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回溯
“怎么样!”许含辉冲到张刑警办公室,整个人冒着奔跑后的热气,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眼睛瞪得老大,声音几乎破音。
“已经派人去了。”张刑警连忙起身迎他,“你别激动。”
许含辉根本听不到与自己提问无关的词语:“他受伤没有?他好不好?”
“我们还没见到人。”正说着话,张刑警手机响了,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接起来,“喂?”
“人跑了。”电话里头的人说,“便利店店员确认就是周轻扬。”
许含辉扑上去抢电话:“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你等我问问……店员说很正常。”
许含辉栽坐进沙发里捂住了脸,一个月来紧紧提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一些。
至少他没有受伤。
“好的,谢谢。麻烦你们了。”张刑警说完挂了电话,向他走过来,“怎么样?需要水吗?”
“不,不用。”许含辉放下手,用半秒钟做了个决定,“张警官,我要去找他,其他的事拜托你了。”
“找他?怎么找,你知道他在哪?”张刑警谨慎道。
“不是出现在便利店过吗?”许含辉站起来,有些六神无主,但不撞南墙不回头,“肯定还在附近,我去找他。”
张警官连忙拦他:“我们的人会在附近排查的。”
对他们来说许含辉在视线范围内远比让他在外面到处跑要保险——周轻扬再没有其他亲人朋友,如果对方想回头,必然会联系许含辉。
而且现在这个许含辉看起来比周轻扬还要危险。
“嗯,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周轻扬肯定在关注我,我要去找他,”许含辉头也不回地走,自言自语或是自我安慰,“有消息我们保持联络。”
“许含辉。”张刑警还想说点什么,“许含辉!”
许含辉不见了踪影。
*
这一年真是神奇的一年。
冬天的凛风朔雪带来了十年了无音讯的周轻扬,初夏的暖阳又让他蒸发。许含辉离开了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事业和生活,独自穿越盛夏的暴雨和深秋的落叶,在一地泥泞里艰难地开启了一场没有归期的旅程。
六个月后。
“重庆的冬天比北方冷。”
夜晚,蜿蜒错落的楼宇廊桥,川流不息的游客行人之间,有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和他们逆向而行。
这人面向过正,身姿挺拔,头发微微有些长,带着疏于打理的潦草气势,可看着并不邋遢。他目光四处飘荡,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
他带着单边耳机,不时自言自语,不,他不是自言自语,他在直播。
运动相机连接手机,夹在他羽绒服衣领上,镜头随着他的步子往前推进。
「又换新城市了?第几个了?」
「第十一个。我数着呢。」
「这小周,挺能跑。这里也是他以前住过的地方吗?」
“嗯。附近。”许含辉走到那个小公园,低头,小声啊了一声,“找到了。”
镜头随着他俯身的动作下落,照在一方刻有他名字的石板上。
「又一个!七个了!」
「呜呜呜,小周,你在哪里啊,你看看,辉哥已经把你曾经去过的城市,住过的地方都转了一遍了,你快点出来见辉哥好不好!!」
「呜呜什么神仙爱情!我哭!」
「辉哥怎么不说话了?你要难受你就哭吧,别忍着。」
许含辉冷笑:“我不难受,我现在只想……”
弹幕立刻一片:
「别说违禁词!!!!!」
「再说直播间又要被禁了!!!」
“……干死……”许含辉顿了好久说,“我媳妇儿。”
所有人沉默半分钟,等着直播间黑屏。
结果直播间没挂。
「可以,辉哥这个口号真是每天不喊一次他难受」
「他现阶段的人生目标嘛」
「小周赶紧出来,不要虐我们辉哥了,他都多久没性生活了」
「作秀!男同恶心死了」
「那你退出去啊!你点进来干什么!」
「看脸」
「假的吧,这么久了都没找到人,就是来骗钱的,你们这些脑残舔狗」
「帅哥~别追小周了,其实我也不错,照片私信你哦~」
