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镜一以为一回家就会迎接母亲的狂风暴雨，可是当他到了家却发现母亲已经不在了，硕大的房子漆黑一片，打开灯，里头空无一人，家具伫立着，像是冰冷的战士在守卫这个昂贵却空荡的家，高镜一心中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就是一阵孤独犹如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他的内心。
他居然给母亲去了个电话，许久之后对面方才接通。
“喂，妈，张老师今天有事取消了补习，我去南水公园打了会球……”这不是母亲爱听的，他本可以撒个谎，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只想说实话。
“手机一直放在一边，所以没听见声……”对面传来嘟嘟声，还没等他说完母亲就挂断了电话，高镜一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脑海里是客厅里的钟摆沙沙摇动的声响，他咽了口唾沫，心说：“没什么，早就习惯了。”
阿姨六点下班，平时如果他因为补习偶尔晚回家，阿姨就会把做好的菜放在冰箱里，今天他打开冰箱里头却是空空如也。他知道一定是母亲为惩罚他没回电话特意嘱咐阿姨不要准备晚餐，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考试没考好，或者别的什么事情他忤逆了母亲就以没饭吃作为惩罚。还好今天他在外头早已饱腹一顿，他取了瓶冰牛奶便上楼回了房间。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今天吃了甜筒，吃了薯条，刘冬后来说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太浪费，不如你也尝尝。他一开始撕掉了外面的脆皮，只吃了里头的鸡肉，后来又试了试炸脆的部分，最后干脆便大快朵颐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奇怪，真安静啊，今天肚子居然没有闹腾，自己甚至还喝了冰牛奶……
他想给嘉清发条消息告诉他这件事，字刚打了一半，忽然收到了刘冬传来的扣扣消息。临走前刘冬问他能不能交换一下手机号码，他没同意，刘冬又问：“那可以，告诉我你的扣扣号吗？我现在不太上千水论坛了。”
刘冬发来消息：“到家了吗？”
“早到了，已经洗好澡躺下了。”
“那我就放心了，早些休息。”
屏幕上陷入寂静，房间也变得寂寥无声。
“今天没有拉肚子。”高镜一回复道。
“哈哈，那太好了。”
“你真的叫刘冬吗？”
“这么不信我，我把身份证给你看好不好，我都还没质问你是不是真的叫许一呢！”
“真的。”高镜一笑了，模仿起刘冬曾经的话术：“我和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那天他和刘冬聊到很晚，很多事情都和他原本想象的不一样，比如年龄，刘冬今年31岁，比他想象中要年长，比如外貌，他回忆刘冬的相貌，虽不出彩，但是却透着一股精干的气质，再比如刘冬问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乱搞男男关系的街溜子，毫无文化，他说是，刘冬发来一长串的“哈哈哈”。
“你这小鬼，用你们现在的话来说，我当年可也是学霸啊！”
刘冬是北京TOP院校毕业的高材生，上学那会儿，没少拿第一，大学选了最挣钱的金融专业，他不是北京人，可一毕业就在北京落了户，来上海，是上头领导看他能力强，派他来做管理的，方才他随手一指的那栋高楼便是上海最好的几家投行之一。
当时，高镜一还以为刘冬是在吹牛皮，毕竟在上海的金融圈子里，谁人不知道那可是万千985、211挤破了脑袋都想进的大公司。
前两年有一回高明磊带着他走过一场饭局，里头有几个大伯、叔叔的就是这家投行里做领导的，所以高镜一对于里头的事情也算是略知一二。刘冬谈及这家公司的细节内容都和他记忆中了解的一二无差。
以他的判断来看，或许刘冬对自己的职位本事有所夸大，但毫无疑问，他确实在这家公司任职多年。
高镜一记得高明磊以前同自己说过，干金融的，说是和钱打交道，和数字打交道，倒不如说是和人打交道，因为钱是从人堆里生出来的。
那么干投行干得好的一定是人精里的人精，他们除了口才了得，逻辑性强，更重要的是待人接物叫人如沐春风。从方才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来看，这些优点品质，刘冬都有。
“对了，你说你喜欢建筑，你知道上海有一家叫XXX的建筑公司吗？”
“听说过。”
“那家单位怎么样？”
“不知道。”
“哦，有个老朋友在那儿上班。”
“男的？”
“哈哈，知道你想问啥，是我以前的对象不错。”
“陈寒雪？”
“阿雪那叫年少时的初心萌动，他呀，才是刻骨铭心相恋过的真爱！”
“真爱，那你都知道他在哪了，怎么还不去找他？”
