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同居
周轻扬在夜色里奔袭回出租屋,迎面看到的是混乱的人群。
谁也没想到,不过五百平米的地下室居然挤了四百多个人,纷飞的被子、衣物、杯碗杂物散落一地,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处理厂。
警察打开明亮刺眼的探照灯,将这一片肮脏角落照的无处躲藏。
警戒线围了一个圈,从地下室鱼贯而出的人拍成一排,一个一个地核对身份。
很多人已经核对完毕,将这一片围得水泄不通。
周轻扬第一反应就是往里冲。
他所有的东西都在出租屋里,不仅包括怕被银行冻结而只能结现金的打工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一双冰凉的手忽然从背后伸出,他被人捂住嘴踉跄拖到几步开外的漆黑巷子中。
所有的戒备反应立即拉到了一级警报,周轻扬睁大双眼,一肘子砸向身后的人,那人哎呦一声,周轻扬防备姿势转身,赫然看到倒地的鸭王。
“你、你要杀人啊!”鸭王骂他,“你有病啊!”
“你干什么!”周轻扬惊疑不定地吼他。
远处警察听到这边的声音,疑惑地看过来,周轻扬闪身藏入阴影,警察又收回了目光。
“不是你说你不能被警察逮住吗?”鸭王呸了一口,撑着地面坐起来,表情特别臭,踢了脚身边的蛇皮袋,“亏我还帮你拿东西,你就这么报答我?”
居然是他的行李?!
校服一角从敞开口的袋子里露出来,周轻扬视而不见连忙翻找,拨开藏着钱的被褥、拨开几件换洗衣服和许含辉的大衣……
没有手串。
手串不在。
他猛地抬头看向人群。
“啊?少拿东西了?”鸭王干巴巴地说,“我能给你拿这些已经是极限了,一百哈。”
周轻扬盯着人群,迅速从被褥里掏出一百块丢给他:“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哪个孙子举报咱们这儿消防违规。”鸭王飞快把钱收兜里,然后和周轻扬一起看着远处的混乱。
周轻扬眉头紧锁:“违规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不就过来说两句吗,怎么这次有警察?”
“抓了一串‘溜冰’的,”鸭王身体向周轻扬的方向歪,手挡在嘴边小声说,“还有个A级通-缉犯。”
“就那个戴眼镜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大哥,强-奸杀人连环案,”鸭王浑身鸡皮疙瘩颤栗,难受地扭了一下,“想不到我们居然跟这种人做了这么久的邻居。”
周轻扬并不意外。
人不可貌相。
但能住在这里的能有几个正常人?
有瘾君子,有鸭王,有雏-鸡,有强-奸犯,还有杀-人犯。
就像许含辉说的,这里烂的花样百出,比拘留所精彩。
他走向人群。鸭王跳起来:“哎?你干嘛去?你要进去拿东西?天啦,你疯啦!你要进去作死呀?!现在进去要被抓去尿检的啦!”
周轻扬摸出随身携带的口罩戴上,目光扫过人群,寒气逼人。
如果进去,必然会被警察做一系列询问,尤其是他,一定会被带回派出所重点询问,即使他和那些人并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想踏入警局,无论如何都不想。
但是。
东西在里面。
他绕过混乱的人群,走入旁边一栋楼,沿着楼梯爬到五层,俯视着眼前四层小楼的屋顶。
五米间距,三米高差。
跳的过就过,跳不过就死。
天色完全黑透了,乌云劈头盖脸地遮住了所有月光,猎猎风声从他身后涌来,头发拍在眼前,他没多想,因为没什么好想的,东西一定要拿,用不撞上警察的方式拿到是他最后的理智。
他倒退到五层楼最远端,然后飞奔。
竭力。
他从没这样助跑跳远过,因为从没参加过校运动会。
高中时候体育课他都经常会请假,老师不会为难一个总有小病小灾的规规矩矩的学霸。
但他见过许含辉在运动会上跳远,他记得许含辉的每一个动作,他在心底模仿过无数次。
踩在五楼边缘的时候,他收紧了全身肌肉,手臂甩起来,像是把自己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
手臂大力挥舞的感觉像在自我撕扯。
他把自己扯到极限,但遗憾地发现自己的腿没有许含辉的长。
好在风有一双大手,渡了悲人,推着他踩到了四层楼的边缘。
摔倒,滚落。
心脏剧烈跳动。
他跳过来了!
从天窗翻进楼内,整个楼很安静。这楼地上部分和地下部分是两个世界,地上是正经需要身份证的日租房,警察排查完身份证就不管了。
幸运的是地下室也排查完了。他不敢照明,小心地在漆黑一片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自己的房门,摸出钥匙要开锁,才发现锁已经被人撞开了……
对,鸭王或者警察已经来过了。
他在黑暗中熟练地摸到床和墙的夹缝,把一个月饼盒大小的小盒子拿出来,解开套在外面的塑料袋,小心打开,摸到了珠串。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从二楼窗户跳出来的时候鸭王已经等在那儿了。
“去哪?”鸭王提着两个人的行李,“这儿不能住了,你要去哪?”
