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人家娘子本事大呢？”大叔猜测道。

“对，就是这样。”苏玖补充，“我平日为寻得上好食材，入得了山下得了水，去一趟都城，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哦，如此说来，娘子对这附近很是熟悉。”

“可以这么说。”

“那娘子可知，鹿城如何走？”

鹿城？他们打算去鹿城？

明日一早叛军就会入城，届时他们去了，必然会被叛军抓去当苦力。不说，眼前两人性命难保，说了，保不齐他们会猜到刚才的话为假。

顷刻之间，苏玖不知该如何抉择。

她在这儿犹豫，落在别人眼里却成了警惕。

大叔解释道：“娘子别怕，我们乃豚城陆家，此番来西川是为走商。前不久我们遇见一伙流寇，被抢了行李，杀了家仆，唯我和郎君运气好才逃了出来，这次去鹿城，是因为有亲戚在，便想求他接济一番。”

竟是如此。

若说先前苏玖对他们十成的警惕，此刻便降到了八成，豚城她知道，一座与北国相邻的城镇。此地没什么特殊之处，偏占了个两国交界，所以除了许多商贩。

这样说来，他们也是苦命人。

“二位恐怕要另做打算了。”

“这是何意？”

想了想，苏玖还是决定全盘托出：“明日一早叛军将会入城，届时二位的亲戚恐怕自保都难，更别说接济你们。”

“啊，怎么会如此？”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苏玖耸耸肩，道，“或许他早就得到消息，携带家眷从鹿城逃了出去。”

空气中有种难挨的寂静。

沉默半晌，大叔问道：“你们城公不管吗？”

“呵，”苏玖差点笑出声来，“他跑的最早。”

不仅是他，鹿城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跑了，大半夜城门明晃晃地敞着，只有那些起早贪黑，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百姓对此毫不知情。

一如，前世的苏玖。

“鹿城无兵权，若周边城池不愿借兵过来，就算城公亲自上阵，以血肉铸城墙也无济于事。”年轻郎君道。

大叔摇了摇头，气愤道：“话虽如此，可他吃着俸禄，就该以血肉铸城，此番鹿城百姓该多寒心。”

可说到底，此事他们也做不了主。

苏玖叹了口气，道：“我出门时，用铜锣敲锣打鼓喊了一路，能不能醒，就看他们造化了。”

玲珑阁大门口挂了一个铜锣，外人只需敲打铜锣，里面的人就能听见。师蓉管这叫门铃，可惜没几个客人会用，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苏玖出门之时，始终放心不下城中百姓，她总觉得若她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和师蓉一样？可挨家挨户去敲门，又太费时间，难以在叛军入城之前逃走。

于是便想了这个办法，无论有没有用，起码她的良心能安。

大叔突然道：“若南国人人都如娘子一般，又怎回落到被人宰割的地步，真是可悲。”

“你快别夸我了。”苏玖勉强扯了扯嘴角，道，“这世道，好人又不一定会有好报。”

师蓉抛下多年好友，抛下鹿城诸多百姓，最后不也荣登太子妃之位，善名响彻大江南北，活得那般滋润。

可她呢，逃得了叛军，却逃不了人心，幸得上天怜悯，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好人哪里有好报，都是骗人的。

“话怎能这样说，你瞧瞧，我们不就遇见了娘子这样的好人？”聊了几句，大家也算热络了，大叔道：“相逢既是有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苏玖一顿，思考要不要想一个假名。

“在下姓屠，单名一个蒙字，虚长娘子十几岁，若娘子不嫌弃，叫我一声蒙叔便好。”

蒙叔又指了指一旁的年轻郎君，道，“这是我家陆郎君，单名一个景，家中排行老四，娘子可唤他四郎。”

“啊？”

陆郎君咬牙：“叫我阿景。”

“哦，阿……陆郎君。”苏玖张了张口，实在叫不出那样肉麻的称呼。

在南国，只有夫妻之间才会这样称呼，一般亲近点的都阿什么的叫，像她先前在玲珑阁，阁中姐妹都唤她阿玖，唯有霜降喊她四姐。

像外人，也顶多叫一叫四郎君，玖娘子这样的称呼，直接叫四郎太亲昵了些。

蒙叔倒对两人羞涩的模样很是满意，他道：“娘子怎么称呼？”

“我姓苏，名玖，二位可以叫我阿玖。”人家都不藏着掖着，苏玖当然没有隐瞒的道理，便直接说了。

“阿玖……哎！”蒙叔的话刚出口，就被陆景踹了一脚，他揉了揉被踹痛的小腿，换了个称呼，道，“苏娘子最近可曾听说过，鹿城附近谁遇到过身受重伤的男人。”

