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追踪
安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
许含辉话说完之后,就死盯着人等周轻扬回答,态度堪称洗耳恭听。
可能是被同学们调侃久了,他杯弓蛇影,实在想不出除了“周轻扬喜欢我”之外的,第二个能让人大过年不休息不玩不回家在这里帮几百年不见的老同学装房子的理由。
我花几千块找装修公司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成交了也就四千中介费,你费这么大劲儿干嘛呢?
他想试探一下,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快餐时代,“喜欢”两个字太过于严肃正经了,而且被询问的人会有一种占下风的感觉,好像先心动的人就是失败者。如果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就算他喜欢,他也要说不喜欢。
岂能给你拿捏了?!
反而这种听起来不正经的话更容易让人放松戒备坦然回答,毕竟是Gay圈常用问候语嘛,许含辉常年河边走,没事就被Gay骚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
而且“约一次”的范围比较广泛,他可以在周轻扬点头之后欲盖弥彰说只是约饭。
许总——一个自认为自己是万Gay从中一点直的老男人,并没有发觉自己如此熟悉gay圈套路有什么不对,满眼都在等待周轻扬回答。
可是,周轻扬的表情给了他一个“好像还真有第二原因”的感觉。
周轻扬先是瞪着眼睛茫然地冲许含辉愣了两秒,然后向后划清界限似的退了一步,耳垂立竿见影地红了,火烧似的爬满脸颊,目光也躲开了。
这是一个惊讶的、不知所措又戒备的反应。
这个反应让许含辉猛然发觉“约一次”这个提问方式比刚才那个更傻逼。
“你……你怎么……”周轻扬咳了一声,双手交叉搓了搓又松开,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于是他转身拉开门就往外走,还一不小心顺拐了:“我先走了。”
好像多留两秒钟许含辉就能把人裤子扒掉一样。
许含辉确定自己是误会了。
“哎,你听我解释!”许含辉喊,可是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
干!
这时候追出去也不行不追也不行。
追出去显得自己好像不达目的不罢休,可是不追又让自己坐实了“我他妈就是个老色|批”的头衔。
左右为难。
最后许含辉还是没追。
开车的时候,他选了一曲《大悲咒》放起来,决心用佛光净化自己开年第一天就进了水的脑子。
他一路上都在怀疑。
我是不是有病?我要不去医院挂个号吧?!
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快速失忆的办法?
我要不带个头套去把他敲晕吧?!
他的车风驰电掣地在路上开,周轻扬缩着脖子走在寒风里的身影被他无意识地超了过去。
周轻扬停下脚步,看着那辆车离去的方向。
发烫的脸颊依旧没有被寒风冷却下来。
可是再回想刚刚的问题,一种隐隐的失望感油然而生。
他怎么变这样了?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周轻扬想。
可他自己不是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吗?呵……
他低下头,拐进右手边一条两人宽的小巷子。
北部城区不算新,算是老河城的中心部分,地价不低,所以很多东西都年久失修。
踏入小巷之后周轻扬就发觉这条路的路灯全坏了。
唯有尽头有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在闪来闪去。
像鬼片一样。
他停住脚步,不打算再往里走。
可是这时候,他发现他身后的路口处,同样有个人停住了脚步。
周轻扬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有人在跟着他。
皮肤率先作出反应,汗毛颤栗,后背生凉。紧接着口中干到发疼,他脖颈开始僵硬。
这种超乎常人的恐惧反应让他动作开始僵硬。
他缓缓抬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余光瞥向身后。
那个逆光的身影也开始动了。
这条路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反正就是不是给人走的。
因为走两脚就踩一块砖一个坑,他本就发麻的腿已经开始踉跄。
可是他加快了速度。
却发现后面的人也加快了速度。
而且那人似乎开始追他,离他越来越近。
还带着沉重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那东西听起来有些重量,被布包着,声音闷闷的,像巨人踏地颤栗的步伐。
周轻扬猛地抬腿跑起来。
金属碰撞声、布料撕扯声、落锁的咔哒声在耳边迸发。
分明有奔跑时的风声,可是风声很小,记忆中的声音更大。
周轻扬依旧在逃命,可依旧被绊倒。
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摔落,滚倒在地,下意识地胡乱摸索抓住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棍子,奋力在身前挥舞,失声喝到:“不要过来!”
“啊!”一个女生的惊叫声在他面前乍响,“谁?是谁?”
手电筒的光亮起来。周轻扬在强光中眯起眼睛。
眼前是个背着一个琴包的中学女生。
女生被他吓惨了,一边叫一边疯狂挥舞手机,手电筒跟迪厅里的灯球似的到处乱晃。
她“啊”了半天发现什么反应也没有,睁开眼,茫然地愣了两秒,回头问渗出冷汗的周轻扬:“哪有人?就咱俩啊。”
棍子当啷落地,顺着斜坡滚到了墙角。
周轻扬一直顶在嗓子口的气缓缓松下去,这才发现这是断了一半的破墩布棍子,被他握住的那头正好是断裂的那头,参差不齐的木头渣子上带着新鲜的血。
周轻扬甩了甩手,惊恐过度之后全身有些发虚,他扶着墙艰难站起来:“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女生捂着胸口:“太黑了,我怕啊。”
居然是个借着他的胆子走夜路的路人甲。
“黑有什么可怕的,人才可怕。”周轻扬转身继续往前走。
女孩跟上来,从兜里掏出包装可爱的纸巾包:“你手流血了。”
周轻扬没接,抬手示意她先走:“你快走吧,没准我是坏人呢?”