“去死。”周轻扬依旧面无表情。
“你才不会,”鸭王笑起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要不去王哥那吧。”
周轻扬嫌恶地错身避开他。
“哎!”鸭王挺不高兴,“老周,我说你也一把年纪了,整天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还没饿够啊?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这行,但是就你这情况你有的选吗?跟了王哥有什么不好,人家也没要你做什么,就喝喝茶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多纯情啊,没准感情就培养起来了呢。”
王哥是鸭王的常客,有一天完事儿后看到了下班回来的周轻扬,就决定为爱从良。奈何两周过去,周轻扬依旧不上道,避他如避鬼,一丝下海的商量余地都没有,老老实实地当个穷且悲惨的小中介,一点乐趣也没有。
时间宝贵的王哥自然再次找到鸭王办年卡,并表达了对白月光的期盼。
开旅行社的王哥赚得不少,跟了他,至少赚钱会轻松一些。
可惜今晚的周轻扬依旧不上道,丢下一句“我没兴趣”就提上袋子转身往外走。
“猪脑子!躺着就能赚的钱都不要,”鸭王在他背后喊,“我看你早晚要死在自己手里。”
周轻扬面如冷铁,低着头从漆黑小巷踏入路口重归光明。
不知道去哪,如果是平常,他可以偷偷潜回店里凑合一晚,但是今天不行,早上刚被店长在早会上骂了一顿,他不能冒险。
其实他有钱,两万多,就在褥子夹层里,但这是攒着换肾的钱,他不能动。
医院不能去,不能被医生发现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会更劝他不要找□□的。
公园吧。
他把蛇皮袋扛在肩上,抬起头,路口经过的车灯晃得他眯了下眼睛,然后睁大。
许含辉站在他两步开外,冷着脸,表情是实打实的不爽。
猛一见人,周轻扬如同那个下雪天一样错愕,不过情况紧急,他回神更快,先迅速确认周围没别人看他们,然后快步走过去低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含辉刚到,全程围观了周轻扬从二楼四米高的地方跳下来的壮举。
还好这孙子没事,不然真给他腿踹瘸。
来的路上,许含辉本来准备了一筐诸如“好巧啊我出来遛弯刚好遇见你不然先去我家凑合一段时间吧”之类的鬼话,但听完那位叫声很婀娜的周轻扬的邻居的屁话,他现在什么多余的借口都不想扯:“来接你。”
接我?周轻扬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能这么快赶来的,除了举报人,没别人了。他瞳孔巨震,赶紧把人往车上推:“先上车。”
闹呢吗?把这种蟑螂窝捅了,还敢明目张胆地跑来?不怕被人报复?!
一上车周轻扬就急了,眼睛不断往外看,生怕有人注意到许含辉:“你不该来这儿!”
“你不住这儿我会来?”许含辉狠狠扯过他手里的蛇皮袋扔到后排。
车开起来,混乱渐渐远离,周轻扬的紧张消退了些,才发现自己居然主动地上了车,顿时后悔,生怕给许含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好像已经带来麻烦了。周轻扬紧声问:“你为什么举报?”
这还用问?许含辉冷着脸:“不想让你住这儿。”
许含辉直白的一如从前,眼里心里只有黑白,没有灰。周轻扬感动,但也心痛,他想伸手握握许含辉的手,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克制地捂住眼睛,声线像挤出来的:“含辉,你别帮我,不值得。”
“管好你自己吧。”许含辉现在压根没和他在一个频道,脑子里都是那个纯情王哥,没心思跟他演莫名其妙的苦情剧,“还管起我来了。”
“你别任性,我说真的。”周轻扬放下手,直直地、贪恋地望着他,说这些话像解剖他自己,很痛苦,可也只敢朦胧地坦露自己脏心烂肺的一个虚影。同时,他又为自己还抱有“也许许含辉不嫌弃他”的奢望而自惭形秽。
“我跟你以前认识的周轻扬不一样了,我住这儿,是因为我只配住这儿。这里的人都是下三滥,偷鸡摸狗在这儿都算道德模范。我住这儿是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念着那一点旧同学情就帮我,别浪费时间了,我不是周轻扬了,我很多东西都变了,走不回来的那种变了,我不值得你帮我的。”
从上车开始许含辉就没正眼看过他,现在终于赏了他一个“你是不是有病”的冷眼:“周轻扬,你在这儿给我装什么河城高启强呢?!难不成你还有个鱼摊儿?”
