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失望
他收起钱夹，咬咬牙把老太太带到了本地比较老牌的五星酒店，请人吃了顿自助早餐。
开车往项目上走的时候路过了城市的中心线大道，一条路笔直而悠长，贯穿老城区的古老文雅和新区的摩登繁华。河城元宵节的时候刚举办了灯会，满世界都还是张灯结彩的样子，好看的很。
“蛮不错。”老太太笑着坐在后排，不住点头，“我说我幺儿怎么非要我们来这边定居，确实蛮不错。”
周轻扬轻笑附和：“是，河城是新一线城市里发展潜力最大的，房价也是最合理的。您马上要看的房子在花园生态新区，距离市中心四十公里，周边都是公园和湿地，非常适合养老居住，我们这个月已经接待了好些叔叔阿姨了。”
“离市中心远就太好了，我就是喜欢清静，市里住着到处都是人啊车啊，烦都要烦死了，只适合你们年轻人。”老太太说着握住小郭的手，“你们知道的呀，我幺儿可有本事了，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夸他聪明，工作了没有一个领导不说他好的，后来他自己开公司……用你们的话叫创业，这不，创业没几年就又是在老家给我买房又是要在河城买房的，我们说不要还不行，说是报答我们前些年给他的支持。哎呦，我们才给他多少钱，他拿房子回报我们。他呀孝顺还不忘兄弟姐妹，邻居都羡慕我们家哟。”
“那真是挺好的。”小郭咧着嘴恭维。她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太太每句话都要绕到她自己儿子身上。
“我幺儿怎么不来？”老太太问。
周轻扬：“大哥上午有事，说中午在项目上等我们。”
“对对对，他做的都是大生意，工作忙是应该的，不用他来，你们陪我就行。”老太太动了动，换了个坐姿，“小伙子，你这车没得我幺儿的大奔好坐嘞。”
周轻扬很谦虚，“我们没有大哥有本事。”
“嗐，你才多大，好好工作几十年没准你儿也能跟我儿一样开大奔的。”老太太安慰他。
“借您吉言了。”周轻扬一片花园车位里停好车，“阿姨，就是这儿了。”
工作日，来看房子的人没有很多，售楼小姐老远看到周轻扬就快步走来，趁着小郭陪老太太去卫生间的间隙问：“新客户？”
“李海东。”周轻扬言简意赅。
“又是那位‘五套房’。”售楼小姐瞄了眼卫生间出口，老太太正和小郭一起往外走，她马上调度出一枚得体微笑，小声问，“今儿有戏付钱不？”
“竭力。”周轻扬也笑起来，两人一起迎上去。
先介绍城市发展又介绍规划用地，再详述周边配套一溜够，老太太表示都挺满意，就是去看样板间的时候老太太撇了撇嘴，觉得二室一厅朝向不好。
好在传说中的大哥此时姗姗来迟。他把大奔钥匙揣进皮衣兜里，扶住老娘的胳膊：“那就换三室一厅那套吧，坐北朝南的。”
售楼小姐奉出歉意：“那套坐北朝南的已经被人订了，有套西南向的，采光也特别好，您看位置在这儿。”
“不用不用。”老太太拦住了售楼小姐要举起激光灯的手，嗔怪地拍拍儿子的肩，“有钱烧的呀，套二的就行，少十五万呢，你财大气粗不操心，你娘可心疼你天天辛苦挣的钱呀。”
“我挣钱不就是给您花的嘛！”大哥对着周轻扬露出个颇为无奈的眼神，“套二就套二吧，我哥姐他们选的也是这栋楼。一层叫我哥选了，说嫂子喜欢花园。您选顶楼吧？顶楼带露台，也能种花种菜。”
“顶楼我咋个爬上爬下哟。”
“有电梯的嘛！”
很快选好了户型和房号，在购房合同上签名的时候老太太犹豫了：“幺儿，要不还是写你的名字吧。”
“又咋子嘛！”大哥有点不耐烦了，看看手表。
老太太话语一噎，有点不好意思地环顾了遍坐在签约区沙发上的一圈人。周轻扬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身边是目光炯炯的小郭还有售楼小姐和签约经理，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她签字。
老太太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顾虑。
“阿姨，您有任何顾虑都可以说的。”周轻扬温声道。
“我……”老太太瞅了眼好像急匆匆等着走的儿子，拉过他的手，把笔放进他手里，“东东啊，我觉得还是写你的名字吧，写我的我怕以后这产权纠缠不清。”
“啥子意思？”大哥皱眉。
“我毕竟有你们四个孩子……”
话还没说完，大哥就打断了母亲：“妈妈耶，你说啥子呦，我和哥姐哪里计较这些嘛！我哥姐这几年给了我多少帮助啊，这么点钱算个啥子，你赶紧签字吧，我晚上和客户约了饭，得马上走呢。”
“那……那好吧。”老太太终于在合同上签了字。
万里长征已经走了五分之四，还差最后一步。财务室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刷卡打发票。
