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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村长的儿子走后，白念乔撇起嘴，不满地看着马儿，责怪道：“你在笑我是不是？”

“我怎么敢？”马儿这样说着，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白念乔竟然会同那少年道谢，还允许对方叫自己哥哥，这可真前所未有的事情。至少在一年前，白念乔只会对这少年翻个白眼。

白念乔的气生不下去了，因为他也觉得好笑，虽然竭力忍耐，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和马儿相对哈哈大笑，他身体颤抖，脚盆里的热水洒出一些弄湿了马儿的衣衫。

“这可糟了。”白念乔皱眉。

马儿却安慰道：“没关系，晾在外面一晚上就干了。”

他泼掉了水，重新回来，帮白念乔铺好床铺，脱掉衣裳先躺下，正感受着粗粝布匹的凉意，冷不防一个热腾腾的身体撞到怀里，还带着熟悉的香气，是白念乔。

“主人？”无怪马儿惊讶，以往白念乔都是等着马儿将被窝捂暖才屈尊降贵地钻进来，因此这举动让他格外诧异。

白念乔手脚并用攀住马儿的身体，两人贴得紧紧的，含糊道：“出门在外哪儿有那么多讲究，你骑了一天的马，又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冷死了，我还能一直等着你不成？”

明明是不愿再同往常一样享受马儿的任劳任怨，白念乔偏偏不肯承认，要做出一副是马儿办不好事情，自己亲自来做的姿态。

幸好马儿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同样默默抱紧了白念乔。

第二日临走前，白念乔给这家人留下了一些洁白如雪的精致盐巴，村长搓着手不敢收下，因为在他们这个因逃荒而聚集成的村落里，村民都算是流民，从未见过这样值钱的好东西。

还是村长的儿子笑嘻嘻地接过，重重谢了白念乔。

白念乔摸着他的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等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玩意儿。”

少年还未答话，马儿已经冷着脸牵起白念乔的手说了声再会就翻身上了马，连答话的功夫都没留下，只能看到马蹄扬起的尘烟。

白念乔在马背上笑弯了腰，马儿本来冷着脸，后来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更兼那少年年纪实在不算大，等到休息喝水的功夫才扭捏解释：“反正是萍水相逢，留下名字也很快就会忘记的。”

“怎么算萍水相逢？三年前才见过，等回去的时候也会见到的。”白念乔故意逗马儿。

这回马儿不说话了，只是抬头看天，低头看树，紧绷的表情让白念乔觉得他实在是太可爱，也忍不住笑出声，挪到马儿身边捏他的脸颊。

很细腻的触感，完全不像个奴隶。白念乔为自己将马儿养得很好心生欢喜。

不对，马儿原本的皮肤也不像个奴隶。

白念乔终于意识到了事情有点不对头。

因为他不喜欢奴隶，所以也没怎么正经接触过他们，但日常生活中完全隔绝自己和奴隶是不可能的。他们大多低眉顺眼皮肤粗糙，身上常年带着劳碌的痕迹。

而当初的马儿虽然傻乎乎的，手上脚上也有磨砺出的茧子，甚至脸上的皮肤也是深色，但他的身上皮肤一直都很细腻。

白念乔扒开马儿的上衣，虽然因为有人在场竭力推拒，但在白念乔的坚持下马儿还是没能抵抗到底。

天气不算太冷，但马儿的皮肤还是战栗起细小的疙瘩，上衣被解开，白念乔清晰看到他胸口皮肤上依旧残留着淡淡的鞭子痕迹，随着年深日久浅淡到几乎要看不见。

平日里因为灯光昏暗，所以虽然日日同宿白念乔也是没察觉的，今日经日光一照，才觉得分外耀眼。

白念乔脸色变了又变。

马儿赶紧穿上衣服，反而安慰白念乔：“早就不痛了。不对，根本没痛过。”

鞭子打在身上的疼痛早就遗忘，能牢记一辈子的是白念乔带给他的爱意和温暖。

白念乔没说话，不过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晚上歇息的时候才对马儿道：“我觉得，你的身份应该不会是贫民或者什么小官的私生子，也许你会想回家。”

马儿皱眉，这不是白念乔第一次和他提起所谓的“回家。”但在马儿心中，只有白念乔在的地方才是自己想要待的地方。

因此，马儿摇头，让白念乔不要再说类似的话，他告诉白念乔自己的愿望就是一直留在白念乔身边，这就足够了。

“主人，难道你不想要我了吗？”马儿眼睛红红地问白念乔。

白念乔吓了一跳。

在他的印象中，马儿一向是坚韧到顽强的形象，哪怕受再多的苦痛也只会默默忍受，受了伤也只是闷哼一声，从不像旁人一样呼号出声，以此当做了不起的成就。

因此马儿眼睛红红将哭不哭的样子吓坏了白念乔，他赶紧伸手握住马儿，摇头道：“怎么会？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这句半是安慰半是承诺的话终于让马儿放心，脸上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紧紧回握住白念乔的手，点头重复白念乔的话：“好，主人说永远不会不要我。”

