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离开几日的江老爷终于在那条阴暗小道上等到了人。
川间水雾相缭，泮池隔开了白都与折安。那小舟荡着，碰了岸，里边的人正踏出舟栏，江老爷便行了礼。
抬眼看着那人清秀的长相，这才道。
“怎这般迟？你往年可不这样。”
那人示意船走，这船还真就顺水而走。他盯着江老爷须臾，顿时笑了：“白都水域前几日不知为何有了躁动，我御水又不行，自然迟了。”
说完他又将自己沾了些水的长袖摊给江老爷看，补充了一句，“还湿了不少，回头让你府上的人帮洗洗？”
江老爷听了这番话，倒是气了不少，直接拆台：“你那水袖本就是湿的。”
那人木讷的看着他，“我千辛万苦而来，为你……”
“行了行了。”江老爷没好气的说道：“还为了我？胡扯，明明是怕州主责备十年八年不去稳固汴京阵法，装什么情深。”
那人吃了灰，用手刮了刮鼻子。
江老爷扫了他一眼，这人是州主钦点的白都卫，有才，大大小小的阵法他都能玩出花来。
“一挥长袖，起阵以数，数以杂计，计中成网。”
是众多见过他布阵的人的评价。不过因为他对御水就是个白痴，所以水袖基本没什么攻击能力可言。。
当年他在白都水域布了一个养灵阵，直接让灵力穷溃的白都恢复生气，而今外人所传的“白都人皆能运灵自养，无穷无尽”就有他的功劳。
当年是当年，其实已经有几百年了，但他偏就是二十来岁的样貌，是个“不老身”，与那位洲主一般无二。
“成魉，折安城有个阵法需要你破。顺便解开我身上的吧，我救不住那些染病的人了。”江老爷目光如泮池上的雾，明浊不分。
“什么……”成魉皱了眉头，“解了你会死的。”
“不解，那些城中人会死。前几日我为一个染病的孩子施针，深知那毒入了骨髓，已经无术可挽，只能看着他痛苦挣扎最后离去。我于心不忍，哄他说睡了就好了，但他的气息是被我亲手扎断的。他才十七来岁。”
江老爷诉说的语气已经极力压淡了，但他手都在颤抖，浑浊的目光红蔓爬了半刻。
医者杀人，何止诛心。
“妖毒，俗物不可医也。解了阵，还能活一时半载，不解，心难安而不忍，疚恨并兼。”
小道更添幽风，声迹随而没灭，日光不落，枝叶满天。
……
殷世封懒懒赖在地上。
贾潇：“……”
他似乎有点恨殷世封，连进长门时都是避着殷世封的，给的眼神决不似像面对江否疾一样的“天真”。
殷世封并未察觉，偏要站在他旁边，身高差太大，陆欲声一度怀疑他们是对冤种兄弟，好笑得不行。
殷世封算是个活宝，他觉得和江否疾谈话能咽死自己，自讨无趣，而陆欲声左右又是个小哑巴，唯一能交流的只属贾潇了。
连对方是好的坏的都粗粗略过。
还想劝人由坏成好。
他说：“你要不是个坏人，我们或许还能成为兄弟。”
殷世封继续感慨道，“阿潇啊，你比我亲弟弟还小好逗嘞。”
贾潇脸色难堪，瞥了一眼他，“叫谁阿潇？”
“谁玩囚禁就叫谁呗。”
殷世封专往火坑踩的本事江否疾等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贾潇翻了个白眼。
殷世封又在旁笑起来。
“阿潇，中秋将至，何不放我们回家团圆呢？”殷世封在旁挪揄。
贾潇双耳屏蔽了那声“阿潇”，其他都听进去了，闻言竟也笑了笑，眉眼轻挑.“中秋将至？好啊，那天一定能让你们团圆。”
殷世封：“……”
不是，……离中秋还有十多天呢，你唬谁啊。鬼知道那时是生前团圆还是死后团圆，他不想英年早逝的好吗？！
于是某两个人开始“砍价还价”。
江否疾对于他俩聊中秋团圆是生是死这件事只评价了两个字，“幼稚……”
直到临近傍晚，贾潇才离去，他和殷世封拌了一下午的嘴，江否疾听烦了。
他不动手，一旁还有个更听烦的人。陆欲声的灵力被这楼里的阵限制了，不能收拾他们，便拿了那些包茶叶的纸开始折纸。
直到贾潇离去时才放下纸抬着眸子看殷世封，然后不出一会儿又被某人勾住了脖子。
“小哑巴，玩什么呢？”
殷世封压着他，靠得很近，只为了抢那些折纸。陆欲声不给，他就覆上陆欲声的手。
白都少年怔愣半刻，低沉而低韵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坏笑着说着：“拿到了，是只乌龟。”
陆欲声一阵无语。
耍赖，压我手。
殷世封偏过头笑了会，江否疾在旁边看了他一眼，似挑眼眉：“抢小孩玩物？”
殷世封：“……”
不知道为什么，他挺怕江否疾这般说话的，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陆欲声径直来到江否疾旁，将剩余的折纸摊给他看，他只折了两种动物，乌龟和老虎。
“他拿了我的乌龟。”
陆欲声半垂着眸，手指微缩，声音淡而好听的给江否疾告状。
折得不算精致，但瞧上也是用了心的。
殷世封：……你怎么还告状。
江否疾这才又瞥了殷世封一眼，那眼神也算是温和的，就是胁迫之意染了半分。
“江小少爷__抢他玩物是我的错__我这就还回去_！”
殷世封率先抢话，十分诚恳，将纸乌龟放在了桌上，还在埋怨某个小哑巴告状，突然愣得回神，看着陆欲声而后无措道：“你不是哑巴啊？”
陆欲声看了放回来的小乌龟，心情算好，破天荒的回了句：“不是。”
殷世封：“？？？”
他头上要生好几个问号了。
“我们白都信仰它们，你还是莫要碰较好。”陆欲声说。
江否疾也侧了头，这好像是他听过陆欲声说过最长的话了。
“它们？？乌龟老虎还是折纸？”殷世封早已经不纠结小哑巴会说话了。
“是玄武，和白虎。”陆欲声看着殷世封，“没有它们，就没有白都卫。”
江否疾垂着眸子，说：“两大神灵倒也有坠入凡间的那日，他们在白都待过？”
“不知道，”陆欲声声音渐小，“白都人之间的传说而已。”
殷世封啧啧一声：“那没什么可信的了，我倒信一千两百年前的天地四界之乱。……别看我，都这么传。”
江否疾，陆欲声默默将目光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