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孀,当今皇帝的亲生母亲。
当年单枪匹马从腥风血雨的后宫里杀出来的唯一胜利者,更是将自己籍籍无名的母家扶植成并列五大世家之一的心狠手辣的野心家。
宋自闲打小便听说过太后的赫赫威名,不曾想今日不仅见着了,还胆大包天地说她凶、说不喜她。
这若是让太后的人听见,十个九族都不够诛。
而害他差点掉脑袋的罪魁祸首正襟危坐,还云淡风轻地夸他:“越来越聪明了。”
宋自闲瞪大眼,急道:“这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吗?是我差点掉脑袋!”
“无碍,我也说了。”祁元别有用心地宽慰道,“要掉脑袋我们一块掉,黄泉路上亦能作伴。”
宋自闲立马叫道:“谁要和你作伴?”
他的胳膊倚上车窗,望着车窗外,一脸忧伤地叹息:“做鬼你都不放过我。”
祁元压弯了唇角。
城外路陡,车子颠簸地向前驶去,帘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呼哧的声音在宋自闲的耳边炸开。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向后驶去的路,暗暗熟记每一条经过的路。风拂在脸上,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像那只蝴蝶一样飞走了。
宋自闲想,上华夜市人那般的多,总有机会逃的。
可他想到的祁元也想到了。
傍晚出发前,祁元拿着条缀满小白铃铛的银镯子要为宋自闲戴上。
这东西做的很巧,看似是一条银镯子,实际是三条细银条缠绕在一起,尾巴处挂着个形似锁的金色铃铛。
宋自闲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戴。”
这铃铛动一下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戴上还怎么溜?
祁元眼眸微动,“不戴不出门。”
宋自闲怀中捂着温热的银两膈得胸口疼:“……”
他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臂。
祁元没有动,看向他的脚,竟说:“戴脚踝上。”
宋自闲缩缩脚,惊道:“戴手上为何不行?”
祁元漆黑的眸子探过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好看。”
宋自闲惊悚地向后靠了下,他怎么感觉祁元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祁元垂眸,遮住眼底淡淡的笑意,正经道:“戴手上容易掉。”
宋自闲悬着的心落地,揩去额头吓出的冷汗,嘟囔道:“原来是怕我跑了。”
他伸手讨要银镯,“给我吧。”
“踩在椅子上,我帮你戴。”祁元喉咙微微滑动,放轻语气说,“我怕你戴不好。”
宋自闲以为祁元是怕他不好好戴,回头跑了。
他豪气地把脚抬到椅面上,拽了下裤腿,露出截纤细葱白的脚踝,“戴吧。”
祁元揉搓着手中微凉的银镯,铃铛的发声的口被指腹卡住,发出闷闷的晃动声。
他眉头跳了跳,被打磨的银白雪亮的铃铛挂在莹白漂亮脚踝上,不知道谁会更胜一筹。
宋自闲见祁元久久没有动静,问道:“还戴不戴?”
戴上这条破镯子,想跑的话更加困难。他软下声求情:“世子,其实没必要戴它,我说过我不会跑肯定就不会跑,你信……”
宋自闲还没说完,冰凉的手掌已经覆在了脚踝上。
祁元埋着头为他戴镯子。他只能看到乌黑的头顶,和散落在肩膀一侧的墨发。
对方的指甲时不时触碰到他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像他时常嚼的冰。
两人静默无声,而铃铛清脆的声音在他们之间响起。
宋自闲脚踝痒痒的,刺挠得别扭,他没话找话地说:“你的手为什么总是这般凉?”
“咔哒”一声,听着像是什么东西锁住般。
祁元缓缓起身:“体寒。”
宋自闲忙弯下腰去审视那讨厌的脚镯,骇然发现方才形似锁的铃铛居然真的是把锁。
他试着扯了扯,没有锁根本打不开。
“再扯就坏了。”祁元提醒道。
宋自闲抬起头,满脸震惊地说:“你至于做到这一步吗?”
“还行。”
祁元狭眯着眼,再次欣赏他的杰作。
到底是世子妃细细的脚踝更白皙漂亮,被缀满银白铃铛的镯子衬起,有种动人心魄的异域风情。
宋自闲被祁元看得不自在,蹭一下放下脚,催促道:“我们快走吧,一会儿去晚了赶不上表演。”
清脆悦耳的叮呤当啷声在安静的屋内被无限放大。
祁元心不在焉地应道:“好。”
去的路上,宋自闲沉不住心气地坐到他旁边问:“钥匙拿着吗?世子可得放好,这东西看着不便宜,回头去完夜市就得取下来,若是丢了便取不下来了。”
宋自闲可能不知道自己打得算盘珠子几乎要蹦到祁元脸上。
祁元目光沉沉:“取不下来正好送与你当礼物。”
“这算哪门子的礼物?”宋自闲一下跳脚了,他自觉说得太急切,又笑意盈盈地说,“是东西贵重,我不敢收。”
祁元淡淡道:“我有钱。”
宋自闲咬牙,恨恨得坐得离祁元十万八千里之远。
上华夜市是大周三十六名城中最为出名的市,富贵迷人眼丝毫不假。
大周的附属小国、临近藩国或遥远西域的异邦的商人们都爱来这里做生意。因此夜市星罗万象、无奇不有。
宋自闲以前听说过这上华夜市里有人秘密卖假人脸的,若他能求得一张,必然为他逃跑大计如虎添翼。
“呼啦——”玩火的手艺人猛洒出口中的酒,手心挑着的火圈迸发出汹汹的烈火。
周围人一齐喝彩。
祁元轻轻隔着衣袖握住宋自闲的手腕,将人轻轻往后拽了下,“不要靠太近。”
宋自闲充耳不闻,眼睛定定地望着手艺人。
手艺人肩膀上蹲着只小猴子,那小猴子竟然不怕火,看见火圈猛地往里钻,在空中翻跟头。
众人齐声大喊:“好!”
