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先是客套的问了很多问题，男人很精简地一一作答。

既有成功企业家的凛然，又有建筑师的严谨。

五官没有太多相似之处，但今见山有种坐在那里的就是游弋的感觉。

主持人：“前不久我们采访过唐先生，他说一定要借机问一问您，有关Zp科研实验建筑的理念，是不是当初在设计建造时发生过什么趣事？”

“谈不上趣事，只是发现成果的厉害之处在于得出结果的人，仅此而已。”

主持人：“唐先生说，几栋楼里最别致的区域要数员工休息区。我还专门去一探究竟。发现不止室内，连室外小到一张座椅都非常舒适。游先生，能说一说设计的重点为什么在于这些吗？”

“健康是根本，我认为科研团队本身比科研结果更为重要。像是显微镜需要双眼，无数个假设需要双手，而计算需要大脑。”

主持人：“我听说设计初衷是与您的团队有关，是在设计的时候出现了什么状况吗？”

刨根究底的问题一出，今见山看到男人露出他很熟悉的神态，代表的意思是一言难尽的无语，好在父亲比儿子会掩藏神色多了。

“以老板身份压榨了下属，不是什么趣事，也不是什么容易宣之于口的事情，好在没有酿成大祸。”

主持人干笑两声：“说到老板，据我所知，您父亲在国外建筑界是佼佼者，国内建筑行业间又称您为天才。您在三十五岁能有如此成就，当中有您父亲的帮扶指引吗？还是说全凭自己。”

“富裕的家境和人脉本身就是指引，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才，如果是，血脉和教导也来自父母，这当中缺一不可。”

主持人：“您过谦了，不过关于血脉我倒是私自想问您一个问题，想来游先生应该猜到我要问什么了。”

今见山攥紧手机，确实猜到了，男人始终保持礼貌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但在孩子身上倒是可以自夸一下。”

主持人：“听说即将启动的环山园也有贵公子的手笔，他今年只有七岁吧？”

“还不到。”男人笑着轻轻摇头，“不过环山园确实有小游总的手笔。”

主持人：“可以聊聊贵公子吗？”

“给我点时间想一想。”男人端过茶杯喝了口，像是想到什么趣事，放下杯子的时候再次笑着摇头。

“一个月前我和我爱人在溥市，时间是夜晚十一点，犬子忽然打电话，要和我商榷环山园后区的安全问题。”

男人顿了顿，补充：“用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

手机里瞬间响起很多笑声，今见山想象着也跟着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游弋会英语交流他丝毫不感到意外。

主持人笑问：“是言传身教吗？”

“有几位国外的客户，有时候在家里一整天都说不上几句国语。”

主持人：“您腾出会议时间了吗？”

男人微微颔首：“当然，安全问题是很严肃的问题。我不敢耽误时间，所以立刻去到书房找出环山园的设计图纸，和小游总开了将近半小时的会议。”

“用英式英语？”

“嗯。”

主持人笑问：“游总和小游总的会议结果如何？”

“G27傍山处确实存在隐患，转弯的平台处不该是台阶，如果有小朋友不慎绊倒，很大概率会撞上突起的山石。”

男人话音里带着对孩子的佩服：“次日勘察团队去做测量，得出的概率是七十七。”

多厉害，小小一点人就能这么严谨，也不知道设计图纸是怎么被翻来覆去才找出的问题。

手机里一阵阵由衷的夸赞，男人满脸都是提起儿子藏不住的爱意。

今见山看着这位叔叔，很想隔着时空告诉他：您儿子绝不仅仅只是天才。

主持人：“除了这一手笔还有吗？”

“当初在名字上耗费了很多时间，小游总看我把握不准，午餐时间略施才艺背了一首古诗。”

男人像是想起当时的场景，无奈又失笑地重复了一遍：“三青高岭峙东西，岭上风光一望齐，千顷绿畴平似掌，蒙蒙春雨动春犁。*”

主持人惊诧道：“这么厉害？贵公子不会三岁就能熟读四书五经吧？这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男人笑道：“他的记忆力非常好。”

“但是这么小年纪怎么会识这么多字，读这么多古诗？”

男人脸上的笑容略有收敛，主持人看他沉默迅速换了个问题：“那您当即就领会了环山园三个字？”

“并非如此，翻找过才知道是一首名叫《环山胜景》的古诗，背下来也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男人看了看腕表。

已经超过时间的主持人又迅速问了几个其他问题，男人简短回答后站起身，在握手中这段采访全部结束。

今见山将视频拉回，从中间再看。

“听说即将启动的环山园也有贵公子的手笔，他今年只有七岁吧？”

对面三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今见山，从二十分钟前过来坐到现在，人连看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手机里的谈话并不是清晰可闻，但从略微刺啦声中可以听到一个沉稳男人音，别人不熟悉，周瑾瑜却再熟悉不过。

谈吐文雅，礼貌绅士，除了记忆里的那位叔叔不会是别人了。

周瑾瑜端起水杯看向窗外，脑海里浮现起昨晚今见山看着游弋的眼神，太熟悉了，除了那位叔叔也再没有别人。

“他他妈还得重复几遍？”蒋虞小声问。

纪澜歌扫过脖子上的痕迹，皱眉叫了声：“哥。”

等了半晌没人搭理，蒋虞舔着嘴站起来，正准备前去抢夺手机，一名女服务员走过来。

“蒋总。”