此话一出，苏玖立刻警惕起来：“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最近，身受重伤，男人，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不得不让苏玖想起那位仅有两面之缘的太子。可眼前二人乃行走客商，找北国太子做什么？

“苏娘子莫要误会，那男子曾与我们结伴而行，路遇流寇时走散，我们虽萍水相逢，却也相处过几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蒙叔解释道。

原来如此。

堂堂北国太子，自然不会孤身一人来到敌国，估计乔装打扮了一番，装作行走在外的客商，隐瞒身份与别人同行吧。

啧，好像哪里不对。

借着月光，苏玖开始打量眼前两人。

蒙叔个子不高，身材健壮，年纪有些大，头发已经花白，但从脸来看，典型的南国人长相。而另一位，则有些不同了。

北国皇室复姓慕容，是鲜卑族，特点是肤色白皙，身材修长，五官精致，南国很难找出如此特点之人。

那位陆郎君五官也精致，却不全如北国男子那般锋利，反而带了几丝南国人的柔美，身量也高，却不宽壮，属于刚刚好的那种。

况且，他也不白，肤色有明显日晒的痕迹，一点都不像养尊处优之人。

豚城位于两国交界处，那里的人有两国特点也不足为奇，应当没有骗人。

苏玖松了口气，道：“不必担心，他已经被人救了，死不了。”

“苏娘子可知是谁？”

“是我……我不知道。”苏玖话锋一转，道，“不过想想，能救一个身受重伤，来历不明的男，此人多半也不简单，如今怕早已弃城逃走，不知所踪了。”

虽然她很想找人倾诉，但，绝不是陌生人。

“如此甚好，看来我们不必担心了。”蒙叔道。

苏玖点头，认可他的观点。

只是她不曾注意，一旁沉默的陆景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片刻后，他道：“苏娘子去都城，我们去羊城，如此有缘，不如一道前往。”

“不行。”苏玖干脆拒绝。

她一介女流，如何与陌生男子前行？今夜实属无奈之举，并非她所意，若明日还一同走，那她与蠢货有什么区别。

荒山野岭的鬼固然可怕，但与两个成年男子相比，倒显得可爱许多，起码，鬼没有刀。

那人的刀也不知什么材质，瞧着锋利，竟能藏进袖子里，一点都看不出痕迹，若他们想杀人越货，苏玖都不知该怎么死。

“娘子是担心我们并非好人？”蒙叔问。

“不是。”

“娘子担心也正常，荒山野岭的，谁家好人拿着刀住荒村？若是我们遇见，恐怕比娘子还要警惕。”

“……”

话都让他说完了，苏玖一句都回不出来。

蒙叔又道：“可娘子不妨想想，若我们真想对你做些什么，你又如何反抗得了？”

苏玖下意识抱紧包袱。

“蒙叔，”陆景无奈道，“莫要吓她，既然苏娘子不愿意，我们自不会强求。”

“哈哈哈哈哈。”蒙叔居然笑了，笑完他还说，“苏娘子实在可爱，总忍不住说一些……哎！你又踹我！”

蒙叔正了正型，道：“苏娘子若是不愿，早日一早独自离开便可，我们不会强迫。不过缘分一场，我劝娘子想清楚，你一女子，独自前往都城，恐怕危险重重。”

苏玖当然知道，前世她从叛军营逃出来后，差点被人伢子拐卖，后又被人像牲畜一般卖来卖去，直到进了北国红楼，被老鸨留下当厨子，才勉强安稳。

此番她还带着不少银两，若被人看见，她几条命都不够活的。

可未知的危险，与已知的危险相比，两者都不怎么好。

蒙叔又道：“况且我们对这里的路不熟悉，山下又有叛军虎视眈眈，苏娘子若不给我们带路，我们恐怕连这座山都走不出去，又怎么能害娘子？”

这倒是个道理。

眼见有戏，蒙叔又劝道：“苏娘子若实在不放心，带我们到下一个城镇便可，那时娘子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互不干扰，再不放心，把我们送进衙门也成……”

“行。”

苏玖再不答应，真怕他说一句“命都给你。”

蒙叔喜滋滋地起身作揖，道：“多谢苏娘子。”

闹了这一番，人都有些困了。七月的天热起来像不要命，乍一进到山里，林间清凉的晚风吹来，带着热闹的蝉鸣，如贵胄人家宴席上的丝竹。

催得人昏昏欲睡。

苏玖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开始打架。

若没记错，下午她才做了几桌宴席。也不知那些达官贵人怎么想的，叛军都要入城，他们倒热闹地聚一起喝酒聊天，累得她半死不活。

夜里好不容易睡下，自然没那么容易醒，若非她刚重生归来，怕只能等第二日清早，在叛军烧杀抢掠的声响中醒来。

此刻，她困得快要昏迷。

突然，她瞧见陆景起身朝她走来，吓得她顿时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