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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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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辚辚,华盖漫卷,瑾穑伏在舆车的窗沿上,看着群山绵延的山脊线出神,自她启程,已有十日没有收到慕容衍的来信,这是已知她在返程的路上了所以未再来信还是说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她拿捏不定,心里也忽有些不宁起来,休整时,她又仔细觑了觑董壑的神情,见他无所异常,又担忧自己多心,毕竟,他的耳目要比她灵通得多,倘若真有什么不对,肯定逃不过他的眼。

这夜,他们行辕设在醴县,按照路程,还要走十日才能出了南境,入得北境。

深夜,她忽地感觉身侧有异动,本能的警觉,纵使睡梦中亦陡然惊醒,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熟练地摸到了枕下的匕首,寒光一闪,一睁眼便向身侧黑影刺去,果决狠辣,毫不留情。

“是我……”一刹那,黑影便抓住了她握匕首的手,同时擒拿住了她的手臂,惯性的冲击力使得两人同时向床榻栽去,她在下,他在上,她被他一身重量压得闷疼。

暗夜摸上她的榻,她背脊一凉,这是……?!

“宫中出事了。”董壑的声音压得极低,闷在她耳里,瞬间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浑身一凛,手脚都僵了。

董壑攥紧她的手,语速极快:“方才收到青枫飞鸽密函,他已三日未曾上朝,左右禁军皆换了董垩的门生,司衙虽运作正常一切照旧,但宫门紧闭,郁审言以中枢八百里急奏,亦无法面见君颜,郑嫔对外宣称陛下染病,辍朝五日,嫔妃有不服者,意图闯入太极殿,董太妃出面阻拦,且……恽王已秘密离藩。”

他音调压得极低,靠在她耳上,呵出的暖气熨着她耳廓,却浑身森冷,这几点连在一处,无不昭示着那骇人的结果——宫变!

她一生遭遇了数次宫闱政变,无一不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恐怖的景象令她终身难忘,

董壑死死地抓住她两个肩膀,狠狠地摇醒了她。她吃痛,方醒转过来,茫然空洞的眼神落入他的眼睛:“他……”

“生死不知。”简短有力的四个字,却隔着茫茫碧落黄泉,那一刻,自心底陡然生出哀凉来,仿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失魂落魄地愣在那里。

“看着我!”董壑抑在喉咙里的一声低喝,一双手将她两颊掐在手里,力道之大,愤恨透着极大的怒意,双目猩红,骇人得厉害:“此刻,已不容你有任何儿女情长。我的死士全部留给你,护你即刻回京,春和扮作你,继续缓缓北上,我现下就奔赴河左李重时大营,切记一定要快!”

他的话一字一字落在她耳里,可她却如同听不懂一般,脑子混沌一片,仿若幼时被梦魇着,明明听见祖母在耳边一声声唤她,可就是醒不过来,那种窒息得无法摆脱的恐惧感,像一双手,死死将她拽入深渊,挣脱不得。

董壑冰冷的唇抵在她温热的额上:“你给我听着陆瑾穑!只有你安然回宫,此事方有转机!青枫会在都城准备好一切,郁审言也会从旁协助你!”

她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此刻,他的心贴着她的心,彼此可以清晰可辨对方的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她素来讨厌他这个人,深谋老辣,永远看不穿他的用意,那样一副颠倒众生的皮囊,风雅隽逸,最擅长蛊惑人心,像一头美丽而危险的猛兽,不知何时沦落为他的盘中餐。

“我已十日未曾收到他的信,你此时才收到李重晚的飞鸽,所以,宫闱异变至少有五日以上,论你在宫中遍布的眼线,不可能被蒙蔽这么长时间,所以,是董垩知晓了你的身份,与郑氏联手了?”

见董壑的怀抱松了松,她挣脱开来,见他点了点头:“我的人被截杀了。”

“慕容煜呢?在你手里?”

董壑眸中一闪,又点了点头:“已设法营救了出来,现在安全。”

“所以,不管他真的已死还是被软禁了,对我来说结果都一样,我为何要随你回去冒险?穷途末路的人是你,与我何干?我即刻折返,去找不鸣,不是更好的选择?为何要听你的,冒死北上,为你夺权?”

