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交易
两天后,周轻扬提前到了门店,和同事打招呼:“胡哥,你今儿有时间吗?我有个客户要看房,麻烦你帮我带下吧。”
胡哥把小笼包一口塞进嘴里,咕哝着问:“行,第几次看了?”
“第一次,”周轻扬接了杯白水一口气喝了半杯,“但是我们谈了一段时间了,这次他们是专门从北京过来看房的。”
“第一次?”胡哥捏着第二颗小笼包没着急往嘴里送,提醒他,“如果我带去楼盘的话,销售中心会默认把客户算在我头上的。”
周轻扬倚在柜台边握着杯子笑笑:“我知道,没关系的,谁赚钱都是赚。”
“这么大方?”胡哥笑起来,一口吞了个小笼包,“这么高的成交几率你为什么不自己带?”
犹豫一瞬,周轻扬把剩下半杯水喝了:“有个客户撞时间了,想了想还是带另一个吧。”
“呦,看样子更靠谱哦!”
周轻扬笑着摇摇头,把自己的水杯放回茶水间:“付款之前都有变数的。”
“别谦虚,你带的客户少有不成的,”胡哥冲他摇摇豆浆做谢,“那就祝你好运咯。”
“谢谢。”
把客户托付好,周轻扬也没再耽误时间,利索地冲刚到公司的小郭一招手。小郭小兔子一样蹦上了副驾驶,摘下墨镜,嘻嘻哈哈地伸出拳头向前一指:“出发吧~皮卡丘!”
周轻扬正在拉安全带的手顿了顿,眉头微皱:“你被马蜂蛰了?”
小郭顶着两条热狗一样巨大的、又紫又肿的双眼皮,活生生地把一个漂亮小姑娘笑成了刚挨完揍的如花。
“不是啦,我昨天去割双眼皮啦~”小郭挺激动地指着自己眼睛,展示自己六千块的成果,“你别看它现在肿,过七天就变成跟你一样的大双眼皮了。”
周轻扬:……不敢相信。
不懂但尊重。
周轻扬发动车子,开了两步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你有钱了?”
“啊,”小郭正在玩手机,闻声小手一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借同学的。”
周轻扬握着方向盘转头看她:“没事不要借钱。”
“发了工资就还~”小郭嘻嘻哈哈完全不把周轻扬的提醒当回事,“如果今天五套房成交了我也有钱拿吧师父?”
对这种充满自信一定能还的上的提前消费周轻扬有不加掩饰的抵触,提醒她:“有也不会很多,只有辅助成单奖金。”
“我知道,”小郭大喇喇地甩甩手,“一套一千,那也够了~嘿嘿。”
今儿大哥没作什么幺蛾子,和周轻扬约的在楼盘见面。周轻扬刚抛了两次花面的硬币,就看到大哥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从X7里下来。
不知怎的,周轻扬忽然想到了许含辉。想到许含辉拉开驾驶位下车时拢风衣的样子。
也是这样的……利落精干。
中年男人是大哥的大伯,行为举止成熟温和,身体力行地向小郭证实了一遍“成功人士的多样性”。
周轻扬和他握握手,引着人往销售大厅去。
“楼盘就不必介绍了,小刚已经给我说过很多次了,”大伯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大侄子,“看着挺好的。”
“你还没看到好地儿呢,”大哥伸手乱指远处,“后面有一大片高尔夫球场,你不是喜欢高尔夫吗?到时候我陪你打。”
“呦,”大伯转身挺惊讶,“你会打吗?”
“你教我啊!”大哥给大伯递了支中华烟。
大伯摆手没接:“你有这时间不如多管管你的公司。这两年行情不好,政府不支持房地产了,我最近也是有些焦头烂额,想着退休算了。”
“您正壮年呢,退什么休,您退休了那么多人都得饿死,”大哥把烟又收回烟盒里,“年前不是回款挺好的吗?今年接几个项目不成问题。不过您想退休就退休,正好这房子后年交房了您直接过来住,有花有水有山,养生。”
大伯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谈生意,周轻扬不好插嘴,领人直接去了样板间。大伯匆匆把样板间都扫了一遍,问大哥打算买哪套。
“您喜欢哪套就哪套。”大哥豪放地说。
“就这个吧。”大伯站在三室一厅的样板间外,随手抬了抬。
这一次堪称非常顺利。没有精挑细选各种不满意的大哥、也没有天秤座化身纠结来纠结去的大姐,更没有不食人间烟火只吃酒店自助的老太太,只有个来去匆匆的大伯,实在是有种高考语文数学综合都是灭霸及难度,结果英语是幼升小的感觉。
周轻扬暗暗压住心中逐渐升起的惊喜,面色一如既往淡若清风地说:“好,咱们定一下几楼几号就可以签合同了。”
大伯直接问:“六号楼一单元六楼一号还有吗?”
“稍等,”周轻扬拿出手机进入选房系统查了查,抱歉笑笑,“不巧,已经签走了。”
大伯向他抬抬下巴,跟在菜市场买小葱似的十分随意:“那就八号楼一单元八楼。”
明白了,这个房子对大伯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他并不在意楼盘情况配套情况户型朝向诸如此类平常人买房都会关注的东西,恐怕他连这个小区有没有八号楼都不知道,他就图个吉利数,纯当吉祥物。
有钱人啊……
“这个有。”周轻扬把规划图打开,把八号楼的位置指出来,“802您看行吗?”
