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好痛。

浑身都在痛，那些讨厌的虫子在不停啃咬每一寸肌肤，还要往肉里钻，好痛。

太绝望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为什么？

眼前是一片漆黑，只能看到那些毒虫红着眼睛向他袭来，它们只认得食物，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在哭，从撕心裂肺到声嘶力竭，无人在意。任凭他如何挣扎，没有人来救他，那讨厌的虫子更是无法摆脱。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还有腐烂泥土的味道，让他止不住地干呕，手指尖已经在疯狂地抓挠中磨破了，血从指甲缝中渗出来，可是他没有感觉，和浑身的疼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他真的好痛。

好痛。

无尽的绝望之中，自那漆黑的混沌中，有一团小小的白光冒了出来。

仿佛是一轮明月升上夜空，只不过那明月很矮，比他还要矮。

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还有那爬满全身的毒虫，他专注地看着那团白光，心底平静了些许。

那是来带他走的吗？

终于有人来了吗？

他眼眶发酸，心中慢慢有了些希冀。

是来救他的吗？

是吗？

那白色光团轻轻向上弹了两下，幅度很小，但像是在吸引他注意。

他更加激动了，真的是来找他的？！

那疲惫又残破的身躯动了动，向着那团白光爬过去，不顾一切地爬过去！

他不要继续在这虿盆中等死了，真的好痛，太痛了，他一定要出去，出去，继续在娘亲怀里看梅花盛开！

而另一边，楚花凝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大叫：“土地婆婆，他看过来了！”

土地绕着她飞了半圈，“乖孩子，把他引到我滴小庙去，要快！要快！当心别被他桑到呀！”

楚花凝应了一声，往山丘上跑，“薛子言，我在这！快跟我来！”

大白蛇不再胡乱扑腾，调转蛇头跟在楚花凝身后，那双金色的竖瞳依旧混沌，似乎还是分不清谁是谁，只是跟着她挪动巨大的蛇身。

身体渐渐没那么痛了，他感觉越来越轻盈，那些毒虫随着他移动被甩下来，仿佛从冥河中探出了头，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那团小小的白光仿佛毛茸茸的小动物，让他觉得温暖、安心。

是谁呢？

是谁来救他了？

对了，是她，一定是她。

是他的阿芷，这世上除了她，再不会有人愿意见到自己这副样子，更加不会有人愿意救他。

除了阿芷。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加愉快了，虽然阿芷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她很体贴，也很温柔，从没想过要真的抛下他，即便她说不再理会他了，也不是真的，她还给了他机会，只要他好好表现，她就又会对他好了。

他会好好表现的，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阿芷。

阿芷。

乱葬岗半山腰上的楚花凝一手扶在树干上，奋力把自己又往前推了一步，还差一点了，她已经能看到山顶了！这个小山丘，根本就和紫烟山没法比嘛！

楚花凝回头看了看那条白蛇，他就在自己身后，刚才还处在六亲不认的状态里，现在竟然变乖了许多，她累了，放慢脚步，他也放慢了。

难道是恢复神智了？

“薛子言，你听得到吗？”楚花凝冲他喊。

黑暗中，他紧紧注视着那团白光，见它慢下来了，他也慢下来。白光往回退了一点点，他也往后退一点点，见到白光摇了摇，幅度太小了，他只能头也跟着摇了摇。

忽然间他觉得有些有趣，阿芷，这是在跟他闹着玩吗？

楚花凝叉着腰仰头对大白蛇喊道：“听懂了吗？到山顶上，你就去对付邪祟，或者引开它的注意，我去土地庙还指骨，然后那邪祟就很好对付了！”

喊累了，嗓子有点痛。

楚花凝喘口气，打量白蛇，他现在是真的很听话，刚才她往后退，他也跟着往后退，她左右走了几步，他的头也跟着左右晃。

“明白了你就点点头！”楚花凝再次喊道，却没想到大白蛇忽然之间围上来，卷起的气流直接把她额前的刘海掀起来直飘，旁边几棵长了几十年的大树应声折断。大白蛇绕了她一圈又回到原地。

楚花凝有些懵。

这是……什么意思？

是让她不要废话，赶紧往山上跑的意思吗？

土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回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一边抱怨道：“这白色又发疯了，差点把我这一点点元神打散了呀。哎，你怎么还在责，快往山上去呀，我滴庙门都要被冲破了！”

楚花凝连忙拔腿赶路，大白蛇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山上的树更少一些，但是抬起头，天上乌云密布，仍是看不到一丝光亮，楚花凝身上流淌着圣女的血脉，能闻到浓厚的腥臭腐败的味道。

原本她以为王财丰身上的味道就已经够冲了，没想到这里跟他比就是小巫见大巫，楚花凝强忍着这股味道，脸都皱成了包子褶。

不过虽然天上没有太阳，山顶上却并不是一片黑暗，被不知名的红光笼罩，让整个山上的景致更加接地府了。

数不清的幡幢旌纛猎猎飞扬，插满了山顶，仿佛有一支军队曾在这里驻扎，走的时候却忘记带走这些旗帜了。这些旗帜上面绣着古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字，想要阅读的时候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字了。

