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雾天。”
宋客边在人群中穿插、奔跑,边望着眼前迷蒙的、梦幻的白茫茫的操场在心中感叹道。
起雾的天气着实不适合辨认。
不适合辨认远处的树木还留存着几片绿叶,不适合在操场中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不适合偷看暗恋的女孩儿男孩儿。
宋客也是如此。
他有些晕头转向了。直到梁君喊起了他的名字,他才晕乎乎地站立在偌大拥挤的操场上。
台上体育老师正在激动地叫喊着:“迅速找到自己的班级!同学之间相互叫一下!”
她的声音粗犷而有力,通过广播咿咿呀呀地传入宋客的耳中。
他不禁想,苏弦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找不到位置?
“天。”
宋客不由得叫出了声。
他的胸脯被谁一头撞上了,发出如同重物砸在沙发上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低着头道歉着,又连忙别过了身,从宋客的肩旁擦过。
“她没有认出我吗?”
宋客瞟着那人跑的方向,心中落寞地想。
可是雾水太厚重了,不过几秒,就又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宋客内心像被这些雾水塞满了,心脏在河水中游曳、漂浮,他感觉他要虚脱了,同时又伴随着想要游上水面呼吸的急迫与焦虑。他的手掌又布满了坑洼。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不过是被忽略了,也许没有被忽略,毕竟并没有找她询问清楚,可是又怎样向她询问呢?询问了她又会以怎样的表情回应我?尴尬地撇着嘴?还是佯装热情地微笑?哪一种表情都让我感到不可承受。
不可承受?为什么会不可承受?不可承受她对我不真实的表现,还是不可承受她与我之间产生似乎永远消磨不了的隔膜?
该死的,简直像这天气。
宋客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了,脑子像是被小孩儿攥在手中不断弹跳的皮球,旋转着、碰撞着,发出嗡嗡的声音。他的身体变得更加软弱了,简直再没有力气完成这无聊的体操。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跳下去。
就像以往他强迫自己不发泄愤怒、不停止学习一样。
就像他强迫自己收起对苏弦的关心与厌恶一样。
他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了泪水,像是哗哗的溪水,源源不断地缓慢、优雅、静默地走着。
没有人注意到。
他想。
他希望没有人注意到。
“他没有发现我。”
苏弦在心中祈祷。
她跳着体操,却心不在焉地跳错了好几个动作。
她记得他的位置,她的眼睛时不时地就往那儿瞟着。
他们之间隔着几个班级,又处在不同的横行,苏弦往左后方偷瞄总是有些力不从心。
可是她还是看见了。
她看见他的双手垂丧着,仿佛熟透了的橘子,一捏就碎,还能炸出许多汁来。
很快,她就看见了那汁液。
这都是上天的功劳。雾水渐渐地散去了。干净、透明的空气又重新包围了他们。
苏弦看见了他的泪水。
苏弦竟然一开始涌上来的是高兴。她高兴她有着完美的视力,没有错过看见宋客偷偷落泪的场景,高兴她偷窥到了宋客不为人知的一面。后来,当然的,这高兴很快转向一种悲哀。沉重的悲哀。
他为何而哭?我怎能知道这一切?
我,只是他拒绝过的一个朋友?他怎么会愿意将这样的心事吐露给我听?我,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我应当去问他吗?我问他时,他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疑惑地皱着眉?还是严肃地望着我?这些都是我不能想象的。
他会怎么想我呢?会想我竟然偷窥他的一举一动,多么可耻。还是会想我是不是在可怜他,我又凭什么可怜他?
这样的猜想都使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他的对我恶意的臆测。这并不是因为我接受不了他会有阴暗的一面,而是因为接受不了我在他心中留下阴暗的一面。
多么矫揉造作。
尽管我总是用那些大道理、用那些充满鼓励性的话语安抚自己焦躁忧郁的心,可它还是一会儿钻进火海一会儿跳进冰海里,让我又脆弱起来。
我不知不觉间,竟然也流下了泉水一般的泪水。它们时不时地涌出,细长而急促。
我顾不了这么多。
我还是得做出改变。
苏弦决定,趁着雾水散尽,也同宋客一起拥抱透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