“不会啊,你不像。”女孩天真地眨眨眼,“我刚就是看你像好人才跟着你,不然我就不走这条路了。妈的,这条路到我家超级近,可是没灯,好气。”
周轻扬不再理她,继续往前走,女孩反倒叽叽喳喳起来。
“哎,哥哥,你胆子好小啊,你去玩过密室逃脱没?我劝你别玩,你去了肯定被吓死哈哈哈。”
女孩一路聒噪地走到小巷那一头,向他摆摆手,转进了旁边的小区里。
周轻扬有些累,往另一个方向走。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有气无力地拿出来,血沾在屏幕上,让碎的乱七八糟的屏幕更花了。
好在短信内容不长,一眼就可以看完。
「我最喜欢玩捉人游戏了,让我们猜猜我多久会找到你。」
脚步倏地顿住。
身体开始发僵。
寒风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
好一会,周轻扬才开始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像跳帧一样扫过夜色中的马路。
没有……人。
没有人。
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跑!
他在踉跄中走,然后跑,闯过红灯横穿了马路,在路人惊异的眼色和汽车的急刹中跑回了出租屋。
这里人很多,让他有了足够的安全感。
他推开各种不认识的人,走回自己那间屋子,抖着手从兜里摸出钥匙,插|了三次才把钥匙插|进去。
水,
洗澡。
他像一个机器人,随着本能执行着一套操作。
他蹲在地上,对着水龙头冲洗身体。头发打湿,目光也染上了水渍。
门外是吵吵嚷嚷的人和近在咫尺的拍门声。
而夜色正浓。
*
现代人快捷的交流方式可以带来误会、带来威胁。
还能带来逼迫。
反正就是不干人事儿。
吴帆的微信每天十点准时发送,开头永远是「辉哥,咋样啦?」
今天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许含辉终于找到机会把赵勇堵在了办公室里。
这个办公室许含辉非常不想待,于是开门见山:“赵总,我觉得公司的决定有失公允。”
“公平?”赵勇坐在老板椅里,指尖夹着烟,似乎听见了什么很可笑的提问,“不用上班还有人给交社保发底薪,你管这叫不公平?我觉得他们是中彩票了!”
从字面意思上讲,这个回答是无法反驳的。
这里其实有个很大的漏洞。
还发工资且交社保,就代表你还是公司员工,存在劳动关系,双方都不存在违约现象。
但问题是劳动合同里底薪两千,在人均房贷六千五的房奴手里,这两千还不够装半个厕所的砖头。
于是就会有两个结果:
一是大部分同事无法忍受这样低额的工资,主动找到下家,那你就是主动离职。
如果你没找到下家,那公司也不跟你提解除劳动关系,你就没赔偿,只能拿两千。
是个非常操蛋、但能看得出是公司是专门找过法务想过办法的办法。
非常卑鄙。
说实话,许含辉现在已经不抱有能让手下所有员工都能回来上班的希望了。
因为公司集体裁员,就算是吃苍蝇屎,他们部门也无法“一枝独秀”。
但是吴帆不行。
许含辉双手撑住桌面,俯视他:“吴帆得回来。”
“回来干嘛?”赵勇哂笑,“她孩子又不是你的。”
“我走,”许含辉向门的方向偏偏头,“正好一二部可以合并,皆大欢喜。”
赵勇不笑了:“含辉,你不要闹。”
许含辉不能走。这不是他俩私人恩怨上的问题,是许含辉手里的诸多证书可以帮公司提升资质的问题。
许含辉很有用。
只要他不搞事,不会有人要他走。
但是许含辉挺坚持,或者说,是威胁。
许含辉:“如果公司给一部的指标就是八个人,那就是我换她,没什么问题。”
“胡闹,”赵勇把烟掐了,“你们的价值能一样吗?”
价值,什么是价值?
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会有价值的不同?
他在山沟里当失学儿童的时候,可是毫无价值的。
许含辉再次明白了赵勇能做到这个位置不仅有两把刷子:“赵总,做人要有起码的良知。”
“饭都吃不起了的时候,良知的存在还有意义吗?”赵勇起身平视他,“公司是需要盈利的,不是做慈善的。我用公司一半的人,保障了另一半人的饭碗。对于现在坐在方合里的这一半人来说,我就是良知!”
“含辉,我劝你也要站在我这一边,”赵勇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年会那天的事我不会跟你计较,我会找个理由让杨宇宁滚蛋。”
许含辉面露不悦:“赵勇!”
“嘘,”赵勇忽然笑了,“含辉,别耍小性子。平时你怎么任性都依你,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为公司稳住阵脚。你我,设计总负责人和分公司总经理,大家都知道咱俩的关系。前两天那出已经够让下边人看笑话了,今天你可不能再甩脸子。咱俩好,底下人心态才能稳。”
赵勇走到他身边,抬手拍拍他肩膀:“你这几天天天找我,大家都觉得你是在跟我求和呢。可你看,你刚一进来我就笑了,多给面子,你也笑笑,行吗?”
许含辉明白自己为什么坐不了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了。
他曾经以为他和赵勇是战友,现在他才明白,他俩那不叫战友,那叫碰巧搭个伙。
因为立场从没一样过。
就像每年年底分产值,许含辉会为了本部门员工的年终奖殚精竭虑锱铢必较,而赵勇则会为了息事宁人而把他们的产值分一半给闲了半年的二部。
一个站在员工的角度,一个站在公司的立场。
即使许含辉已经到了领导层,还是维持着被领导不齿的“员工思维”。
可他改不了,要是改的了他就不是许含辉了。
“既然你非要这样。”许含辉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我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了。”
“什么?”赵勇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提高声音,“你要干什么?”
“我之前已经提醒过你了。”许含辉把手机贴在了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这流量是不是有点太少了。难道我的文名和文案这么不吸引人吗(沉思者.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