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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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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烟火?”言栀强撑起身,顾不上肩头疼痛。

宣翰摸着下巴道:“青色烟火,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两回,一次在裕都,一次在留州。”

“裕都?”言栀彻底清醒了。

“是,就在前不久。”宣翰回忆道。

言栀踉跄起身,扶着寒铁,笑意浮现脸庞。呼延臻与他相约的传讯烟火,正是青色,他将所思告诉宣翰。

起身太过困难,宣翰索性在草堆中坐着,他问:“为何是青色?青色烟火最难制作,又鲜少见到,岂非是太过招摇?”

言栀苦思一阵,回眸道:“大概是......为了让我认出?”

宣翰愣了片刻,仿佛觉得有些荒谬。

“呼延臻的武功也不错,他娘是西域之人,所以他与人相战时身法诡谲,往往出其不意,格外厉害,我们出去后,你可要——”言栀突然止住了话头,他瞧见了宣翰的断腿。

宣翰挠头笑了,“是有些麻烦,我还得寻思几招在轮椅上亦可以一敌百的。”

言栀颔首,不愿气氛变得痛苦,道:“可以的,我爹......”他想到江潜曾与他说的故事,言霁下凡将他带回月宫的事,“我爹曾经有段时日,也是终日与轮椅拐杖为伴,但他在那时却也研究出许多招式令人闻风丧胆,连江潜也打不过他。”

宣翰眼光一闪,兴奋道:“还有这样的世外高人,我竟从未知晓,哪日我可要登门拜访!”

言栀垂首轻笑:“家父仙逝已久,但以宣兄资质,来日武学定在他之上。”

外头骚乱渐响,二人枯坐牢中,忧心不已,言栀时不时眯眼透过铁栏望窗外,只可惜只听寒风萧瑟,更无人走过。

“不对。”言栀喃喃道,“声音不对,听不见马,没有刀兵,宣翰?”

言栀回眸,宣翰依靠在草垛上沉沉睡去,夜色深,不见一丝光亮,唯有月光漏进勉强分辨人影,言栀捂着伤,跪在宣翰跟前去听他的鼻息,只听他呼吸急促,汗水顺着颧骨往下滴。

好烫。

言栀将手从他额头上移开,细密的汗珠还在滚落,宣翰没来由发了烧,令言栀措手不及。

“你听得见我吗?”言栀在他耳边小声道。

宣翰的喉结涩滞滚动,他艰难点头,道:“无妨,断腿之后......时常如此。”

言栀在心中喟叹,倍加愧怍,只觉得若非自己频频取闹碍着江潜,或许他早已想出如何解救宣翰的法子。

“是我的错......”言栀沉了沉声,就连开口也变得苦涩不堪。

“你、你说什么?”宣翰烧晕了脑子,听不清话。

“呜——”突然号角声响,擂鼓声如天雷乍破,皆而响起士兵高声呼喊,“朔北军来了!赵醒来了——”

“赵将军来了,宣翰,快醒醒。”言栀摇了摇宣翰的胳膊,“我们去牢门前,他们打来时方能发现咱们。”

而宣翰早已昏睡不醒,任凭言栀摆弄也发不出声来。

“羊圈”大体为地下囚牢,侍从们将牢门打开,将战俘丢下,任凭他们顺着斜坡滚落而下,重重砸在牢底,无人分配牢房,伤患也断然爬不上这漫长斜坡。

纵然爬上了,却也无力破开紧锁牢门。

言栀“啧”了一声,在心中痛骂戚筠。

当真要命,言栀瞥了眼宣翰,叹气道:“咱们得先上去,不然他们打来了,开了牢门也瞧不见你我。”

宣翰没有说话,这无疑是对言栀最暴烈的打击。外头刀兵声渐响,士兵哀嚎不止,言栀叹了口气,将宣翰半拉起,拽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肩头。

“嘶......”言栀被疼得眯了眼,“宣翰,清醒点,我、我背你上去。”

宣翰大抵是听见了只言片语,皱了皱眉头,手上用了些劲。言栀感到衣领被攥起,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随即倒在斜坡上,一步一步向上爬。

好在斜坡也有石块可攀,言栀抓破了手臂,流出的血颇有些碍事,痛感令他颇为清醒。

“宣翰......”言栀呼唤着背上之人,他拍打在自己脖颈的呼吸逐渐微弱。

没有人能活着爬出羊圈。

戚筠的话再次响在耳边,言栀大口呼吸着,额上布满细密汗珠,一呼一吸都变得滚烫。

言栀又饿又渴,喉中卡着尘土,全身震颤发抖,他使出全力去够那突出石块。

只差一指距离,指尖的颤抖能爬上整个身体,快了,快要够上了。

“宣翰!”言栀在惊呼声中触到石块,下一秒瞬间跌回牢底。

“嘶......”言栀撑着地面大口呼着气,翻开的指甲汩汩流着血,宣翰在他背上坚持不住先松了手,彻底没了意识。

“宣翰!宣、咳咳咳,咳咳......”言栀捂着嘴,吐出的血混着误吸入口鼻的泥沙,顺着手腕落在地上。

言栀在衣袂上抹去了血水,再次拉起宣翰,爬上那没人能活着爬出的斜坡。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攀上石块的手收到伤口的刺激却格外稳当,唯有痛感才能让人清醒,才能让他沉稳。

