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通话手机都在隐隐发烫，电话图标显示62个未接，除了熟人打的外，还有一些公司员工和没有备注的号码。
大概扫了几眼，游弋又点开短信图标，一些来电管家的短信外还有一条银行通知，在看到里面内容时游弋慢慢地皱起眉头。
除了之前的入账信息外，最新三条是办理入住时扣除的押金和房费，游弋记得前台说的是房费每日会自动扣除。
他点开微信，划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今见山的微信，直到看到通讯录数字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通过今见山的好友请求。
头像是一匹奔驰时被定格的纯黑色骏马，缰绳高高甩飞在黑色皮质马鞍上，长鬃飞扬，前蹄腾空，有力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泛上油光，背景是一片青山绿水，应该是夏天的叶拂耳。
晚上十一点，游弋通过了对方近两月前的请求，并且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
*
熬夜在这个社会的年轻人身上倒是稀松平常的事，今见山也不例外，钻进暗房一待便是五个小时，终于搞定后又钻进书房，开始在电脑上处理剪辑。
一切结束，他揉着脖子缓了会儿，然后起身往卧室走去。
叶拂耳的夜晚其实是有些亮，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但因为野奢本就不太好的造屋条件，卧室也只能隐藏在树林里。全景玻璃屋将这一弊端反而变成了优势，就好似返祖的人辟出一块安全地，在每一个不同形状的斑影中缩起了脚，探出了头，伸出了手。
洗漱过后睡意也去了一半，今见山索性拿过床头的手机打算把另一半睡意酝酿回来。
屏幕上显示了一条两小时前的微信消息，点开后头像是个人形倒影，微信昵称非常简单粗暴——游弋。
想遍全世界的人都没想到会是那个冰屋里的人，而听完发来的消息后仅剩一半睡意也没了，不知道为什么今见山有些想抽烟了，索性也不苛待自己，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卧室左侧玻璃安装了防盗滑轨门，拉开后外面是个可以直通酒店后门平台的小路，今见山披着羊毛毯斜靠在栏杆边抽着烟，再次点开游弋微信，一行通过好友的小字下显示着发来的语音消息。
今见山将手机靠近耳边，又重新听了一遍。
——“今老板的意思是，房费从五个点里扣？”
之前面对面交谈时只觉得声音有些自带的破碎感，由于传输路线与空气影响了声音，让低沉沙哑里稍带了些鼻音，显得有些慵懒和......性感。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这五种感觉被称为五感，是人类获取外部信息的所有通道，而最主要的视觉会影响后四者判断，甚至因为独特而夸大。
手机离开耳边，今见山吐出口烟望向灯火通明的酒店接待楼。
从莫诺山回来后他就让余桃停了听雪屋每日的扣款，五个点是当年达成的口头协议，没有白纸黑字，那么设计师在出具方案时更多的则是因为交情。
而交情的受益人是今见山，所以他非常有必要感谢，感谢的方式有很多种，但途径得有一个相交线，目前看来他们之间并没有。
今见山一手弹烟灰一手打字——如果按照这种扣法，那你......
在守灯岛时就被叫了今老板，这会儿他看着消息里的称呼，想了想把‘你’字删除。
——如果按照这种扣法，游老师得在经停住两年零七个月。
可不是得住两年多，今见山真觉得这人心大，这么一笔钱过了四年才来找人要，如果自己不认账呢？
寂静山林里响起一声短促提示音，今见山正吸了一口烟猛地被呛住，没想到忙碌半月的人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边咳边点开查看，依旧是条语音。
——“可以换一种感谢方式。”
平行线有向下走的趋势，至于另一条如何......
今见山缓了缓，打字回复。
——你说。
过了会儿那边回话。
——“溥市南林球场要改建酒店，我需要在这里采风。”
之前在小院交谈时提过，但今见山没想到会是溥市的南林球场，那么大一块地方足以证明这位设计师的才华，看来采风一事很明显是要长期作陪了。
今见山灭了烟，眯着眼在寒冷的夜色里踟蹰了一会儿，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回了消息。
——有要求么？
——“古朴。”
——行，一号上午十点接待处见，不用开车。
***
大太阳的天气反而冷得厉害，一波波冷风拂过山林叠嶂直往衣领里钻，空气里全是下雪又化雪的凛冽湿气，今见山仰着脖子深吸了口新鲜空气，随后靠在车边点了支烟。
这几天他先是去供销商检查供给，然后又去了叁溏拍摄宣传片，连轴转到昨天晚上好不容易能休息了，狐假虎威的李棠掐着睡觉的点又逼着让他拼拼图，边聊边拼硬是折腾到了半夜。
清晨的阳光很刺眼，人站在反光的引擎盖边被光晃的什么都看不太清，今见山抽着烟瞌上眼，等再睁开看过去的时候才终于看清一些。
来人依旧穿着又长又黑的羽绒服，双手插兜，拉链从底拉到头，下巴就隐在里面，头微垂着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脚步不快也不慢，拉长的时间给了风出头的机会，那么呼呼吹两下就让半长的头发凌乱摆动起来，让整个画面生出了一种意境美。
可能目光有时也会发出声音，这么盯着没两分钟，人就似有所感地抬头直直看过来。
暗道一声李棠的形容一点没错，今见山抽完最后一口烟，走到旁边的垃圾桶上灭干净，等人走近，他略带倦意地低声问：“吃了吧？”
“嗯。”
两人也没什么可寒暄的，各自拉开一边门上了车，今见山没休息好不太想说话，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他发动车时往旁边看了看，上车后人就拉开了拉链，从脖子到脸全部展露出来。
收回视线，今见山打着方向盘往出走：“账户讯息没发给我，不会是彻底忘了这事儿吧。”
游弋看着窗外：“房费不是抵了。”
对于游弋而言，经停房费已经算是抵了那笔口头协议，而今见山显然不这么想，因为五个点在他看来完全不够，再说停了房费的事情也是因为感谢，跟债务没有半点关系。
但不发账户讯息也确实没办法，今见山觉得自己真是占了挺大便宜，开玩笑说：“不会真是顾及李棠面子吧。”
“嗯。”
今见山：“......”