“说。”

女服务员说：“688房间的客人您能联系一下吗？”

蒋虞：“有事儿？”

看手机的人终于抬起头，女服务员有些局促地说：“是这样，有位男士说，想会见一下今先生。”

“叫人上来。”

蒋虞见小姑娘转头就走，赶忙说：“给经理打电话，送人过来。”

“好的。”

“你别吓唬我这儿员工，拿那点儿工资大中午受你气？”蒋虞骂完把位置预留出来，绕到今见山旁边坐下。

今见山关了手机靠坐回去，纪澜歌问：“出什么事儿了说说？”

“游弋人呢？真吵架了？”蒋虞问。

今见山仰头闭上眼睛，开口前清了清嗓：“别问。”

一时间整个方寸地都安静下来，三人盯着今见山，不到一分钟又加入了一位女士。

四人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分分秒秒度日如年，好在不远处终于走过来两位男士。

“蒋总。”经理把人带到，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请问，哪位是今先生。”

今见山站起来，朝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伸出手：“您好，今见山。”

“您好，今先生，”男人握上手，“我是游总的秘书，林晟。”

“幸会。”

林晟坐下，见给他倒茶赶忙推拒：“不用客气，只占用您几分钟时间。”

“您说。”今见山还是把茶倒上。

“是这样，昨日我与董总本在五鸲参与建设会议，原计划是明日前往叶拂耳会见游总，不过在昨晚接到了光道的关总电话。关总说，溥市南林工程启动的会议时间定在今日下午六点整，希望游总届时能参与会议。”

林晟说：“询问过庆达建设的许总后，我们这才得知，游总下榻在嘉莱酒店。”

“今日一早已经送游总前往骊市机场，因为会议紧急，游总没有来得及向您当面道别。他很抱歉不能与您一同返程叶拂耳，以免路途遥远不安全，特意委托下属送您返程。”

今见山微微颔首：“游总有没有托您带什么话？”

“游总说，忘记赞美蓝花楹，不用因为此事过虑，那件曾在车上商议过的事情暂时搁置。游总还请您带他向周先生转达......”

一桌人全目不转睛等着，林晟清了清嗓：“游总说，照片确实挺惨不忍睹，待他回去也琢磨琢磨怎么再续友谊，下次见面好不会落个生疏二字。”

“真他妈牛逼。”周瑾瑜仰着头无声笑起来。

林晟掏出名片递过去：“今先生忙完联系我，不用客气。”

今见山接过：“方便向您打听件事吗？”

“您说。”

“游总他......”今见山顿了顿，轻笑着摇头，“游总现在抵达机场了吗？”

林晟看了看腕表：“应该已经登机了，今先生不必担心。”

“多谢。”

“不用客气。”林晟喝了口水站起来，同站起来的今见山握了握手，“很高兴能够在今日会见今先生。”

等人走后，几人若有所思地各看各的地方，谁都没有提出问题。

足足安静了有十多分钟，苏梦把掌机滑到桌子对面。

又几分钟过去，就听一道笑声传出。笑声不大也不长，只沉闷压抑地一下下撕扯着耳膜。

葳葳蕤蕤、婷婷袅袅扎堆挤在一起，摇曳的是妩媚动人，回旋的是梦幻神迷。

在罅隙光影中捡一朵放置美人耳侧，低眉垂目似乎才是红尘中最美的景色。

***

一周后，溥市。

海面风大，浪花打着浪花，一波蓝平又一波白起，猛地一波冲撞上礁石，乍然飞起咸湿的腥气。

阳光太炽热，踩在柔软细腻的沙子上烫脚，游弋双脚又往深处钻了钻，温度适宜他才再次眺望回海面。

“你好，请问我可以在这里歇歇脚吗？”

海边风大，粉色的纱裙在余光里飞舞，游弋仰头，看清女人后，他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笑了笑，拂着裙子在旁边落座，然后将垫板放在膝盖上。

她握着钢笔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连带笔一起递过去。

——你好，我叫方晴飔。

游弋失笑地握住笔，在一行字的下方写道——你好，游弋。

方晴飔伸出手，游弋握了握她的指尖。

方晴飔——知道晴飔的意思吗？

游弋握笔缓慢地写——晴飔汛从条，浮阳散修莽，良时及初正，涉七气已爽。

没有遮挡的阳光只能让方晴飔眯起眼，她盯着游弋的侧脸看了片刻，写——

我很高兴你没有忘记。

蔚蓝的天空没有云，安静空旷的沙滩上只坐着两个眺望海面的人。

他们背后十几米远是低矮的灌木和棕榈树，再往后是一座二层别墅。

眺望许久，方晴飔拂过头发，垂头写——大概知道原因吗？

游弋看着没有接，方晴飔又慢慢写道——和以前有关系吗？

半晌依旧没有回应，方晴飔撑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游弋。

她笑起来——都不是对吗？

游弋接过——你见过，经停老板今......

写了个姓停住，随后又将名一笔一画慢慢补全。方晴飔看着他踟蹰的动作，眼睛里有很明显的调侃。

她忍着笑拿过纸笔——也是因为他才用药，不过这么做很危险。

游弋——嗯，我知道。

——可以告诉我全部吗？

——嗯。

——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我很怕晒黑。

游弋起身，伸手扶着方晴飔站起来，随后两人并肩往别墅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