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对多此一举地对周筱说：“这是杨轻舟，杨先生。”一面说，他一面给周筱递了个很严肃的眼神，示意她要沉稳一点，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吓跑了杨轻舟。

周筱惶惶地看着他，很快，就转过脸去，笑颜如花地对杨轻舟笑笑。杨轻舟反倒平静地看着她，“往后就要多多麻烦周小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周筱连连摆手，笑得更灿烂了。

“我们上楼去吧。”韩雁行对杨轻舟说。随即，几个人就来到二楼，将行李安顿在卧室里。安顿好后，小石就要回去。韩雁行让周筱陪着杨轻舟，他则送小石到大门口。来到门口，小石郑重地对韩雁行说：“谢谢你，韩医生。谢谢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你太客气了！”韩雁行说：“身为杨先生的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有什么情况还请您及时告诉我。”小石非常诚恳地说。

“嗯。”韩雁行点头，又突然问小石，“我这儿地方很多，你不如留下来陪杨先生？”

“不行！”小石回答说，神情有点赧然，“我哥他也不想看见我。”

“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韩雁行不解地问。

“是的，但是……自从他病了之后，他就特别讨厌身边的一切。包括人，我自然也不例外。”

韩雁行哑口无言。

送走小石后，他回到楼上来，周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杨轻舟却不见踪影。他一进门，周筱就把食指抵在红艳艳的嘴巴上，撅着嘴“嘘”了一声。韩雁行的脚步不由得放轻了。

走到周筱面前，韩雁行小声地问：“怎么了？杨先生呢？”

周筱反手指指身后卧室的那扇门，门虚掩着，能看见门缝里漏出来的一线光亮。

“在屋里呢！”周筱压着嗓子说。

“那你先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韩雁行说。

周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你不是没吃饭呢吗？”随后，又指指卧室的门，小声地说：“他也没吃吧？不需要我给你们做饭吗？”

韩雁行看了一眼虚掩着门，不知道杨轻舟吃没吃饭，假如没吃，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即使吃，也不知道他想吃什么。罢了，太麻烦了，这个饭他自己做吧。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解决。”

“嗯。”周筱答应着，却迟迟不动。韩雁行狐疑地望着她，“怎么还不走？”

周筱拉着他来到走廊上，悄悄地对他说：“你命真好！我真嫉妒你！”说完，她就噔噔噔地跑下了楼梯。韩雁行错愕地目送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无奈地笑了，这是哪跟哪呀。她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以为他很享受？他这可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人，假如可以，他宁愿杨轻舟没病，宁愿没杨轻舟这个病人。

他走进卧室，杨轻舟正站在后窗前，望着窗外一片茫茫的夜色，不知在想着什么。走过去，韩雁行问他：“你饿了吗？晚饭没吃吧？”

他没有回头，仍旧望着窗外，只是摇摇头，“不饿。”

韩雁行讪讪的，又问：“那你的药应该可以吃了吧？”他不是说离开柳安如他们，他就会吃药吗。

他终于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韩雁行，“好。”

“那你得先吃饭，不吃饭就吃药对胃不好。”韩雁行又说。

他却没有接话，而是扭头看了看铺得很整齐的床铺， “这是你的房间吧？”

韩雁行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间卧室，一张双人床是胡桃木的床架，靠背是灰色真皮软包的，非常简约大方。床单和被褥是深褐色的，床两边是两个樱桃木的床头柜，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电视的这边放着一张樱桃木的衣柜。靠近走廊的前窗下，放着一张浅棕色的布沙发。脚下的地板是做旧木地板。他自认这间屋子的布置非常舒适，没有哪里不妥。

“对啊，怎么了？”他有点担心地反问杨轻舟，生怕他有什么意见。

“所以，我要睡哪间房？”杨轻舟很认真地问。

韩雁行恍悟，不由得笑了笑，“你就睡这间啊，怎么？你不满意吗？”他有点紧张，假如他不满意，那这里就没有让他满意的房间了。

“不是。”杨轻舟打量着房间，“那你住哪里？”

“我？”韩雁行有点窘迫，“我这里有折叠床，我把折叠床搭在那里，就睡在折叠床上就行了。”他转身指指沙发和床之间的那片空地。

杨轻舟看向他手指的那片地方，愕然地看着他，“你也住在这间屋子里？”

