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的夜幕上随意撒了无数的碎钻，一闪一闪俯视这片大陆。

心中大石被阿不思三言两语移走，春张仰躺在蓬松的落叶堆里，心里无比宁静，看着山谷的星空，思维发散，翻找来到这个世界前的最后记忆，企图她所交换的东西。

上层的枯叶发出“咔挞”轻响，思路被打断，有人正朝她走来。

是汤姆，春张斜睨着他在自己身旁沉默坐下。

自从那个意外之吻过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格外尬尴。

没轮到春张主动疏远，汤姆身体力行避嫌的承诺，日常起居恨不能保持一米的安全距离，连递个餐盘也特意转到最远距离，好像孟浪被拒的人是春张一样。

像现在这样，汤姆主动来找她反而少见。

收回目光，春张心头一转，开了口，

“是签名的事吗？别担心，我知道这说明不了什么...虽然心底总有些不对劲，但绝不会向从前那样向你发火了。”

凉爽的秋风吹在裸露的肌肤上，经过阿不思的交谈，心中最深重的焦虑被抚平，春张明白了很多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但就现在而言，尚未收到这个世界的违约警告，至少说明我干的还不错。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邓布利多，格林德沃...那为什么不能包括你？”

“我听到了，”汤姆轻轻地说，“你和邓布利多的谈话。”

话题被引到出人意料的方向上，汤姆的声音过于平淡，春张听不出喜怒，但经验告诉她，汤姆不喜欢这个谈话。

“是的，”春张最后决定坦诚相告，分别是注定的事情，她不愿意撒谎，最后徒增痛苦，“邓布利多教授认为我会回去的，因为这是个平等的交换。”

“你很痛苦吗？”

汤姆没有生气，反而转向春张，语气关切，询问她的感受，这是从未有过的，之前汤姆总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指责春张的残忍。

这让春张放松了警惕，她认真对待汤姆的提问，回忆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最后摇了摇头，

“不，事实上，我过得很快乐，汤姆。这是个童话般的世界，那些奇幻的魔法和辽阔的世界，只存在于天马行空想象的动物，和各种神奇功效的药剂让我无比快乐。真正让我痛苦的是无法回家本身，而不是这个世界。”

汤姆轻笑出声，让人分辨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发问，“我一直以为这世界够糟糕的呢，不然你干嘛总想离开呢？那么你原本的世界一定美好极了。”

“恰巧相反，”因为能够回家而高涨的情绪低落下来，春张捻转着叶柄，与这个五彩斑斓的魔法世界相比，原来的地方可真灰暗极了，“那是个只有麻瓜的世界，没有奇妙的魔法，有的只有一条条不知前路的轨道和发条人。”

“你所能想到的一切麻瓜社会的弊病它都有，贫富贵贱，阶级固化，剥削压榨，战争杀戮...我所在的地方还算好的啦，但也就是那样，拼命努力就是为了做一个中规中矩的普通人。”

“我以为你推崇麻瓜社会的智慧，那些书本和知识。”汤姆静静看着身旁的女孩，而她一无所知望着星空。

“你不也为之震撼吗？没有魔法的人们发展出魔法世界的便利，这难道不伟大吗？”春张并没有被问住，她枕着手，看着旷阔无垠的夜空，真诚敬佩人类的丰碑，“但其实也够残忍的，它给普通人的容错几率少得可怜。”

“你是个天才，哪怕在最残忍的达尔文社会中，那种极端仇视弱者的丛林法则里，也会游刃有余，说真的，我挺嫉妒你的。所以你不会理解我的想法。”

春张难以抑制酸涩地看了身旁人一眼，黑色的袍子让汤姆完美融入了黑暗中，边界模糊不清，

“但即使这样，你也更喜欢魔法世界，不是吗？即使你拥有在两个世界攀登到极致的能力，你也偏向魔法。魔法是一个温暖的，给予人幸福...或者说给弱者兜底的保障，巫师不会因为贫穷而死亡，而不会因此限制脚步。”

“说是天赋人权，但实际上麻瓜世界，有多少人真正自由呢？一个物质就能困住95％的人。我难道不知道人生有多种选择吗？但我只能拼命读书，因为这是普通人危险系数最小的，最能投入资本最小，但收益最大的路了。”

春张忽然心底涌上一股委屈，她坐了起来，落叶顺着袍子划下，面向汤姆，延迟回答他当初无端的指责，

“你觉得我目光狭隘，人生阅历浅显，漫无目的，毫无用处...好吧，这些我都认了，因为我的普通麻瓜的经历限制了一切。我也想要确定的人生职业，能有个目标奋斗，但...我没有那个资本去一一试错，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去挥霍，供我找到那个我所喜爱，能够坚定一生的职业。”

“读书的轨道够简单，也潜移默化地驯化着我的思维，我习惯了走在有人规划的大路上，可一旦毕业，轨道就断了，我该如何选择？我没有能力，也无法判断，我很迷茫...但魔法不同，它...”

