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天大地大，却半点不由人。

花魁娘子听着好听，直白点讲，就是一件供人赏玩的物件，物件，是不能说“不”的。

“她撮合我和章公子也好，刘公子也罢，只要她想，我就不能拒绝。”

诗诗垂着眸，无悲无喜。

不知在她心中真无所谓，还是有所谓，却无可奈何，才显得无所谓。

苏玖无奈道：“是因为，何晏喜欢她？”

答案太过明显。

何晏乃尚书之子，尚书之位对王榭翎来说，是可以让她爹在朝堂上参一本的对象，对她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是拗不过的天。

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况且差这么多。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见她笑，芍药道：“苏姐姐莫怪我们娘子，先前有位花魁娘子，因病未应一位世家公子的约，被硬生生拖去扒了衣服，让她在水中跳舞。

那是冬天，受了风寒旧病新病一起来，两日便死了，死后破草席一卷，丢进乱葬岗，只有旧时姐妹记着，偶尔偷偷给她烧点纸钱。”

花楼娘子看似光鲜亮丽，吃穿用度不比寻常人，本质上，却与寻常百姓无任何区别，甚至不如寻常人。

死了就是死了，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是否有人祭拜全靠运气，哪怕有，祭拜时还得担心被人瞧见，万一捅到贵人面前，死的，就成了她。

“罢了，我们走吧。”

苏玖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同一个世界，有人每活一天都提心吊胆，有人却随心所欲，好似老天爷都在为她铺路。

在鹿城时，先认识世家贵女，再借王阿满之手认识鹿城城公之子，自此横行自在。

随手一救，救了北国太子，碰巧他还失忆了，给了两人发展感情的机会。

人各有命，合着是这么个有命法。

按原本的计划，几人在茶水摊上歇了会儿，与过路人说了会儿闲话，待休息的差不多了，才结伴下山，进了城各自分开。

回去后，苏玖把野菜洗净择好，和了些面准备做野菜团子。

正揉着面，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最近遇见的人，经历的事，似乎与师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说诗诗，师蓉来都城之前，她就见过了未来与之联系紧密的漪华公主，甚至可以说，与师蓉有关的人，多多少少与她都有点关系。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重生就是为了拯救她们！

拯救自己，也拯救那些因师蓉遭受苦难的女子们，这是她的重生，也是她们的重生。

这样一想，苏玖揉面的手都多了几分力道。

第二日一早，她上街买了各色材料，做了几道王榭翎爱吃的甜点，跨上篮子去镇远将军府拜访。

她一去，王榭翎十分欣喜，道：“你来的可巧，今日我爹正好不在，快去请妙笙，让她快些来，别误了时辰。”

苏玖也道：“今日不必与我客气，我带了彩头来，可要玩个尽兴。”

还是那个凉亭，两人等了没一会儿周妙笙便来了。

打了几圈，瞧着差不多，苏玖适时提起赵娘子的时，感叹道：“去年战事频发，地里庄稼熟了没人收，今年粮价长得，底下的人都不好过。”

见两位小姐没动静，她只好又道，“不知二位府中可缺婢女，能否留她一个位置，我瞧她怪可怜的。”

周妙笙瞧了瞧她，又瞧了瞧王榭翎，道：“你与她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算认识吧。”

“一个仅仅认识的人，劳你这么费心？”

“同为女子，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呵，”王榭翎笑了一声，道，“你在师蓉身边没白待，把她助人为乐的本事学了个干净，八筒。”

“我碰，胡了。”周妙笙笑嘻嘻把牌摊开，道，“给钱给钱。”

眼看这件事要糊弄过去，苏玖有些不快。

赵娘子哭哭啼啼的模样尚在眼前，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为了家人，嫂嫂，宁愿牺牲自己嫁给一个死过妻子的人做续弦。

在这些人眼底，不过一句调侃。

说到底还是她错了，不该来这儿，也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吃饱饭，穿暖衣，闲的无聊打麻雀牌打发时间的世家贵女身上。

本质上，她们与师蓉无任何区别，同样的高高在上，同样的冷血无情。

只是觉得苏玖有用，所以好言好语聊着，等没用了，一脚踹出去，再无瓜葛。

“几位先打吧，我还有点事，不奉陪了。”

有这时间，她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哼，脾气倒挺大，” 王榭翎来了气，把牌一推，令色道，“一个不依就甩脸走人，你在玲珑阁师蓉就教了你这些？”

“哪儿能啊。”苏玖笑了笑，“您可能不清楚，像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多等一个时辰，就有一个时辰的危险，我早点寻到办法，也省得一个大好年华的小娘子，自此蹉跎一生。”

王榭翎问：“她爹她娘都不在意，你管什么？就算我给她安排好位置，转头她爹娘不让她来，或者做两天事，又拗不过家人回去了，你让我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威？”

一连串的发问，问的苏玖面红耳赤。

她确实不该。

此事是她要帮，与别人无关，她不该因此责怪别人。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改日定上门赔罪。可这件事，我必须做。”苏玖定了定神，道，“无论她父母家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火坑——