宋自闲兴高采烈地跟着鼓掌大喊。
一场表演结束,手艺人端着铁盆求赏钱。
宋自闲准备掏银子赏钱,但手刚摸到胸口立即顿住了,可不能让祁元知道他带着很多钱出来。
他转身摊开手掌,低低唤道:“世子。”
祁元看了眼那柔软白净的手掌,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到上面。
拿了钱的人高兴地转身把银子掷进盆里,发出一声脆生生的响。
手艺人弯着腰谢道:“谢谢夫人。”
远处有玩烟火的手艺人,宋自闲清瘦的剪影融入耀眼的火光中。
他转过脸,脸颊映得红红的,指着一处,兴致盎然地说:“那边有玩套圈的,我最拿手了。我套给你看。”说完又挤进人群。
孟子筠推着祁元紧紧跟在后面。
人声鼎沸中,挂在银链上的小铃铛随着宋自闲的步子哗啦啦地响起。
内置金属小球在铃铛里面碰撞、颤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忽然消失了,连同消失的还有人群里宋自闲的背影。
祁元抓紧扶手,迅速扫荡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走得极快,在他眼中划出一道道残影。
那刹那,他仿佛什么也看不清。
“宋娴娴——”祁元尾音微颤。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从人群中冒出来。
“我在!”
宋自闲从人群外挤过来,咕哝道:“你怎么这么慢?我不是说我去套圈吗?”
祁元无声。
四周奇异斑斓的光色在祁元冷峻的面庞闪烁。
但对方与夜市的热闹繁华格格不入,似乎独处于一处寒冰地狱,瞳孔镀着层没有融化的寒霜,绷着唇看他,目光活像要在把他彻底冰封在他的地狱里。
宋自闲脸上强装笑容,实际手心渗出一层冷汗。
他方才故意走得极快,趁着祁元不注意的功夫蹲下来去扯那镯子。银子质地软和,可他也没扯下来,看来一会儿得找个尖锐的东西割它。
半响,祁元终于说:“走吧。”
宋自闲如释重负,祁元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俩心知肚明。他走在前面,不敢走太快,离祁元太远。
足间牵动起细碎脆耳的铃铛声,但它们并不足以让祁元安心。
祁元目光牢牢攀附在宋自闲的背影上,神色复杂。
宋自闲一如他所说的对套圈游戏十分熟练,第一个圈便套中个木头娃娃。
他把娃娃递给祁元,挑眉道:“我的战利品,你好生拿着。”
祁元接过。
木头娃娃扎着两条麻花辫子,脸颊染着红润,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细看之下,和宋自闲有点像,一样的天真可爱。
只是……他深深地望了眼又去套圈的宋自闲,娃娃不会想方设法地从他身边跑掉。
宋自闲套圈过于厉害,再玩下去非得把老板玩穷了。
老板将宋自闲拉到一旁,把银子还给他,低声哀求:“夫人行行好,你的银子我不要了,娃娃就当赠给您了。您去别处玩吧。”
宋自闲本来就无心玩游戏,爽快答应。他看见套圈旁边有捏泥娃娃的,一下又闪到另一边。
小摊上摆着形形色色的泥娃娃,各个栩栩如生。
他睁大眼睛,惊奇问:“都是你捏的?”
捏泥娃的老板笑道:“正是。”
“那你可以照我的脸捏一个吗?”宋自闲指着自己说。
老板:“当然可以。”
宋自闲强调道:“要凶要狠要威猛些。”
老板愣了下,头一次听一个姑娘提这般要求,不过这姑娘长得也不似常人,个子竟足足快要高他两头。
“可以。”他说着,扯下一块泥团,手指翻飞,泥团像面团般的柔软,被任意的揉圆搓平。
“一会儿这位公子付钱。”宋自闲下巴点点祁元,眼睛又不老实地逡巡四周,看到对面有个卖糖人的,他兴奋地说,“对面有卖糖人的,我去买个糖人!”
说完他不等祁元同意,便朝着卖糖人的小贩走过去。
恰逢这时,夜空爆发出璀璨的烟花。有人议论是某位公子为博红颜一笑放得烟花。
大家齐声惊叹,纷纷向烟花的地方涌去,想要将这无与伦比的盛宴看得更清楚些。
人潮拥挤,宋自闲渐渐弯下腰,肩膀从旁边的人快速擦过去,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直至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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