的情况下，还能加入人家。

不愧是巽神大人的使者，有点东西。

而这个妹妹脸上的神色，甚至从平静变为带着一抹淡淡的笑，笑得南萼觉得自己即使身为一个三级卦术师，都有点心里发毛。

“小妹妹。”阿柳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南萼和伯妤的身边，看向举着手，头系赤色发带的伯妤。

伯妤这个身高，在汶国属于十五六岁女娃娃的身高，所以阿柳估摸着她比自己小一点。

阿柳脸上也挂着笑，殷切地好像现代公司看着新人进来的人事经理。

“小妹妹，你叫什么，是几级卦术师？”

“我叫东萼，是初级坎术师。”伯妤定定地看向阿柳，想试探对方能不能看出自己同时也是二级巽术师。

“巧了，我们丛棘会里也有很多坎术师，有很丰富的升级经验，一定会帮到你的。”阿柳似乎没有看出伯妤是二级巽术师，而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卦术师，要对她送上满满的关心，以示丛棘会对新人的友好态度。

她还从旁边的二级坎术师手上，接来一片薄薄的骨片，递到这位叫东萼的小妹妹手上。

“东萼，明晚记得去坎神庙那边，就是汶国王宫后面新建成的那个。”阿柳嘱咐道，“到时候出示这个，我们会帮你升级为一级坎术师，这样你可以更好地和我们一起，追捕罪人伯夷乌。”

伯妤接过这片牛肩胛骨，瞥见上面刻了几条歪歪扭扭的荆棘状植物，应该是丛棘会的标志。

她认真点头，似是努力记住了这重要的时间地点，应声道：“好。希望我们可以早日杀了伯夷乌。”

“我也希望。”阿柳满意地看着这个新人，很是欣慰她有这样的觉悟。

然后才念念不舍地移开目光，带着这一行坎术师，到下一个举手的卦术师那边。

伯妤摩挲着手中的骨片。

坎神庙。

建得离汶国王宫那么近，这些初级、一级卦术师们，真的不会怀疑坎神才是和汶王关系好的那个，而不是像阿柳说的那样，是什么反抗汶王的先锋么。

或者说，丛棘会这么希望初级和一级的卦术师加入她们，就是看上了人家等级低见识少，好骗么。

那这样，被塞了骨片的已经是三级卦术师的南萼，就只是个例外了。

伯妤转向旁边的南萼。

“南萼姐姐，好像没什么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也是。”南萼点点头，“是好像没什么事了，我们回家吧。”

说完，便带着伯妤离开了。

-

回来的一路上，伯妤没跟南萼讲什么话。

虽然现在路上人少，但总不能在大街上问，怎么不被人看出自己入了三个卦道这样的话吧。

伯妤耐心地等到自己和南萼回了那个熟悉的石屋。

北萼还是披头散发的样子，背对着她们，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南萼习惯了哥哥的邋遢样和怪异行为，也就没去管他。

她刚坐下，就听到伯妤向自己问道：“南萼姐姐，怎么才能不被她们看出我入了其他的卦道？”

她们。

自然指的是地下集市里，刚刚碰面的那群坎术师。

“说实在的，我从未遇到过入了一个以上卦道的卦术师……”南萼抓起桌上的陶觚，正准备再喝一杯，听了伯妤的问题，只得面露无奈之色，先回了一句。

伯妤拿出自己的卦纳，右手持盘，左手轻按中心，喊道：“开！”

话音刚落，木卦盘便随着活卦子们一起，从卦纳中心窜出来，漂浮在半空。

伯妤把卦纳先放在桌上。

然后抓住半空中那个木卦盘，左手悬于它的中心之上。

一股熟悉的嗖嗖小风，自“乾”格而起，刮向剩下的七个卦格。

到了“巽”字那一格时，蓝色光芒亮起。

而接下来，刻着“坎”、“艮”字样的格子，也依次亮起了紫色光芒。

好像升为更高级别的卦术师之后，卦盘上的光芒颜色，和看卦象时出现的烟雾颜色，都会有所变化。

伯妤暂时没去管这些，她现在只是跟南萼证明，自己确实入了不止一个卦道。

南萼和北萼是她见过的，除了两位卦神之外，级别最高，见识最多的两位卦术师了。

她没有介意自己在这两位卦术师面前，暴露自己入了两个以上卦道的事情，是因为想诚心向这两位求助。

这两位不管怎么说，也救了她，算是“自己人”，二位也还算是口齿清楚。而伯妤不敢想象自己如果跟神神叨叨的巽神问这事，巽神要是想起“坎”道什么事，又会乱扯多久。

如果他们都没有办法，那自己是二级巽术师的身份，就有可能在那群不安好心的坎术师面前暴露。

南萼轻叹一口气。

她倒是没有怀疑，伯妤入了不止一个卦道这件事的真实性。

只是，饶是她和她哥哥这样级别的卦术师，都没见到过入了一个以上卦道的卦术师，更别提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升级，怎么隐藏自己的事情了。

她皱着眉头，苦苦在脑海里搜寻着，有没有关于同时是两个及以上卦术师的记忆。

搜寻了一圈，确实没有。

她瞄了一眼浮在半空的活卦子们，突然指了指那个四级艮术师的活卦子。

“这个艮术师的能力是用青铜之手，抓取一切事物。会不会可以……抓走你的另外两个卦道？”

伯妤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半空中那个附着四级艮术师魂魄的活卦子。

它的表面有些磕磕碰碰的痕迹，似乎之前被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任何看到它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来自它的能量，也许，是高级卦术师的魂魄的能量，能影响着周围人魂魄的状态。

很快，伯妤的右手食指就轻触向那个活卦子。

有着使用痕迹的青铜卦盘，下一秒就到了伯妤手里。

抓走卦道这么抽象的东西，伯妤之前都没试过，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怎样才能掩饰自己是入了多个卦道的卦术师这个身份呢。

“你身上，有禁忌之地的味道……”

伯妤没去管耳边的呓语，右手持盘，左手悬于青铜卦盘之上。

她闭上眼睛，努力想象着自己的巽道、艮道被抓走的样子。

转瞬之间，一只青铜大手从虚空之中伸了出来，它的每根手指似乎都充满力量，带着让人心颤的震慑感。

大手张开，又紧紧攥住什么东西似的，片刻后握成了拳头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