若我们连自己都不愿互相帮助，又有谁可以依靠呢？”

纵然师蓉有万般不对，可她有句话说的对：乱世之中，唯有女子可以互相依靠。

帮赵娘子，也是帮自己，若连她们这些女子都不愿互相帮助，又能依靠谁呢？

父母？兄弟？还是不知姓甚名谁的未来夫君？

王榭翎搁下手中的牌，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也有我的考量，活给她安排不了，倒可以帮她问问谁正值年纪尚未娶亲，可以牵个线。”

“多谢小姐。”

这么一番折腾，打牌的心思也没了，撤了胆子，各自回家。

棠梨接了这趟差事，带着苏玖去了后院，看看可有正值婚配的年轻男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主人家面前说这些。”

路上，棠梨笑着说她。

苏玖无所谓道：“说了，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见得与我计较，不说，眼睁睁看人入火坑，我恐怕这辈子都睡不安稳。”

“你倒是个不一样的。”棠梨道，“这年头，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哪儿管得了别人。”

“有的管就管一管吧，”苏玖伸了个拦腰，“就当积德行善了，等哪天管不了，还能指望指望别人管管我。”

棠梨道：“好人可不见得有好报。”

苏玖一愣，忽而笑了。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认为，转瞬半载过去，她又有了别样的心境：“管他的，我只管凭良心做事。”

狠又狠不下心，不如活得自在畅快些。

“匆匆忙忙做什么去？”

两人正一边闲话一边往后院去，刚走过一道月亮门，被两个男人拦住了去路。

棠梨连忙行礼：“见过将军，见过副将，这位是十八坊的厨娘，刚做了些点心送来，我正送她出去。”

苏玖小心抬头，不远处的鹅卵石小路上站了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一个年长。

年长者身量极高，不怒自威，尽管一言不发，却吓得棠梨连头都不敢抬。

“哦？”副将道，“十八坊？谁家？怎么不曾听说过。”

“回副将，小人开的是面馆，平日会接一些宴席糕点的活，不是什么大地方。”

副将还欲问些什么，旁边的将军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何家小子在别院的宴席，是你做的？”将军问。

这也知道？真参了？

苏玖回道：“是。”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传来一声低笑：“是个机灵孩子，抬起头来。”

闻言，苏玖抬头。

对方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对方。

十数年未见，镇远将军老了不少，不同先前神采奕奕的模样，身行也有些臃肿。当年战场上的精神头还在，一双眼睛如鹰一般，审视的人不舒服。

“你父亲是谁？”他问。

苏玖报了个名字，停顿片刻，又道：“家父十多年前曾在豚城为您做过饭。”

一个小人物，他兴许不记得了。

不曾想，镇远将军点了点头，道：“你是他的孩子？转眼都这么大了……也对，你与榭翎差不多大，如今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多谢您还记得，若我爹听到，定然十分开心。”

“你爹……她怎么了？”

苏玖将叶城和鹿城的事各说了一遍，也顺道讲了自己为何来都城。

将军沉吟片刻，取下腰间的玉佩，道：“我与你爹也算旧识，故人之子，理当照顾。”

说罢，他将玉佩劈成两半，一半给了身边的副将，道，“这块玉佩乃我的随身之物，见佩如见人，今后有事，可凭此玉寻我。”

副将把玉佩转交给了苏玖。

苏玖诚惶诚恐的应了，回忆着间隔十年的记忆，实在想不出来她爹什么时候和镇远将军走得这般近：“多谢将军。”

这一小小插曲很快过去，给了玉佩将军就走了，棠梨惊得下巴都掉了，直呼她低调，这样大的关系竟一次没提过。

苏玖也一脸懵，主要是她爹也一次都没提过。

后院果然有一个尚未订婚的年轻男人，他本是军营里司马的小吏，因摔断了腿，不宜再上战场，才留在府中当马夫。

他听说赵娘子的事后立刻应了，也道他这些年攒了些积蓄，可以帮她家度过难关。

苏玖应了，回了十八坊第一时间去赵家说明此事，赵叔赵婶千恩万谢，虽说此人是个跛子，却有正经营生，身体健康。

比那吃药的病鬼不知好出多少。

至于剩下的，由双方父母商议便好。

回了家，苏玖可算松了口气，陆景见她小心拿着半块玉佩，问：“见过镇远将军了？”

“你怎么知道？”苏玖惊了。

陆景指了指玉佩，道：“此乃镇远将军随身之物，见佩如见人，你拿了玉佩，如同拿了他本人的手信。”

“你说的与他差不多。”

苏玖把事情简单告知他，陆景道：“把玉佩给我，我去给你打个孔穿上，明日卖包子时记得露出来，若有人问起，就说镇远将军送的。”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高调点。”

“这不好吧。”苏玖前后两辈子都没高调过。

陆景道：“此玉要人人都知来处才有意义，不然，会以为你偷的。”

这种品相的玉佩可不是一个小小厨娘能拥有的。

苏玖吓了一跳，赶紧把玉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