「滚滚滚,下头男快滚!」
许含辉没看手机,在看自己的名字。
他已经跟随周轻扬的购物记录来到了第十一个城市。
周轻扬每个月里的某一两个深夜,都会在某个便利店刷一罐勇闯,消费记录会同时发到许含辉手机里,好像报平安一样。
许含辉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那个城市。
依然没能找到他。
不过在一次一次的寻找中,他发现这些城市都是周轻扬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周轻扬一直流离失所。
「这次小周住的地方还挺好。」
「是,上次在南昌住的是个夏天冬天都没空调的工地板房,还八个人一个房间,看的我都心疼了。」
「辉哥当时就哭了,没让我们看,但他声音都变了。我也跟着哭了,现在想想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现在不会又在哭吧?」
「辉哥,辉哥说两句话,你还好吗?」
“没哭。”许含辉淡定道,“一般干的时候都是他哭。”
然后直播间黑屏了。
七十万网友:……
许含辉又淡定地开了个直播间。名称:抓周行动25。
有人抢先注名了,在蹭他直播名头卖衣服。
许含辉淡定地写了个「抓AAA周行动25真的」
大批网友一群一群排队进来了。
许含辉没进公园,开始在周边逛。
开玩笑,周轻扬一天到晚想钱想疯了,怎么可能有时间逛公园。
“周轻扬,”许含辉环顾着这个冬天不太冷但是很潮湿并且居然还有不掉叶子的绿色树的城市,“你他娘的果然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命,又穷又会享受。这城市挑的还不错,我喜欢。”
「……」
“咱俩老了可以考虑来这里定居。”
“找个深山。”许含辉走在无穷无尽的台阶上,感觉从下飞机到现在他一直在爬山,生活在这个城市是不是健身房都不用去了,“没别人,除了老虎狮子大熊猫之外就咱俩。你砍柴来你挑水,你织布来你做饭,然后干完活再跪我脚边说‘老公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很好,今天的辉哥又洋溢着一种平静的疯感。」
「很疯。」
「毕竟又没抓着老婆。」
“小骗子,真能躲,”许含辉赞同,“今天又是没能抓到小骗子的一天。”
「小骗子!」
「渣男!」
「辉哥伤心落泪.jpg」
“我感觉你这人意志力真是强大,居然能忍住不见我。”许含辉终于爬上了山坡,一看路牌他居然在一层,他一边费解一边把目光放远,将路桥人车尽收眼底,“你现在肯定在看我直播,就你肚子里那三两油,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你爱我爱的要死,现在肯定在一边看我直播一边想我。”
「必须的必须的」
「他怎么每天都跟个神经病一样。」
「他神经病一样你还每天看!」
许含辉突然恶言恶语:“所以赶紧给我滚出来,我保证不抽死你。”
「……辉哥,这话说了小周可能就不出来了。」
「鼓掌!找到小周必须抽他!咳咳,能直播吗?我有个朋友想看。」
「为什么辉哥哭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个0,他骂人的时候我又觉得他是个1。他可真百搭。想超。」
直播的时候许含辉并不会经常说话,骂完人就跟个旅游博主一样走路,走,在每个城市到处乱窜,拿着周轻扬身份证证件照给别人看,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有时在路上也会遇到粉丝。
他的粉丝都记得周轻扬的样子。
但是依旧没人见过周轻扬。
许含辉在一家重庆小面摊点门口的小桌上坐下,撑着头看着来往的人。
手机里咻咻咻的音效声,许含辉斜了一眼。
“杨宇宁,别没事发礼物了,知道你有钱。”许含辉又盯回路面,“你如果实在有钱烧的可以直接打周轻扬银行卡里,还不会被分成。”
杨宇宁继续沉默寡言当他的榜一大哥,并连发了十个火箭,聊表支持。
小面上来了,许含辉看了看,他给老板说要不辣的,好嘛,只是没有额外加小米椒,那油红的让许含辉都怀疑自己色盲了。
“你到底怎么在这个城市活下去的?”许含辉十分费解,“你个一口辣椒都不吃的小骗子。难道你不吃辣这件事也是骗我的?”