韩雁行抿抿嘴，难为情地点点头，却没说什么。杨轻舟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吧。果然，杨轻舟接着就说：“我应该早料到了的，无论我走到哪里，我身边都会有人看守的。”

“不是看守！”韩雁行纠正他说：“是照顾！”

“照顾？”杨轻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这是个冷笑，却笑得非常好看，非常吸引人。一口洁白的牙齿，整齐而干净，两片薄厚均匀的嘴唇，眼睛弯弯的，闪着点光亮。只可惜天意弄人，老天给了他这么一张英俊的脸，却给了他那么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给了他一份幸运，却拿走了他的快乐。

“别把我当傻瓜！”他接着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雁行赶紧解释。

“别解释，”他又说：“没必要。”转过身去，他又朝窗外的那片夜色看去，呓语似地说：“怎样都行，只要离开他们。怎样都行。”

韩雁行不想让他沉浸在郁闷的情绪里，转而说：“你应该饿了吧？我可是很饿了。今天天气真冷，不如我们吃火锅吧？怎样？”

“随便。”他懒懒地说。韩雁行是无法放他一个人呆着，便故意说：“你能帮我一下吗？”

“什么？”他又转过身来问，好像对这个要求很意外。

“帮我洗菜切菜。”韩雁行的语气软了下去，他知道这样的请求很冒昧，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呀。

杨轻舟显然很惊愕，沉吟了半晌，他才说：“走吧。”

说是要他帮忙，但韩雁行什么都没让他做，只让他坐在一旁的餐桌旁歇着，本以为他会不满，没想到他真老老实实地坐那儿了。他怔怔地望着院子，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韩雁行一边洗菜切菜，一边留意着他的动静，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溜出了厨房，不知所踪了。

好在直到开饭的时候，他都没有离开。但，他不怎么吃东西，韩雁行准备的有娃娃菜、豆腐、黄豆芽、土豆、火腿、鱼丸、牛肉丸、冷冻的牛肉、剁好的鸡块、海虾、肥牛、肥羊等等，完全超过两个人分量的食材，他却只吃了两只虾和一些娃娃菜。其间，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却面无表情地挂掉了。

韩雁行只装没听见，自顾吃他的饭，心里却非常好奇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是柳安如吗？只有柳安如才会让杨轻舟这么厌烦吧。

吃好了饭，韩雁行去洗碗，杨轻舟就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韩雁行本想过去看看，又怕他这杯弓蛇影的举动惹杨轻舟反感。因此，他只得边三心二意地洗着碗，边透过窗户盯着杨轻舟。

他这边看了一下手里洗着的碗，再一抬头，杨轻舟竟然不见了。他愣了一下，连忙放下碗来到院子里。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杨轻舟早不在了。

他的心提了上来，正要到客厅里去找找，忽然听见卫生间里有一阵咚咚的响动。他急切地走过去，推了推门，房门紧闭着，纹丝不动。顿时间，他想到了所有可怕的后果。

“杨轻舟！”他焦急地拍门喊：“杨轻舟！”

屋里没有回答。

“杨轻舟！”他继续大力地拍着门。门内还是没有动静。他没了耐心，上去就撞门，然而，刚撞了一下，门就开了。杨轻舟从门后出来了，冷冷地看着他，“我只是上个卫生间而已，你怎么那么大惊小怪的！”

“我……”他张口结舌，却不敢实话实说。实话太晦气。

杨轻舟什么都没说，绕过他就上楼去了。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却自嘲地笑了。他这是干什么，像个惊弓之鸟似的，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方寸大乱，弄得两人都这么尴尬。

然而，他自嘲归自嘲，心里的那根弦却一刻都不敢放松。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连灯都不敢关。躺在那张窄窄的折叠床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正对着他的脸照着，雪白的灯光，异常的明亮，直晃眼睛。他闭着眼睛，耳朵里却留心着杨轻舟的动静。见没有动静，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偷偷看了杨轻舟一眼，杨轻舟躺在那张宽敞的床上，拥着厚厚的被褥，像婴孩裹着襁褓一样，露出他那张单薄的脸，有一种格外的恬静和舒适。让人一望就想哄他入睡。

他看得走了神，没想到杨轻舟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随即，就听到“啪”地一声，眼皮从透明的变成了黑的，睁开眼睛来，屋里已是一片漆黑。杨轻舟把灯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