白念乔低下头，一会儿之后重新抬起来，看着马儿的脸庞，笑了。

此日阳光和暖，风烟俱无，正是赶路的好时机。

两人说完了话，也不再纠缠于小儿女的心事，白念乔松开马儿的手，抖了抖缰绳，挥鞭在马臀上重重打了一下。马匹跑动起来，白念乔领先几十步路后，他的声音才从风中传过来：“马儿，你也快跑，前面有座木桥，我们看谁先到。”

马儿看过地图，知道那木桥尚且有段距离，而说话间白念乔已经远远奔了出去。

不放心的马儿只好赶紧抖擞缰绳，紧紧跟在白念乔身后，让他的身影不要离开自己视线太远。

骑行的速度很快，刚开始觉得冷，但随着身体的颠簸不一会儿就热起来，头上也冒出白色的蒸汽。白念乔的马好，又先行，因此始终远远赶在前面，还时不时回头冲众人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跟上。

跑了好一阵儿，白念乔停下，又随着靠近渐渐见到了闪烁着的白练，桥边到了。

马儿最先赶到白念乔身边，站在他旁边看向河水，顺手捡块石子扔向水面，只见石沉下去，并未听见任何回响。

白念乔笑道：“这河不算宽，也没什么波涛，但深得很。你看它河面平缓，实际上水下的暗流汹涌。据说这是从很远的地方流过来的，沿途汇集了数个支流，最终入海。”

“好厉害。”马儿赞叹，又捡了大一些的石头扔下去，这回听见了咕咚声。

河岸边有缓缓的风，吹拂起因奔马而凌乱的发丝，侍卫们也都跟着到了，看到河上的木桥也忍不住惊叹起来：“这桥竟然还在，和我们上次来时一样呢，真是好运气。”

白念乔告诉马儿，就在五六年前，这河还经常发水，最近几年倒没什么动静。因此，原本岸边是有人居住的，但经历过几次之后也就全都迁居到了别处。

不过，据他们一路行来，已经看到又有零星的人家，而原本每年都要被泛滥的土地，因为洪水带来的淤泥反而变得肥沃，现在也有人家试图在上面耕种了。

“我们咸城虽然富庶，但盐和鱼只是补充，百姓们若是不耕地还是没有饭吃的。”白念乔这样告诉马儿：“如果大家都去采盐，虽然能换得更多的钱，却也要花若干倍于之前的价格去买米，这样算下来反而得不偿失。”

马儿点头，看着已经开垦得极为平整，颜色和周围长着野草的地方浑然不同的土地，点了点头。

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很快，负责检查木桥安危的侍卫走过来，说是没什么问题可以过桥。

白念乔和马儿被众侍卫们夹在中间，一行人牵着马匹迤逦通过了木桥。因为人多，马匹和行李又重，木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马儿走在白念乔前面，不时回头看他，白念乔笑着挥手让马儿赶紧专心看路。

因为这几年未曾被疯涨的河水冲垮，所以很顺利地通过，一行人在岸边歇息，借着河水和草木生火做饭，就从河里捕鱼来吃。

毕竟他们虽带着干粮，但为了防止路上出现什么意外，能节省还是节省些好。有现成的鱼，也正好用来打牙祭。

白念乔想起马儿冬天的时候在冻得结实地河面上凿除冰洞给自己捕鱼，那个时候开始觉得新鲜有趣，后来却开始担心马儿的安危，为此还同他生过气。

现在想来，倒是颇有趣的经历了。

水面波光闪闪，即使侍卫们身负武艺也不敢轻易走到河中心，只将鞋袜脱了，裤子挽到大腿处，用长剑朝水中刺去。

下水的两三个都是好手，很快就刺中一条肥美的鲤鱼，交与闻秋收拾了给白念乔吃。

闻秋用大树叶将鱼包着，问白念乔想这么吃。

白念乔想了想：“是不是带了个陶罐？不如煮鱼汤，熟得快些，吃完了咱们好赶路，要在天黑前尽快找到安全的住处，水边多野兽，还要是不要多停留的好。”

虽然没听说咸城到桐城的路上有什么虎豹之类的猛兽，不过出门在外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闻秋高兴地应了声是，到河边的泥地上去生火了。

白念乔低头，无聊地蹲下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匕首戳了戳地面，可惜看不到春草的痕迹。

偏过头，发现马儿正含笑看着他。

这倒也不是第一次，马儿经常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如今白念乔已经习以为常，问道：“怎么了？”

马儿微笑：“只是觉得主人好像和在城里的时候很不一样。”

白念乔失笑，他自己也觉得出门之后心情开阔了不少。出门短短几天，就好像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人遮风挡雨的白念乔，因为在行路途中渐渐找到了身为咸城未来主人的智慧和威严。

两人离着其余人有一段距离，白念乔扯扯马儿的衣裳示意他坐下来。黄色的土地还算坚硬，白念乔说起自己的打算：“等见到岳大哥，我想和他借兵。”

这念头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脑海中转了数年，只不过之前一直是深埋在土壤中的种子，最近才逐渐想要破土而出。

借兵？这回马儿是真的吃惊了，因为这意味着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

这件事风险极大，利益却也极大，马儿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懵懵懂懂看着白念乔，却下意识说了声好。

反而是白念乔看着马儿的神情有趣，忍不住嗤笑出声：“你怕什么，我只是探探岳大哥的口风，没说要现在就借，你当我是什么人？”说到最后，带了几分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