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梁星纬一言不发地靠着椅背，毫无节奏反复叩着桌面的手指暴露了他的不耐烦。

一旁的单姯不急不躁地小口呷茶，中途去一趟厕所，回来又续了一杯慢悠悠喝完，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经纪人蒋佳楠。

梁星纬微侧头看了眼她身后，没看到余旭尧脸更黑了。

没等梁星纬开口，蒋佳楠一进门就态度极好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小梁导，旭尧录制节目时受了点伤，还在医院处理伤口，让我赶过来给您赔个不是，谈合作的事我们改天再约？”

梁星纬嗤了一声，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就被这两句破理由敷衍，心里不爽得很，直接甩脸子，“我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这期间你们是手机没信号了？还是医院没通网呢？”

大冷的天，看着梁星纬那张比这天还冻的脸，暗暗揣着小心思的蒋佳楠后背却起了一层薄汗。

他们本意其实是不太想合作的，如果能借这事黄了最好。

现在处理起来却有点棘手，虽然梁星纬的面子远远没有梁乐章的大，声名和地位更不如他爸。

但作为导演圈里的后起之秀，加上他身后的背景也是不大好得罪的，就算是这合作要黄，也要黄得不把这位太子爷给得罪。

蒋佳楠拿出十二分的诚意赔笑，不停鞠躬道歉，“实在抱歉，我们也是忙得晕头转向，改天一定赔礼道歉！”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道歉的态度算诚恳，再死抠着人家不放，倒显得梁星纬格局小的不近人情。

但他也是真的火大，恼火地一挥手，“算了，也别……”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单姯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肘借势状似无意地碰了下梁星纬。

梁星纬偏头看她一眼，没继续往下说了，单姯自然地接过话茬，淡声开口询问：“余旭尧情况严重吗？”

蒋佳楠这才注意到单姯，刚刚只是觉得她眼熟且有几分姿色，以为是梁星纬带来的女伴。

听到她的声音，蒋佳楠才恍然想起来这不是前不久跟在梁乐章身边的那个女人吗？

他们见过一面，当时梁乐章介绍她说是自己的学生，那她现在能和梁星纬坐在一起也是情理之中了。

“没什么大碍，医院那边应该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蒋佳楠客气地笑，“艺人嘛，总要紧张一点。”

单姯点点头表示理解，微抬手做出邀请的手势，“那别站着了，请坐，既然没什么事了，您也不急着赶回去吧？”

蒋佳楠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迟疑地去看梁星纬的反应，小梁导不耐烦地瞥她一眼，脸上余怒未消。

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单姯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慢悠悠再次开口，“忙归忙，饭总还是要吃得。”

话落，她抬起头问蒋佳楠，“忙到现在，您吃了吗？”

蒋佳楠脑子里飞速运转，一时摸不准该答吃还是没吃。

单姯没给她衡量出最佳答复的机会，紧接着又道：“我们还没吃，一起吃？”

蒋佳楠本就是个人精，这要不是人精也做不来这行，在人情世故上是个纯熟的老手了。

一经点拨，她秒会意地招呼服务员赶紧上菜，拿起桌上的茶壶赶紧过去给梁星纬续茶，“瞧我这事处得，希望小梁导能给个机会让我们赔个不是，这顿饭就让我们来请您。”

梁星纬没应声，只端起茶杯嘬了一小口就放下，面子还是给了，但不多。

蒋佳楠松了口气，在两人对面坐下，眼带感激地朝单姯点了下头。

对方表情淡淡的，没给她任何回应，好像刚刚的解围只是她自以为是的自作多情。

等饭菜上了桌，蒋佳楠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地观察了一会儿。

对面的两个人没她那么多心思，梁星纬因为晾了他一小时这事心有不爽，完全不想搭理蒋佳楠，只自顾自的吃起来。

单姯和她打过招呼后才开始动筷，两人细嚼慢咽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出来应酬的，只是朋友之间出来聚聚餐。