话题算是在直白的回答后单方面宣布结束，随后整个车厢里再没有一点声音，其实不说话的时候是有些尴尬的，毕竟是真不熟，再加上身边人自带的疏离感，让今见山这个人缘极好的人也有些社恐起来。
摸不准这人性子，所以今见山也不敢冒然说一些朋友间会说的闲话，可是没有声音也不是回事，他索性一边开车一边拿过手机捣鼓两下，放下后车内便响起音乐声。
Hours turn to days
Days turn to weeks
One thing that i know for sure is that day
Strange days indeed
......
音乐这种东西会暴露人的品味以及一些隐秘的感性，和一个不熟的人共享这种情调非常怪异，今见山想也没想地按下暂停。
车厢内恢复安静，两人各看着自己眼前景色，保持这种状态一直到抵达大兴镇。
叶拂耳17号区域有个镇叫大兴，高矮不一的青瓦白墙里全是手艺，菱形窗子里看去的是桌椅板凳，往鼻子里钻的全是清香。
新的一年好生热闹，穿街走巷的人群进了这家院落，在珠绳串连的葫芦下转着观赏，掏下腰包啧声连叹地进了对面，又在油亮的木架子上取下鲤跃龙门。
板子车的噪音间歇穿插两句“让让，看路！”，一个个四脚朝天的工艺品便合着声音去往运输道路。
今见山伸手带着人往旁边躲了躲，等车走后侧目问：“算得上古朴么？”
游弋鼻腔发出一声“嗯”。
“这里成品都出自周围几个村子，”今见山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大兴镇往深走全是水曲柳，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算是养活了整个镇。”
“书记为了采伐许可耗了很长时间，当中最难点是培育问题。他是个有能耐的人，听了这话就拿着尺子开始挨个测量树木间距。”今见山说着看向旁边，“这些游老师懂一点儿么？”
游弋和他对上视线，不明显地摇头：“你说。”
从话音里根本分辨不出是想听还是不想听，但走的这一截路今见山能看得出来，旁边人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
院子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太多了，哪怕脚程匆匆的人也忍不住要为一两件东西驻足，可旁边人丝毫没有近距离观赏的意思，就只是散步似的一路掠过。
“后来拿了一堆数据找上林业局，证实有多少棵之间可以播种，再次被拒之后书记就成了常客。”今见山说到这打住，擦过游弋的肩进了旁边院子。
游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跟在他身后也进去了。
这家院子里摆的都是大物件，今见山穿过两旁桌椅进到屋里头。
屋子拐角茶台前坐着个穿着非常清凉，略微有些胖的年轻男人，见人进来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而是在两人身上来回瞟。
“差不多行了。”今见山压低声音说了句，然后转身看向游弋，“石昊，这家店老板。这位是经停宿客，游弋。”
游弋站在门口没有上前，对着石昊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石昊正准备站起来握手的动作停下，笑着说：“见山带来的人一律五折，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要是有喜欢的小物件免费送也成。”
“谢谢。”
游弋收了这份好意，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石昊看了眼今见山，没再多说的拿起单子继续忙活起来。
店里装修的非常古韵，一水棕红色实木样品家具将整个屋子占满，游弋粗略扫了眼，所有家具相较标准尺寸要大不少，沙发桌椅柜子全是板板正正的形状，每个上面基本都做了镂空的古花窗设计。
“噔——”
“噔——”
左边靠着电视柜旁放着一架棕色珠江钢琴，今见山垂着头，手指在上面随便按了两下，游弋不知道他是不是要购置什么家具，没有打扰地立在门口掏出支烟点上。
这家店堪称门可罗雀，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俨然和这里大相径庭，但看老板忙碌的架势又并不像生意惨淡，也确实，里面不就有个无需招呼自给自足的人么，游弋失笑地摇了摇头。
外面放置的桌椅板凳贴了纸，上面不留情面写着四个字“卖品勿坐”，一根烟抽完已经过去十分钟，而里面的男人还在漫无目的地转悠，游弋有些失了耐心，索性掏出烟又点了一支。
第二支烟刚抽完，里面的男人叫了声。
“游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