“哐——”外头响起火炮声,言栀一激灵,忙拉住宣翰的手,生怕他再掉下去。

居然用上了火炮,言栀无力思考,只觉得血一点点流出身体,连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胃里翻江倒海着,眩晕无时不刻包裹着。

但还要向上爬。

外头火炮声不断,助兴似的催促,逐渐,声止,言栀倒在距离牢门一丈的距离,同样垂下了头,倒在了终点前。

汗,血和泪一起落,言栀强攀着石壁的手没能让二人滑落下去。

“嘭——”

牢门划过言栀的脸庞掉下,月光同火一起照亮,心脏跳动的顿挫促使言栀抬眸。

江潜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宣翰被林随意先抬出羊圈,言栀长吁一口气,松了手,在滑落的瞬间被江潜拽住腕子,他将自己拉出囚笼,环在自己的怀抱中。

“真慢。”言栀眼眶泛了红,嘴上却还不饶人。

江潜看着他细密的伤口,心如刀绞,撕下自己干净衣角缠住言栀的手。

“言栀——”戚筠骑马而来,错愕看着在江潜怀中休憩的言栀,马蹄乱踏停下。

江潜双眸难掩戾气,如刀剜在戚筠脸庞。

“言栀,你、不能走。”戚筠平稳呼吸,冷冷道。

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这是戚筠对言栀的执念。

“抱歉,”江潜将言栀抱起身,没有赏他一个眼神,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乌云踏雪,“他年纪尚轻,身份尊贵,从不准他在旁人家中过夜。”

突然又一声火炮声响,主帐燃起熊熊烈火,戚筠忙侧首查看,拽着缰绳飞奔离去。

“我以为你会杀他。”言栀轻声道,盯着江潜的喉结。

“我又何尝不想?可万事皆不可随我心。”江潜顿了顿,道:“你留着他还有用,你没说杀他,我便不会抽刀。”

言栀淡淡笑了,拉着江潜的领子示意他驻足。

“怎么了?”江潜不由忧心道:“得赶紧回去处理伤口。”

言栀摇首,道:“汀芒,汀芒在马厩里,被戚筠牵走了,带它一起走。”

“好,”江潜答应道:“我这便通知手下去牵。”

“不,这么多天了,他只认得你我,还有孙澄音,旁人牵不走它。”言栀颇有些头疼道,“我是仙人,死不了,多走一圈罢了。”

“莫要再说,听你的便是。”江潜径直走向草原深处,突然瞧见一个侍人蜷缩在木桩下,他逼视着对方,道:“马厩在哪?”

侍人瞧见言栀,正是方才自己押去羊圈之人,踉跄着想跑。

“走什么?”言栀抽出江潜腰间鸣涧,直指侍人。

“我......别杀我!”侍人说着蹩脚的中原话,惶邃跪下。

“带路吧。”江潜沉声道,将言栀抱紧几分。

侍人爬起小步走着,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风吹着直发抖,百步过后,他伸出手指道:“那儿......就在那......”

“多谢。”言栀笑道,“你在此处等我,可不许乱跑,否则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你,走或是留,自己选。”

江潜抱着他向灯明处而去,闻到了淡淡血腥,没太在意。

“也不知汀芒在哪,可别受惊跑了。”言栀担忧道。

江潜宽慰:“怎会?上过战场的马怎会轻易受惊?”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言栀莫名焦躁起来,试图挣脱江潜的怀抱,拗不过,江潜只好将他放下。

“小心——”江潜忙跟上言栀的脚步。

言栀焦躁乱走着,血腥味重得令人恶心,他捂着口鼻,闷声呼唤汀芒,仔细听着是否有回应。

马没有打响鼻,言栀目光落至一处,瞬间如坠冰窟,直直跪在了地上。

白马成了白骨,骷髅架子沾着割下垂着的血肉,一旁有烧热的锅子,马首找不见。

飞蝇绕着白马转,白马成了一团红。

言栀的喉咙发不出声,只呜咽着喃喃,手颤抖着扶起那块肉,贴回骨头架上。

“汀芒、汀芒......”这是我的白马,我的汀芒。

江潜闻声赶来,坠了刀,言栀抱着白马的脖颈,脸庞沾上黑血,泪水夺眶而出竟也变成了红色。

自受阿姐那致命的一刀后,言栀再次感受到了痛,言桐的匕首让他痛得麻木,汀芒被分食后的惨状使他痛苦号啕。

“啊......啊......”喉咙难以发声,手却又无力垂下。

血沾染言栀的脸,刀玷污他的心,汀芒想来跑太快,谁也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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