话到嘴边，春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和汤姆目光相接，她恍然大悟，懊悔地直拍额头，为自己糊涂地过完了十六年，直到接近结局才发现原因，

“我交换了逃避！”

春张为自己多年的纠结痛苦笑出了声，

“我在逃避我对未来的迷茫，不愿意做出选择，我答应了协议，选择这样一个童话世界逃离现实，但我忘了...还在这个如此理想完美的世界继续焦虑。我本该享受我的假期的，但我搞砸了。”

“为什么？”汤姆反问，“你可以继续享受，甚至永远...”

“不，我不能，人总该分清短暂的幻想与真实，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理清一切后，春张坦荡起来，将自己的感受和猜测和汤姆分享，

“我能感受得到，这个世界也在排斥我。就像我身上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时空天赋，我可不是什么天选之子，所以只有一个解释，这是世界为了让我离开赋予我的特权。世界总是趋于稳定，而我是外来的不稳定因素，”

“所以我想，这大概是约定的期限？霍格沃茨的学习生涯结束后，我有能力单独行动，寻找那四个宝物后，我就该离开了。”

汤姆却不置可否，他轻嗤，

“这可够不确定的，没人能在短短几年间找到创始人的宝物。”

“可我知道，这也是一项特权。”春张没有理会汤姆的打击，“看来那奇怪的协议安排地够妥善的。”

这无懈可击，汤姆没再说话，时间已经进入深夜，落叶上逐渐凝结出露水，春张开始感到寒冷，她斟酌着开口，

“是不是该...”

“其实不晚的，魔法够神奇的，不是吗？在这个世界试错的成本够小的，哪怕你是身无分文的贫穷巫师也能破破烂烂地看遍世界，疲惫时回到摇摇欲坠的自建房。”

这是春张未曾说出口的话，却借由汤姆的口妥帖地表述出来了，她无法形容这种感受，好像一记重锤强行打开了封闭的内心，可眼前人还在继续说着他的打算，

“你也可以。我们掌握魔法足够强大巧妙，除了食物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开销，从前的积蓄足够一年的游历了。艺术、工艺、科学和农耕，你可以尝试一切领域的任意工种，寻找人生的意义，还能瞧瞧不同的风光，草原高山，冰川沙漠，平原湖泊，包括你所喜爱的那些奇幻魔法，神奇动物...去做那些，你所想尝试，却被现实限制的一切的一切。”

汤姆低头认真地看着春张，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触碰眼前人，却最终克制，隔着安全距离郑重许下承诺，

“你不必迷茫，我会陪你一起探索人生的无限可能。”

这真是个奇怪的感觉，强行打开的胸腔里，又被鼓鼓囊囊地塞满了棉花，酥痒从内脏传递至指尖，春张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不然，她害怕自己忍不住拥抱汤姆，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可不好，

“你不必这样，我想我自己可以，”但春张内心在尖叫，她到底在说什么？光赫普巴兹夫人她都搞不定，“你没有必要为我，嗯，浪费时间，人情都已经还的差不多了，不是吗？”

“可二年级时不是你逼着我陪你找宝物吗？”

汤姆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遵守信用的好学生，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说，无害而可怜，

“最重要的是，作为家人，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想为你付出，而不是一味的索取...”

“该死！”春张低声咒骂了一句，最终忍不住向前狠狠抱住了汤姆，虽然由于身形的原因，更像是扑进了汤姆的怀中，她感觉自己干涩的眼睛里又要流出泪来。

才不管什么避嫌疏远，春张想，反正她问心无愧，她想要大声说出自己的感受，不然，之前的那些棉花就要吸足了血液，将胸腔涨裂了，

“汤姆，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开心能够遇见你。”

在春张看不见的黑暗里，汤姆却面无表情，像预备扑食的肉食动物，瞳孔黑得惊人，他缓缓收紧了双臂，将春张牢牢锁在怀中，如同毒蛇缠绕猎物，悄无声息，步步收紧。

想让你习惯我，依赖我，离不开我，始终在我的掌控之下，这是告白的潜台词，偏偏春张听不明白。

他当然会陪春张探索未来，属于这个世界的未来，春张想要利索抽身，他偏要她在这儿扎根发芽。

一年的时间不够，没事，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年。

一千多年的时间，宝物中含有赝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春张不该允许生有异心的人同行。

果然伪装才是自己的舒适区，汤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