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池捡起钥匙，几步走到铁门前将钥匙捅进去，再扭半圈。

一声轻响后，铁门向里缓缓打开，尖锐声音在房间拉长，越来越刺耳。

门内灰暗，隐约还能看到一些不知真假的轮廓像烟雾一样变换着形状。

静站片刻，桓池回头看了眼圆台，再扫过整个房间后收回视线，才跨步进入斑驳铁门。

他的身体融入黑暗，两扇门缓慢闭拢，仿佛燃烧的纸质物品一般从两端开始消融。

……

一步踏出，桓池眼前一亮，耳旁出现清晰的电子播报音：

“欢迎回到比鸥时代，这里是一楼大厅正门，无论您是否提前预约，都请到前台做一个简单登记，感谢您的配合！

“由大厅正门往前一段左转可乘坐电梯，如您不清楚您所要去的地方在几层，请尽管询问附近工作人员，或查看电梯内外皆有的楼层导航图。

“大厅正门右转可进入休息区，有任何需求请找系红色丝巾或红色领带的员工，他们会竭尽所能为您提供帮助，

“预祝您能在比鸥时代拥有一个愉快且丰富的体验，”

“请记住，我们是比鸥时代，我们走在科技前沿，我们是时代浪潮的领先者。”

等到电子播报音轮完一遍，桓池一片空白的视野才开始展露轮廓，冷调的大厅，熟悉的电子滚动屏，以及电子播报音所形容的地形，桓池看向左手方，那里是一个呈‘L’形的柜台。

这里是比鸥时代大楼。

无论是柜台、电子滚动屏、休息区还是左手方的电梯，都和他在古战遗迹看到的那栋楼一模一样。

不过，虽然只是一种直觉，桓池却觉得这栋楼里似乎多了些什么，这里并不是先前看到的大楼，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这里才是真正的比鸥时代总公司。

桓池抬手拉了一下，背包还是一动不动，转身走到柜台后试图找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柜台下左方堆放着纸杯、抽纸等来客可能需要的东西，正前方有两个没开封的纸箱叠在一起，纸箱旁是装着各种记录表的塑料箱。

柜台有三个并排的抽屉，其中两个抽屉挂着没扣的锁，剩下一个抽屉开了个缝隙。

桓池拉开没挂锁的抽屉，伸手一摸，将里面的东西扒到看得见的地方，从这堆杂物中挑出一把美工刀和一根收缩铁棒。

他握着铁棒握手随意一甩。

啪！

铁棒被甩出，方形扣嵌合，一根小臂长的中空铁棒，桓池挥了挥，试过手感，确认这玩意儿真用起来就是个纸糊的，他按住方形扣，左手一推，将变回一巴掌长的铁棒随意塞进衣服兜里，再拿起美工刀。