楚花凝在山顶附近露头，被这阵仗吓得脚步一顿，捂着鼻子，本能地不敢继续往前了。

“乖孩子，我滴小庙就在那里！”土地指着幡幢的最深处焦急道：“现在那邪祟已经捅破窗户啦，我这一点点元神也要赶回去顶着，你要快呀！”

土地的元神再次变回绿色光球，以极快的速度飘向了她刚才所指的方向。

旌旗被阴冷的风吹得“呼啦啦”响，只剩下楚花凝一个人了，她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根指骨，抬头看向大白蛇，深吸一口气，迈入到幡幢之中。

由于楚花凝本身血脉的力量就含有净化邪气的功能，那些幡幢旌纛在她靠近的刹那就受到了刺激，飘扬的穗子和条带化成了黑气，黑气再凝聚成一双双手，拿手长得吓人，从四面八方向她抓来。

楚花凝的手臂和小腿被抓住，来自各方的手臂硬生生把她扯到半空中，像是要把她的肢体撕裂！

薛子言在黑暗中，感觉那光团变得暗淡，好像有许多邪恶的东西缠住她了。

阿芷！

他在心中呐喊，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疯狂撕扯那些邪恶的东西，甚至不惜张开嘴用牙咬。谁都不能伤害他的阿芷！

在楚花凝的视角看来，薛子言化成的大白蛇已经恢复了理智，看到她遭遇危险，便赶忙上前来救她。

大白蛇威力巨大，那些黑气化成的手几乎是一拍就散，很快楚花凝就重新落回到地上。

虽然也多少摔了一下，但起码不会被五马分尸了。

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楚花凝便陡然感觉到一阵极强的气浪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无法支撑，拿起朗携带着比刚才还要浓烈数倍的臭味，差点没让楚花凝当场厥过去。

无数幡幢旌纛的尽头，一个臃肿庞大的黑色身影露出了双眼，腥红的眼睛如同两盏嵌在黑暗中的灯笼，带着让人不适的死亡气息。黑影缓缓起身，露出身下被覆盖着的东西，那是一些排列整齐的青黛瓦砖，正是土地庙的屋顶。

自从它发现了东陵娘娘的指骨，从那里感受了力量的滋味，它就变得无法餍足，它不仅要做这一片地区的统治者，还要做至高的王！

只有获得更多力量，它才能有更广阔的疆域，更多的臣民！

凭着这愈加膨胀的贪欲，它想要挖出东陵娘娘的肉/身，结果不想竟然被土地捷足先登！她算什么？小小的土地而已，将来它成为了新的至高神，她就是它脚下的蝼蚁！

天地之间，无论再小的庙宇，只要是属于神明的，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土地作为地仙，官位虽小，普通妖魔鬼怪依然不能轻易入内。

它借由东陵娘娘的指骨，吸收了足够多的力量，早就可以冲破这小小的禁制，然而土地早料到了这一点，在她的庙宇中建立了更加坚固的结界，它找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进不去了。

于是它就一直守在这里尝试冲破结界，它知道土地不过是个小小的地仙，她做的结界又能强到哪里去？只要它不断发起进攻，同时去人间收集更多邪念，冲破结界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眼看就要成功了，它已经打破了土地庙的窗子，看到了藏在这小小庙宇当中的棺椁，就差一点点，竟然有人要捣乱？！

鼓鼓囊囊的黑色身影抬起头，腥红的眼锁定在那大白蛇身上，怒火在它胸腔中熊熊燃烧，即便它能感觉到那大白蛇力量非凡，硬碰硬身不一定能站到便宜，但是它现在十分生气，它要报复，它要报复！

满山顶的旗帜都受到黑影的影响，全都舒展开来，直挺挺地飘扬。

白蛇看到那团光重新恢复原本的光亮，安下心，仰起头望向那团黑影，冰冷的金色竖瞳中透出蔑视的神情。

就是那东西伤害到了阿芷。

谁都不能伤害阿芷！

楚花凝意识到白蛇已经和邪祟展开了对峙，忙吐掉嘴里的砂土，尝试着从地上起来，正要找机会潜入土地庙，却发现有一只干瘦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趁她两手撑地、行动迟缓的档儿，拿出了那个放指骨的荷包！

原本那只是手而已，到小臂就截止了，但是当它拿出了荷包，也不知是不是过于兴奋，楚花凝听到了一声非常微弱的笑，那笑声阴恻恻的，很是渗人，但随着那笑声，那偷东西的小鬼也彻底暴露出来。

是一个红头发黑皮肤的小鬼，四肢干瘦，肚子却圆滚滚的，看起来极不健康，此刻正举着荷包一蹦一跳地往山下跑。

楚花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就追了过去。

“还我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