「这是开始心疼了。」
「猛男落泪。」
“我心疼个屁,”许含辉掰开一次性筷子,“区区一个渣男,我有什么可心疼的。”
「嘴硬吧你就。」
「我记得小周还欠他二十九万九千九百七十九块吧?为什么这么有零有整的?」
「不知道,可能分多次借的钱?」
「男人,连个位数都计较,真小气!」
「他不会是不想还钱跑的吧。」
「或者其实这不是个爱情故事,是个讨债故事?」
“是的。”许含辉刚要吃面,看到弹幕忍不住放下筷子赞同,“周轻扬欠我钱,三十万,才刚还了二十一就跑了。非常不道德!”
“所以见到他,麻烦通知我。”许含辉说,“谢谢。”
「开始了要开始了!」
「还有。」
「还有。」
「还有。」
“还有。”他非常随意地开始拌面,小面油光锃亮的,美中不足就是辣,“周轻扬,不管发生什么……”
「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所以别怕,快点回来找我。」
“所以别怕,快点回来找我。”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礼物疯狂刷,弹幕不断重复这些话,夹杂着「啊啊啊?这就又下播了?」之类的挽留,许含辉下播了。
他把自己扔在这个陌生城市的陌生小木桌上,吃着不加辣椒但依旧非常辣的晚饭,开始独自恶骂周轻扬。
*
声名远播的旅游城市,许含辉无心欣赏,发给周轻扬的消息依旧骂的沸反盈天,从打断你的狗腿到你再不出现我就去出轨公猴子,依旧没得到高冷中年渣男的任何回应。
然后他开始沿途走,耳朵里挂着电话。
许含辉:“还是晚了。”
郝警官:“嗯,看到直播了。”
两人都没什么情绪,没有激动或失望,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许含辉下午四点收到消费短信,晚九点到达重庆,这速度,孩子都能造两轮了,更别提抓人了。
“你那边呢?”许含辉照例和郝警官交换信息。
“没有。”郝警官叹了口气,“周轻扬自从在南京县城的公交站被拍到过一次之后,再也没了踪迹,裴永和则是完全没有被拍到过。小许,你现在还认为裴永和活着吗?”
许含辉不假思索:“嗯。”
他望着重庆冬天常有的忽晴忽阴的天气,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他既然能给我报平安,就一定是平安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平安,我在意的事情也会平安。他知道这个事情对我的重量,不会骗我。”
郝警官沉默了一会:“你很信任他。”
“对。”许含辉笑了下,“只有他不信任我。”
慢慢走在陌生的城市,许含辉想象着周轻扬在这个城市的生活。他笨拙的寻人方式也并不是完全无效,还是得到了一些反馈,比如他了解到周轻扬在这些城市里当过搬运工,在饭店做过后厨,送过外卖,后来考了驾照去代驾。
许含辉遇到过他打工店的店长,店长说:人很好,很踏实,就是麻烦事太多。
歪头一直缠着他,搅黄他每一次的新生活。
“为什么呢?”郝警官费解,“小周从来没给我说过这些事。裴永和到底为什么要纠缠他?”