“找了干嘛，人家都结婚了。”
“结婚？”高镜一吃了一惊：“他不是喜欢男的吗？怎么还能结婚呢？”
“傻孩子，喜欢男的就不能结婚了吗？”
高镜一不知道怎么回复，他看着刘冬打出了一长串的回复：“我俩工作中认识，他比我年长几岁，教我不少东西，然后我俩就好上了，偷偷摸摸好了三年，他突然跟我说要分手，他家里给他介绍了合适的姑娘，他想结婚了。”
“他喜欢那个姑娘吗？”高镜一问。
“喜欢个鬼！”刘冬道：“他同我说，二十多的时候还能玩一玩，现在自己已经三十一了，早过而立之年，他爸身体又不好，想看着他成家，就算他能等他想拖，他爸也没时间了。”
“我那时候太年轻，气极了居然和他说，那感情好，等你爸走了，咱俩光明正大在一块！说完就后悔，我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他看我的眼神。后来么，他就和我分了手。前两年，就我同你在千水上认识那年，他们孩子正好满月了，一个朋友给我看他们的全家福，呵！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真他妈好啊……”
“那一年我心情太差了，疯狂地交男朋友，想要彻底忘掉这个人，可约到后头就越觉得没意思，所以那时候会对你说那些话，对不起啊……”
“这世界上90%的男同最后的归途都是娶妻生子，9.99%的孤独终老，兴许还剩下0.01%的幸运儿能找到另一半厮守终身吧。”
“那你呢，你会怎么选？”
“我想我会当那9.99%吧。”他发来一个傻笑的表情包。
“但我希望你是那0.01%，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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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时候，顾红静回了家，高镜一应该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了，他想到小的时候，母亲也总是很忙碌，常常不着家，可他总会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着母亲，即便母亲因为成绩课业问题凶他，打他，他也总是想着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思念消失了呢？甚至如今，顾红静就这么坐在他面前，他也想不到一句想说的话给她。
顾红静先开腔了：“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考虑把你转到国际部去。”
“现在？”高镜一吃了一惊。
“下半学期，或者高三。”
“你开什么玩笑！”沪嘉一中的国际部涵盖从小学到高中，因此大部分选择国际部的家长，多会让小孩从小学开始就到国际部接受西方的教育模式，当然也有一部分会从高中开始，但是半道转部的确实鲜少。
“既然你想学建筑，我和你爸爸都觉得国外的学校是更好的选择，去国际部你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申校上吧，另外也是提前熟悉熟悉国外的教学模式。”
高镜一心里不愿意，不过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与母亲的争辩是毫无意义的，顾红静和高明磊做领导做惯了，说话从来没有商量的意思，都是通知。不过既然她给出了“下半学期或者高三”的选项，他便说道：“这学年我是不会转的。”
“也行，下周开始，雅思老师会来给你上课。”晚饭结束后母亲便推着行李箱离开了，好像又要去哪个外地出差，反正她就是时常来来走走，高镜一早习惯了。
他给刘冬发了条消息问他有没有出过国，大约一个小时后刘冬才回复道：“去过，交换生去的。”
“哪儿？”在高镜一发送前，刘冬先来了条消息：“刚才一直在开会，饿死了，有没有空陪我吃个晚饭？”
“咱们就上次地铁站见吧，我开车带你去。”
高镜一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推辞，其实他问的是他去的哪个国家，结果却被误会了。不过想想反正母亲和阿姨都不在，他随便披了衣服便出门去了。
到的时候刘冬还没来，十一月的夜晚比预想得要冷，他站在出入口觉得冷风飕飕，大约十分钟后刘冬才姗姗来迟，他身着大衣向他跑来，胸前的围巾一摇一晃：“对不起！等久了吧。你怎么才穿这么一点？”刘冬握住了高镜一的手，虽然隔着手套，还是能略微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高镜一下意识地抽回了手：“不冷。”
刘冬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走吧，我车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