“为我夺权?!呵!我以为,这一路,我们彼此,至少已算相知,原来,我在你心中,是那般模样……”有明月渐落,半满西窗,她第一次觉得,董壑的声音,竟然透着些许哀婉。

可她,到底早已不是个可以任人哄骗的小女郎,离愁别恨,家国天下早将她的心锻得生冷莫名,只脱口而出一句反问:“董垩狼子野心,那,你就不是?”毕竟,董壑对她的利用,也不少了。

说话间,董壑已经离了床榻,笔直的身姿,站在床前明月光里,芝兰玉树一般:“如果恽王夺位成功,那便是长久的无止尽的互相征伐,动荡,百姓将流离失所……还记得你救下的那个孩子吗?那孩子说,生在乱世,连长大成人,都成了奢望……”他顿了一顿,轻道:“我知道,你一直不信我,你不愿回宫,我自然也逼不了你。如果你此时不北上,那,你我有生之年,南北一统无望了。折返还是北归,你自行决定吧……”

言毕,广袖一扬,已翻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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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甚至,都不允许她感叹一句世事无常,才刚解决了沈默这里头疼的问题,连一口气都不容许她喘,便又送来这样大的一个惊吓。

她心底再对董壑退避三舍,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太会拿捏人心了。结束几百年的乱世,是她此生所愿,也是她毅然和亲的唯一所求,眼看着欣欣向好,却被这帮狼子野心之辈褫夺,她嘴上说的不肯北归,心里,怎能放得下?董太妃与郑嫔联手,便是要扶持她的儿子登基,那董垩便可独揽大权,大肆铲除异己,好不容易平衡的朝堂必然腥风血雨。

董壑能被蒙蔽一时,可是,以她对他的了解,必然会誓死反抗,他这么多年的经营,想必也不是董垩能朝夕之间动他根基的,董氏内乱纷争,且不必去为董壑操心,反之,他若是连这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的话,那,也白当了这么多年的隐家主。他身在千里之外,却还能将慕容煜抢出捏在手里,便可见一斑,毕竟,慕容衍身死,慕容煜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继位者。须臾之间,他已谋定而后动,直接奔赴面见李重时,可见其智计之高,唯一能拿下都城的兵力,全在李重时手里了,且京畿守备多为李重时旧部,董垩总是控制了宫禁,也是一时蒙蔽众将。这些裨将,多年随慕容衍南征北战,其忠心不容置疑,有她和慕容煜出面,再有李重时振臂一呼,便是董垩手里有虎符,他们听谁的还真不一定。

她毕竟是皇长子的寄名母亲,有她坐镇宫闱,内外配合,李重时的大军才是勤王之师,名正言顺,不然,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李重时又不傻,没有胜算的买卖,岂能听他董壑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轻信了去。

她呆呆坐在床榻上,思虑了不到半柱香,便已下了决心,暗暗叫来春和,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毕竟,也只有春和能将她的身形模仿得惟妙惟肖。

披上斗篷,帽子压住了半张脸,一排死士正低头听董壑交待,见她走过来,齐刷刷安静地横剑行礼。她闷头一个箭步翻身上马,握缰在手,死士们便随着纷纷上马,动作整齐利落,半点杂音也没发出。

董壑上来,站在她脚蹬旁,忽地,伸出手握住她握缰绳的手。此刻,忽然觉得他的手层层厚茧,覆在她手背上,那双握剑握笔,能文能武手,那个翻云覆雨的郎君,天色欲晓,她看见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不喜欢欠人,你救过我一命,如今还你。”斗篷的帽子压得极低,她连看他一眼也吝啬得很,纵使这样的时刻,也不肯假以颜色。

董壑却是一派难得的轻松:“虽说,与殿下共赴生死是多少人求而不得,可我却想你用旁的来还。”他眼底有云天相映,眸带笑意:“都城相见!”

说着,不等她答,一拍马,座下千里名驹已撒开蹄子奔了出去。

待她细品他话中之意,这厮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言语调戏她,真真是可恨!待她骑在马上回身望去,那依稀渐亮的晨光中,凉薄的晨风灌满了他的袍袖,她已行出数十丈之远,他却还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仙君玉郎,卓然独立,映在她眼底,仿似深深刻在心上。

忽然,她竟有种释然,虽前途未卜,凶险重重,却也不觉得生涩沮丧。她脑中蓦得想起当年,她问祖母的那句话:有谢明公珠玉在前,祖父是如何拿下祖母的心的?

祖母闭目沉思片刻后,凝眉望着远山,答:“那时,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惟愿此生,与卿同行,共安天下。”

祖母翩翩歪头看她:“情爱不能让吾奋不顾身,然,天下万民可以。”如是泯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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