接着，他挨个打开其他两个抽屉，唯一的收获就是一个木制弹弓，及半袋大约二十几颗塑料弹珠。

虽然塑料弹珠的威力没多大，但总归是聊胜于无，桓池将弹珠倒进右手边的外衣口袋，左手边的口袋装收缩铁棒和美工刀，合上抽屉，拿着弹弓往其他地方走去。

寻完了大厅，桓池先去了一趟休息区。

休息区的饮料机还通着电，巴掌大的电子屏幕还在滚动播放广告，超市亮着灯，门口的净水器‘嗒’一声跳成了制热中。

其中一组客桌上放着一部手机，屏幕朝上，荧光跳动，似乎在播放什么，桓池靠近一看，屏幕上播放的是‘洞洋区特大爆炸案’的新闻直播。

第一起？桓池注意到标题的‘一起’字眼，这是直播，不是回放，那就是这片空间的时间线不对？

桓池进超市走了一圈，从收银台电脑上看到了这片空间的时间：2月13日，洞洋区第一起爆炸案正是这个时间点发生的。

是时间混乱还是这片空间处于不同时空？桓池走到电梯门前，看着都停靠在29楼的电梯，同时按下了两边的上楼键。

29、28、27……这次的电梯是正常的运行速度，桓池趁此机会走到楼梯旁往上看。

楼梯扶手组成了一圈长方形的框，将一楼的桓池框在中央，29楼似乎有些过于亮敞，刺得桓池眯了眼睛。

叮！

清脆声响，桓池收回视线回到电梯前。

只有靠近大厅的电梯在一楼敞开了门，另一个电梯不知何时又回到了29楼，桓池走进电梯，按下29，再按下关门键。

两边缝隙吐出钢板门，合上后电梯厢一抖，平稳又迅速地往楼上去。

轻微的摩擦声和机器运转声在电梯厢内回响，桓池看着电梯按键上的广告屏，等到电梯平稳停下，门在叮咚一声后打开，他抬手将所有楼层键按亮才走到走廊上。

电梯出门正对面是安全通道，左转是一扇紧闭的窗户，靠近了看，窗外除了一片白茫茫外什么都看不到。右转是挂着公司规章制度、高层照片以及荣誉勋章的走廊，继续往前走，进了两道玻璃大门后是一处休息区，往左走则是一个半开放会议室及总裁办公室。

会议室大门敞开，隔壁的总裁办公室却上了锁，桓池回到休息区检查一遍，再进会议室，什么都没发现的他再次来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

桓池一边思考着暴力破坏的可行性，一边后退一定距离，掏出塑料弹珠，绷紧弹弓皮筋，对准办公室的传统门锁。

咻！

砰！

一击只是将门锁打出了响，桓池继续掏出塑料弹珠，一个接一个打在同一个位置。

地面上逐渐堆积起塑料弹珠炸开后的碎屑残渣，每当塑料弹珠飞出，桓池都会屏息静气倾听。

等到门锁发出的声音有一种松散的晃荡回响，桓池收起最后三颗塑料弹珠和弹弓，微微躬身前冲两步，一脚踹在门上。

砰！

办公室的门应声打开，撞在墙上往回弹，桓池抬起胳膊挡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巨大的透明玻璃罐子立在房间中央，四周及罐子顶端有无数细的粗的红蓝管道和缆线牵向天花板和四周，像铺了一张网。

罐子里是淡蓝色的液体，液体中泡着一个人。

那人眼睛虚睁，桓池看得到他暗淡的蒙了一层灰色膜的眼珠，那人的嘴里、后脑勺、胸口以及四肢都被插满了管子，身体已经泡得浮肿，肤色是没有生命气息的灰白，甚至许多部位隐隐有些腐烂，罐子旁的生命监测仪却依旧跳动着健康的曲线。

桓池后退两步，摸出一颗塑料弹珠裹在皮筋里。

塑料弹珠在桓池的角度计算下，仅仅是擦着玻璃罐子的一边而过，不至于在罐子上留下伤痕，但让它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嗡鸣。

罐子里的液体微微荡漾，罐子里的人却没有反应。

桓池拉上门，转身回到走廊，这次他没有坐电梯，而是径直走楼梯下到28楼，找了其他工具，挨个挨个弄开了所有锁着门的办公室。

他几乎是毫不停歇地，一口气从29楼查到了一楼，站在空旷的一楼大厅，桓池抬头看那张电子滚动屏，眼中是些许疑惑。

每一间办公室都有一个玻璃罐子，玻璃罐子内都泡着一个人。

29楼办公室的，是贝鸥司发售当天开新闻发布会的比鸥时代总负责人陈闻佑，28楼的办公室是市场总监高问年、开发部门部长林俅、宣发部门部长董合叶……

桓池抬手揉了揉额角，微皱着眉。

为什么罐子里的都是比鸥时代的高层？其他人呢？

——比鸥时代发售时就将主要高层负责人的信息一并公开在比鸥时代官网，所有人可见，这条信息并没有和地址一样被掩盖。

当时公开的一共有三十四位高层，罐子里的总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但是基层人员一个都不在。

虽然这可以用‘只有高层才知道贝鸥司的核心目的’来推出‘只有高层才有进入玻璃罐的资格’，可玻璃罐子代表了什么？

桓池始终觉得有一种违和感。

忽然，一股寒气直冲桓池后背，他放在衣兜里的手摸出美工刀，拇指推出刀刃，猛地转身，然后顿住。

身后一人浑身裹挟着寒气，他脸上、有许多破口的衣裤上全是冰渣，像一个人形移动制冷机。

苍白的肌肤上还有无数伤痕和大片凝固的血，脖子上还有一处正在流血的不小的伤口，已经染红了肩颈一片，还有那双手，简直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