这么一对比，显得神经紧绷等着随时应付他们的蒋佳楠像是坐错桌的人。

蒋佳楠试探着跟着吃了几口，发现这两人真的只是在认真吃饭，心里暗暗放松了不少，吃东西也大口起来。

忙到现在她其实也是真的饿，但没有人真的会在应酬桌上大快朵颐的，各怀心思的情况下就是想吃也吃不下啊。

一顿酒足饭饱，单姯抽出张纸擦了擦嘴，和旁边的梁星纬开始饭后闲聊，说这家酒店饭菜味道做得还不错。

梁星纬赞同地点点头，蒋佳楠就听着，等她吃完最后一口东西，喝口茶漱了漱口。

单姯忽然起身，拿起茶壶过来重新给她续杯，“佳楠姐，您年长我，介意我这么称呼您吗？”

蒋佳楠立马起身，双手端着茶杯凑到壶口，还没摸准单姯在这场饭局中的定位。

单姯边倒边自我介绍，“我叫单姯，我们之前见过一面，不知道您还有没有点印象。”

“有，当然有。”蒋佳楠笑着点头，官方逢迎的说辞张口就来，“单小姐很难让人没印象。”

单姯回梁星纬身边坐下，梁星纬这才公事公办的正式介绍，“小姯也是剧组的另一位导演。”

听言蒋佳楠忙放下茶杯，主动伸出手，再张口称呼也变了，“原来是单导，幸会幸会。”

单姯浅浅回握一下，蒋佳楠刚坐下，就听到她语气清淡地问了一句，“佳楠姐，余旭尧最近在接触更好的剧本吧。”

简单粗暴且犀利刁钻的一问像兜头敲下的一棒，直接把毫无防备的蒋佳楠敲懵了。

她足足愣了好几秒，不过也就这短短几秒的时间，足够给这个精明睿智的女人反应的空隙了。

她妥帖地笑了笑，“好像是有几部剧本，不过旭尧在剧本的选择方面自由度比较高，我很少去操心这些事。”

言外之意，她并不是很了解，这样的回答很保守严谨了。

但对面的两人俱是敛眉，似乎对这答复不太满意。

蒋佳楠心里不免打鼓，暗暗合计自己也没说错话吧。

单姯十指交叉，搁在桌上，淡笑着看着蒋佳楠，“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我个人是比较喜欢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合作也都讲究效率不是。那些应酬周旋的陈词滥调，虚与委蛇的沟通方式除了浪费时间显不出半分精明，您觉得呢？”

蒋佳楠整个人僵了僵，盯着单姯的脸发愣，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后，面色有些难看。

“我刚刚的问题不是打探，而是很直白的表明，如果余先生有更好的机遇，我们当然尊重他的选择。合作本来就是相互性的，能谈拢大家合作共赢，谈不拢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不是。”

她语速不疾不徐，吐字沉稳有力，“我们也交涉这么长时间了，今晚还坐了一小时冷板凳，诚意已经到了。完全没兴趣在这浪费时间后，再听您和我们拉扯个把小时，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不是吗。”

来之前，单姯已经和梁星纬了解过了。

她之前并不关注选角的事，一直都在吃剧本，梁星纬估计这次也是耐心告罄了，才会拖她出来当把快刀。

从剧本初定，梁星纬就在和余旭尧方谈合作了，但余旭尧这边总含糊其辞的拖延时间，一直没给个准确的答复。

这电影是冲着捧裘安去得，余旭尧的热度和咖位无疑是最好的跳板没错，但谈不下来也没必要硬求。

蒋佳楠紧缩眉头，单姯的语气虽然冷硬但态度还算客气，只是字里行间的锋芒，粗暴直白的让人不怎么舒服。

余旭尧确实更心仪另一个本子，但那制片方和导演迟迟不敲定他，也是担心推掉梁星纬后，那边也扑空。

毕竟梁星纬这边只要他们点头，那是稳扎稳打放进碗里的肉，倘若稍有不慎两边都扑空，就真的得不偿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听单姯刚刚的口气，他们多少是知道点什么的，这种情况下还能客气到只是说话不中听一点，已经算是很给她面子了。