大伯看了眼,点头:“可以。签合同吧。”
大伯连合同都签的来去匆匆,签完直接起了身,在一圈销售人员的围观下拍拍大侄子肩膀:“我先走了,和建委那边领导吃饭,剩下的你来处理吧。”
“行。”大哥也起身,“我送你。”
“不用。”大伯摆摆手往销售大厅外走。
“哪能呢二爹,”大哥追上去,“怎么也得送送啊。”
有了前四次的失败经历,在场所有销售人员的神经都被历练的异常敏锐。大哥的屁股刚一离开沙发,大家就同时起了身,集体像捕捉掏出鸡圈的鸡一样抬起手准备喊“且慢”,就见大伯非常体贴地帮他们把大哥推回了销售中心里,挺烦地叫他少来这套。
这下大哥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站在销售大厅门口目送大伯上了车开走了。
售楼小姐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五份合同追上来,生怕大哥又跑了似的:“先生,咱们请这边刷卡吧。”
X7消失在视野里,大哥极明显地舒了口气,慢悠悠地转过头:“他们签合同的人不在我可以付首付?”
售楼小姐一愣,明显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付款不用签名人在现场吗?”大哥冲合同努努嘴。
“不用。”售楼小姐解释,“我们给您开发票,发票交给对应房主就可以了,不用他们在场的。”
“哦。”大哥了悟地点点头,在身上摸摸烟盒,“那什么,先让我抽根烟行吧?”
抽你妹的烟啊!售楼小姐一脸微笑着想爆粗口。没见过这么懒驴上磨屎尿多的,越到关键时候越便秘,五次了都拉不出个屎来,亲娘的耐心都叫他给磨成后娘了。
周轻扬走过来,手里拿着打火机:“我陪大哥抽根烟吧。”
不知怎的,大哥看见周轻扬就跟看到了禁烟标语似的,悻悻地把嘴里叼上的烟拿下来了:“唔,不想抽了。”
“吸烟有害健康,”周轻扬笑笑,收起打火机,“您里头吃点水果吧。”
今日销售中心里人不多,营销主管、销售总监、销售专员、前台小姐和中介公司齐聚一堂,整整八个人服务这位大哥,还有其他一圈闲来无事的售楼顾问正在边耍手机边听着这边的动静。
大哥环顾一圈,也不好再尿遁,跟着售楼小姐走到了财务室,掏出了十几张银行卡天女散花一般洒在桌面上:“我也忘了哪张有钱了,你们刷吧。”
众人:……你打扑克呢?
终于走到了付钱这步,望着满桌卡,周轻扬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步上前,随手抽了一张递给财务,财务利索地划卡,大哥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
大哥:“唔,密码太多忘记了。我想想。”
天天坐窗口,财务早见识过各种失忆的病号,专业素养极高地再次刷卡。
密码错误。
再刷。
再次错误。
周轻扬微微眯眼,和众人一起将目光落在大喇喇翘着二郎腿的大哥身上。
大哥视若无睹,随手又挑了张卡过去:“唔,换一张吧。”
很荣幸,这一次大哥没有记错密码。
但是卡里没有钱。
第三张、第四张……第十张,大哥的卡里都没有钱。
财务大姐已经丧失了专业素养,抬头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盯住自己同事,那眼神,分明是在问你还准备让我吃几口屎?
销售经理把已经刷过的卡一收,递给了大哥:“你这些卡里都没钱啊。”
“后面的有吧,”大哥拍了拍剩下这几张卡,抬头,神色理所当然,好像后几张卡里存着几千万,“再说了,你们也不用非要划走壹佰伍拾万,没准我每张卡都没有壹佰伍拾万,但是凑一起有了呢。”
众人一起看着他。
大哥:“哦对了,我记得第一张卡就有两百多万在里面的,但是我密码输错了今天用不了了,明天我再来吧。”
他起身要走,被销售总监猛地推回了沙发里。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出自己被耍了。
冲突一触即发。
“你到底什么意思。”销售经理直接把卡甩在了大哥身上,“耍我们玩呢?”
“没有啊,”大哥很无辜地收起撒了满身的卡,“这不是卡锁了吗?”
“卡锁了……”销售经理叉着腰,气笑了,摊出一只手,“你手机银行打开给我看看。”
“凭什么?”大哥说,“警察都不能随便查卡。”
“那要不我们报警?”销售经理掏出手机,按下110但没按拨号键,问他,“这楼盘介绍你也听过五次了,知道出门右转五十米是区派出所吧?”
大哥:……还真是。
“那你想怎么办?”大哥直白而坦诚,“我没钱。”
“没钱你他妈看五套房?”售楼小姐爆了,“没钱你让我们给你留房间?!”
“啊,没钱不能看房?谁规定的?”大哥真诚地无赖,再次翘起二郎腿,“你们有说看房必须验资吗?”
销售经理抬脚就要踹上去,被同事死死拉住。
售楼中心里顿时响起了破口大骂声。
“妈的,无赖。”小郭低声说着,走到周轻扬身边,想要和师父一起同仇敌忾,突然发现一向平静淡然的周轻扬此刻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异常阴鸷,眸光如刀,刀刀刺到大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