“不知道。”许含辉站在河岸边,仰头看向金碧辉煌的洪崖洞。
洪崖洞的灯光璀璨,夜色中十分耀眼。
“但我知道,周轻扬也许并不是莫名其妙走这条路线的。”许含辉说,“佛山的办公楼是去年才建好的,重庆的这个公园是我五年前第一次作总设计的项目,这样看来,周轻扬出狱后第一次来的城市应该是重庆。那么往后推,上一个城市南昌,则是他去过的第二个城市。”
在河城北城分局执勤的郝警官立刻用肩膀夹住电话,翻起周轻扬的重控记录单。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目前许含辉走过的十一个城市里,七个城市和周轻扬的记录相同。
“为什么?”郝警官不解,“他为什么要重来自己曾经来过的城市?还是用标准倒序的方式?这很像一种……”
“回溯。”许含辉自言自语道。
“是的。”郝警官赞同,“为什么小周要回溯自己的过去?他认为裴永和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不,轻扬已经上了协查通报,从他的角度来讲,这样绕着中国跑其实对他很不利,毕竟行踪范围越大,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高。”许含辉抚摸无名指的琴茧,闷闷地舒了口胸中的浊气,“我认为这是裴永和引导他走出来的路线,轻扬一定是拥有什么我们没有找到的关于裴永和所在位置的线索。”
“或者是裴永和故意留给他的。”郝警官分析,“但是为什么?裴永和为什么要引导他回溯过去?”
“折磨他。”许含辉冷声,“裴永和不是一直在折磨他吗!”
没有什么高深的目的,只是为了折磨他。
当许含辉不再考虑这样温柔的周轻扬凭什么引起裴永和的恨意,只去思考结果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裴永和顶风作案的用意——裴永和非常明白周轻扬的痛点是什么。
是经历。
周轻扬失手犯下的那一件错事和蝴蝶的翅膀一样,扑闪扑闪地为他带来了接下来十年风雨飘摇的人生。
人生之中,即使有些事是无心的,情有可原的,但发生后依旧是无法被挽回的。
就像十年来周轻扬谨言慎行,却还是因为重控的身份尝尽人间百态。他竭力想要挣扎出一片天,却仍旧求道无门不得善待。
命运不管不顾,不听他呐喊和哀求,毫不留情地像锤子一样砸下来,砸的他昏头转向,砸的他家破人亡。
裴永和不需要做什么,让他看看自己这开玩笑一样的人生,就已经可以把他逼疯了。
郝警官一掌拍在桌子上,难以遏制心中的恶心:“这个神经病!”
“不说这个,没有意义。现在最关键的是,如果真的是在回溯,”许含辉定了定微微恍惚的心神,“那下一站会是……”
郝警官大声说:“河城!”
“是的。”
此刻,郝警官忽然发现自己顺从了许含辉的引导,默认了裴永和依旧存活的事实。
说实在话,当河边发现大量血迹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小周终于还是被逼动手了。可是他们打捞了一周,仍旧没有打捞出任何尸体。河中只有一件裴永和当天早上穿过的外套。
但是致死量的血迹是无可辩驳的,凭借这些血迹,公安局发出了协查通告。
而许含辉一直坚信周轻扬绝对没有杀人。
一只保持缄默的郝警官此刻也动摇了。
也许小周真的没有动手呢。
他自己都说过,小周并不是个坏人啊。
“问题是河城的哪里?河城这么大,”郝警官灵光一闪,“难道……”
许含辉突然动作,伸手拦祝路边一辆刚下客的出租车:“我觉得很大可能是当年的案发现场。”
“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站,”许含辉迅速拉开车门进入,“那裴永和可能真的准备要对他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居然上了图推。
怎么说呢,就,育苗榜是个小趴菜集中营,大家都趴,而我苟长苟到了前十。现在突然被丢进了图推跟神仙打架,有一种,本来我一学渣在慢班好好苟着上游,忽然给我搞进火箭班,而我一看左右四邻,全是学霸选手的那种感觉。
我不是觉得我写的不好,我就是觉得自己这文和晋江格格不入。
小罗自己看看图推,都觉得自己正勇猛地在一堆追妻火葬场万人迷娱乐圈甜文里写的这么窝囊这么丧的正剧。
不扑真的很难
尴尬尬
以及既然有榜单了,那我就还是按部就班更新吧,不卡字了,卡的我自己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