售楼小姐起身引导大哥和老太太前往。此时大哥手机却响了，他做了个“等等”的手势，接起电话：“刘总……哎呦怎么能爽您的约……是，回款我收到了，咱俩得好好喝两杯。行嘞我马上到。”
“实在不好意思。”大哥挂了电话，特别为难地摊摊手，“生意伙伴真得罪不了，我得先走。”
又一次。
周轻扬眉头轻皱，开口想拦，被售楼小姐抢先一步。
“李哥，”售楼小姐张开手拦在大哥身前，脸上的笑却一点不掉价，“您前三套房子也是写了合同没交费呢，我们一直给您留着户型都没敢卖，领导都催我们了。您看咱们今天先交四个房子的首付，成不？”
大哥真挺赶时间，手机微信确实一直在响：“五套房子一起买你说给我单个便宜十万，我现在这么买你能给我折扣？”
“这个……”售楼小姐犹豫一瞬，肯定道，“领导说给您最大的支持。”
这话是个非常模棱两可的回答。大哥听完果然瞪圆了眼睛。
“小姑娘，你这是不信任我啊。”大哥把手机重重往桌上一放，明显是带气了，周围的顾客、销售人员都狐疑地望了过来，“做生意最讲究个诚信，互相信任才能继续洽谈。如果我像你一样没事儿就怀疑别人，我这工程还怎么揽？机会还怎么抢？你知不知道我们做工程很多项目都是要垫资的，你们也不需要垫资，就帮我留几天房子，就这么难？还是说我这个人看起来像个骗子，不，是我们家全家都像骗子？”
这么一说，老太太的表情也开始很难看。
售楼小姐脸色有点白，连忙找话找补：“怎么会呢？大哥您言重了。就是因为我们很相信您的诚意，所以才一直给您留着户型的，您是我们楼盘最重要的客户了。”
“你就是这么对重要客户的？”大哥瞪着她，掰手指头数数，“我俩姐、我哥、我老娘都给你送来了，都给你签合同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把一直嗡嗡叫的手机举起来：“你是不是就想让我这谈生意黄了，然后把咱们的生意也吹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售楼小姐有点慌了。
周轻扬赶忙出来打圆场。
“李哥您别着急，她不是这个意思，”他把售楼小姐挡在身后，温和地笑着，“主要还是业绩压力，毕竟刚开年，公司都有创新要求，她就心急了点，您大人别和姑娘计较，行吗？”
两人毕竟打过好多次交道，大哥挺吃周轻扬这一套和气生财的态度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但是话说到这种地步，周轻扬也不好再硬逼他付首付，琢磨着要不要让他付点定金意思意思，可是还没等他下决心，旁边的经理已经松口了。
没人想得罪“五套房”，毕竟已经经过这么多次的不懈努力了，无论是周轻扬还是销售中心，在这位大哥身上付出的人力成本都非常高。而销售这个职业最考验人的就是要求销售人员从头到尾必须保持态度的稳定，绝不能让客户感到一丝冒犯，不然前期付出的再多，最后可能都会因为一点差错而前功尽弃。
没人想冒险。
再次空手而归的时候小郭果然在副驾驶抱怨个没完，吐槽有钱人果然是越有钱越抠，脾气还大。
等她一人转唱够了，她在晚高峰里歪头问周轻扬：“有钱人都这样吗？”
“不一定。”周轻扬淡然道，“人是多样性的。”
小郭盯着他看了一会，“唔”了一声。
“周哥，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不生气啊。”小郭眨眨眼睛凑近他，“至少要失望一点吧？”
“有什么失望的，”周轻扬笑得云淡风轻，“每天那么多事儿，不尽如人意的占大多数，要是动不动就失望，日子还过不过了。”
失望。
许含辉关掉手机日历，仰头靠在办公椅上，望着窗外由晚高峰织起的车尾灯晚霞，心里暗骂真的是失算了。
为什么要和周轻扬约在他发工资那天！
还有整整五天！
而他已经被唐松一句“基佬的第六感”搞得晚饭都食不下咽了！
不会吧不是真的吧毕竟“为爱退学”这顶皇冠他许含辉可带不起啊！
可是只有这样一切才能解释得通啊！不然周轻扬绝无可能混成如此境地！
不过之前周轻扬不是亲口否认了吗？！
他为什么说谎？
他……他不想让我知道吗？
为什么？
不过唐松这小子到底靠不靠谱啊？！毕竟他是一个因为在健身房表白过两个直男而险些被人揍成捏捏乐的小沙雕了。他的话到底能不能信啊！
不对，这小沙雕今天不加班干嘛去了？！
追周轻扬？！
许含辉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雷不及地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你在干嘛？！”
连续加班四天终于逮到按时下班机会准备回家瘫一晚上的唐松对于在如此敏感的下班时间段接到领导电话表现出了打工人应有的恐惧，于是抛出了社畜的扯谎本能：“赴约！”
“赴谁的约？！”
“不告诉你！”
“那你回来加班！”
“为什么？！”
“不告诉你！”
唐松：……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