“梁丘商？”桓池有些意外地喊道。

梁丘商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眼睛通红，几乎在桓池转身后就一个俯身冲进他怀里。

似乎是寒冷的冰气惊得桓池有些僵硬，他不受控制往后退了两步。

梁丘商浑身都是冷的，隐隐还在颤抖，冰冷的气息混着鲜血的味道扑进桓池鼻腔，却又像块炭火一样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灼得桓池呼吸一停。

自小腹升起的一阵阵发酸的感觉让桓池眉头一皱，反手推开梁丘商，刚一推开，这人就立马再次扑过来。

桓池眉眼一冷，抬腿一脚把他踹开，摸着明明很冰，却又像是在燃烧的有些烫的脖子道：“有屁就放，再动手动脚我揍你。”

梁丘商一屁股坐在地上，模样凄惨，他呆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抬手抹掉眼泪，哽咽道：“我差点出不来了。”

“那是你笨。”

桓池视线扫过他还在流血的脖子上，转身往柜台走。

“桓池你要去哪儿？”梁丘商连忙喊一句，爬起来跟在他身后，“等我一起！”

“站着别动，”桓池扔下一句，看了眼钉在原地的梁丘商，俯身在堆放纸巾等货物的地方翻找，不出意外地找到了绷带创可贴和药酒等处理伤口的物品。

他拎着这些东西，路过梁丘商的时候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休息区放下东西，指着沙发：“坐下。”

梁丘商一脸懵地坐下。

然后他看到桓池俯身靠近自己，一度近到几乎呼吸交缠。看到他揪住自己的衣领，往两边一掰，动作粗暴甚至崩掉了他一颗纽扣。

梁丘商脑袋嗡的一声，活像个被街头流氓轻薄了的小公子，险些当场失去意识。

桓池先用棉花处理了大的那块伤口，上了药，敷衍地用绷带缠起来，然后撕开创可贴，流水线似的往在梁丘商破口的脸上拍了几张。

处理完这些后，桓池垂眸静静看了会儿他已经只剩下红色的脸，才开口道：“手是你自己处理，还是我帮你？”

梁丘商立刻伸出了双手。

他的手就像跟什么物体硬碰过一样，尤其是握拳后发力最佳的拳骨部分，都能看到白花花的骨头，部分被磨成条的肉还连着皮吊在一边。

桓池拇指在他手背上碰了碰，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依旧低着头，僵硬地伸着胳膊。

“痛吗？”

“不……不痛。”

收敛视线，桓池拿起消毒酒精倒在他的手上，用一小节绷带沾染酒精扯掉坏死的皮肉，仔细清理过伤口，再将绷带在他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把梁丘商的双手缠了个严实。

桓池一扬手把剩下的东西全扫进垃圾桶，随后在沙发扶手上坐下，道：“说说吧，发生了什么。”

梁丘商木木地摇头，艰难开口道：“不痛了。”

桓池沉默片刻，忽然弯下腰，侧头看着梁丘商。

旁边饮料机的光芒映得桓池皮肤越发冷白，垂下的眼皮中包裹着一对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就那么随意地看着，也让梁丘商心跳骤停。

梁丘商低头脑袋一寸寸往后挪，直到头顶的呼吸远得不再让他头皮发麻，他才抬起头磕巴道：“怎，怎么了？”

“听得到我说话就回答，”桓池直起身，抱着胳膊，“发生什么事了？”

“哦，哦！”梁丘商全身上下只有嘴在动，“我打烂一把椅子就进这里了。”

不要省略过程……桓池抿了抿嘴，问道：“在什么地方？用手打的？打的过程中没出现什么意外？”

梁丘商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回道：“在一个没门没窗的房间，用手打的，有异常，我碰椅子一下就有冰气喷我一下，打烂了就没喷了。”

他快速扫了眼桓池，补充问道，“这个算吗？”

一时不知道该吐槽梁丘商对能一瞬间冰冻了人类小腿的冰气视若无睹，还是该嘲讽他生死关头还不动脑子全靠莽，

桓池‘嗯’一声：“算。”

“哦。”梁丘商闷闷应一声，又问，“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桓池好笑道：“你确实很爱问这个问题，”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看向一楼大厅，“接下来就找找离开的方法，顺便把拉我们进这里的人揪出来揍一顿。”

梁丘商飞快瞄他一眼，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