蒋佳楠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放下手后，脸上勉强地堆起笑，“单导和小梁导的意思是？”

梁星纬眉皱得更深了，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这女人还在跟他打马虎眼。

好歹是导圈太子爷，就算梁星纬在人前再怎么谦逊温和，骨子里也是有那么一点傲慢的。

余旭尧这么几次三番吊着他，想要合作的耐性早就耗尽了，但就利益而言，梁星纬还是相当清醒的。

所以他叫上了单姯，避免自己冲动误事。

可现在不是冲不冲动的问题，梁星纬忽然站起身，看向旁边的单姯，“走吧，和交流都费劲的人还谈什么合作，真当这戏你余旭尧不接，我就拍不了了。”

单姯挑了下眉，拿起手提包起身。

“小梁导！”

蒋佳楠急了，脸色一白，连忙跟着站起身，“三天！三天我们一定给你答复。”

梁星纬斜眼看了她一眼，脚下没停的往外走，蒋佳楠连忙道：“两天，最多两天行吗？”

“明天。”

蒋佳楠看向说话的单姯，想了想明天的安排，有些犹豫，“明天旭尧要在公司对接一些工作，可能时间上……”

“空出一杯咖啡的时间，明天我去贵公司一趟。”

单姯冲她笑了下，走过场似的又补问一句，“您看行吗？”

蒋佳楠看着她的笑就觉得脑仁疼，没什么异议地点了下头。

“考虑的怎么样？”

一张光一边就可容纳十人的会议桌上，何祁坐在首位，头枕着真皮椅背，偏头看向落地窗前颀长的身影。

何祁右手边还坐着一位年轻人，二十左右的样子，唇红齿白目若朗星。

但他很紧张，背脊挺直成一条线，目光拘谨又饱含期待地凝视着落地窗前的人。

在年轻人正对面，靠近落地窗的那边会议桌上整齐摆放着两本剧本，待人翻阅。

江季同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眼神放空地好像在盯着楼下的某一处，又好像什么都没盯。

身后何祁的声音没停，“尤玮可是联系我和你的经纪人好几次了，说导演和制片方她都谈好了，只要你点头就稳了。”

公司楼下开进来一辆看起来很新的黑色奥迪，他目光追随着看了会儿，主要现在视野里除了这刚开进来的奥迪会动，也没别的动态东西可看了。

何祁：“听尤玮说旭尧也在争取这个角色，制片方一直在压着等你答复，你还是尽快做决定吧。”

黑色奥迪倒车入库的动作又急又快，轮胎在地面摩擦出一道印子，但意外的停得相当精准规范。

江季同微一挑眉。

也不管江季同有没有回应，何祁自顾自继续说：“当年你出事，《有耳》的本子压到现在都没拍，尤玮推荐的电影你要是感兴趣就赶紧敲定下来拍了，之后公司会搭个制作班底好的班子把《有耳》拍了。”

身后的何祁刚说完，停稳的奥迪车里钻出来一个穿着酒红色大衣的女人。

女人绕到副驾驶拿出手提包，脚步生风地走到公司楼下，抬头望了望眼前耸立的高楼。

江季同一口把杯里的咖啡喝完，转身几步过去，把杯子放在会议桌上，顺手把桌上的两本剧本都收了起来，“我知道了。”

见他要走，年轻人赶紧起身，恭恭敬敬说了声，“前辈慢走。”

在娱乐圈否管熟不熟，之前认不认识，有没有交集。

为了拉近关系，就算是第一次见面都常用哥啊姐啊或者直接亲爱的这种带着点熟络亲昵的称呼，鲜少还有人会用前辈这种一板一眼的尊称。

江季同先前没兴趣注意他，这会儿倒停了下来，朝年轻人看去，“你是？”

何祁起身，伸手搭过年轻人的肩膀，笑着向江季同解释，“许阳州，公司刚签的新人，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江季同点了下头，连个表情都没表示地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