周轻扬心如刀绞:“你别意气用事。”
“你少给我说这些废话,”许含辉一脚油门轰出去,“老老实实跟我走。”
周轻扬知道自己和他讲不明白。
就像许含辉原本只想通过消防举报让这里的违法住人曝光以此逼他搬离地下室一样,他以为这里暗藏的鸡窝鸭窝就是颓烂的极限,结果没想到这里还藏着毒贩和杀人犯。
许含辉的阶层让他不可能明白夜色中的海洋有多么的波涛汹涌。
许含辉不该来这儿,不该帮他。
他闭上眼,眼眶酸涩的不行,良久才从鼻息间发出隐忍的闷叹:“含辉啊,你会后悔的。”
“关你屁事!”
*
依旧是拥有落地窗的大客厅,依旧是四人位的餐桌,只不过客厅非比寻常的干净整洁,餐桌上精致的盘碟里也摆着热气尚存的三菜一汤。
许含辉拎着周轻扬的蛇皮袋子放到主卧,出门见人又傻站在门外,拧拧眉:“周少爷,难道还要我抱你进来?”
……
周轻扬赶忙进了门。
“黄色拖鞋是你的,”许含辉指令他,“衣服挂门口柜子里,然后过来洗手吃饭。”
周轻扬低头,门口的鞋柜下果然放着双嫩黄色但素面的拖鞋,也刚好合脚。
许含辉已经洗完手,把饭菜拿去微波炉里加热。周轻扬也跟上来,水龙头光亮的他都没敢拧龙头,生怕留下指纹脏到它,最后只用手背把龙头顶开了。
洗完手,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厨房门边,看着抱臂站着的许含辉说:“我帮你吧。”
“帮我干什么?按按钮?”许含辉看着倒数计时,“我还没老年痴呆。”
“……”周轻扬更局促了,低头认错,“辉哥,别气了。”
许含辉依然盯着倒数计时,心里的火还在冒。
冒什么呢?许含辉自己也没搞明白,周轻扬没作妖没逃跑,老老实实被自己叼回了家里,属实是有点意外了。他应该松口气的,为什么却心烦意乱的。
那鸭子是什么意思?!王哥又是哪儿跑来的?唐松这货难道真的靠谱了一次?周轻扬真是GAY?
微波炉叮一声把许含辉拉回现实,他抬手开微波炉,但另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已经先去开了。
怎么这么瘦。
许含辉盯着那双有些骨瘦如柴的手,心里的火终于熄了。他把第二盘菜放进去,看着微波炉:“没气。”
周轻扬又走回来,站在厨房门口和他一起等着。
“你在这儿住着,别想走,也别想跑。”许含辉说。
周轻扬低着头没说话。
“你身份证给我。”许含辉又说。
周轻扬不明所以,从裤兜里摸出身份证递给他。
“归我了。”许含辉把身份证揣进了自己兜里。
周轻扬的神色终于浮上惊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明儿一早走?没门!想挂失?你敢挂失我就敢给你抢走。”许含辉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你老老实实在这住着,一会吃完饭洗个澡早点睡觉。”
说完,他又补了句:“床上用品都新买的,没人睡过。”
菜又热好了,这回许含辉动手比较快,因为周轻扬在盯着许含辉的同款灰色拖鞋。
“拿筷子,”许含辉两手端着两盘菜,“一会你洗碗。”
“嗯。”周轻扬回过神,拿好筷子和汤碗跟出来,给两人都盛了汤。
许含辉热好最后一盘菜端过来放在餐桌上,刚要落座,忽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了。
许含辉手停在半空。
属于其他人的、有点陌生的气息涌过来,因为猝不及防而分外明显。
他鲜少有这样和人接触的时候——昨日把周轻扬抱进车里只是天气太冷不想傻冻着的无奈之举,并没有任何触感可谈。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房间很安静,很暖和,他们离得很近。
他觉得有点异样。
可是并不讨厌。
“辉哥,谢谢你。”周轻扬收紧胳膊,眼睛抵住他右肩,潮热隔着毛衣铺在了许含辉的皮肤上,“真的谢谢你。”
应该说点什么,但是许含辉无端觉得舌头有点发僵。
好在这个拥抱非常短暂,周轻扬放开了他。
束缚感消失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许含辉忽然微微皱了下眉。
周轻扬的声音带着小小的鼻音:“你不懂的。我无以为报。”
作者有话要说:许含辉:来,我也演一把霸道总裁强制爱!
作者碎碎念:
我天嘞,连载起来才发现进度有多慢,三十章两人才开始同居,这放在网文界必须得是读者全跑完的程度。
而且我本意是想写一个纯粹的感情流的,可是没想到写了半天还是写成了剧情流。
救命!我真的不会写感情流,可是接下来全是感情转折点T.T。
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麻烦各位指出~
爱你们~
谢谢每天“打卡”的小乖乖,谢谢投雷投营养液的朋友!谢谢给我留言的每一位!是你们的回应才让我写到现在的。
但不得不说,我好享受写文的过程呀,编造自己的小星球的感觉好爽呀嘻嘻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