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字贴满屋内,红色烛光微微晃动。
宋自闲掀开一点盖头,黑亮的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
没有发现其他人后,他把盖头扯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人了。
一个大男人却要男扮女装替姐出嫁。
这门亲事本来是他姐姐的,但姐姐早就夭折了,而他们家为了王府各种恩惠,一直隐瞒着。
原以为定下亲事的先王妃去世后,不会再有人记得着这门亲事。
但那世子却执意要娶他。
估计是世子双腿残疾,不受父亲宠爱,娶不到豪门贵女的原因。
好在宋老爷说世子房事不举,不能把他怎么着,待寻到机会就救他出去,可鬼知道那机会猴年马月才来啊。
求人不如求己,宋自闲下定决心要做个恶媳妇,让世子早点把他休回家。
“嘎吱。”门突然开了。
宋自闲赶忙把盖头盖了回去,双手紧紧地攥成拳。
来时他便横了心,若是洞房花烛夜,那世子敢对他不客气,他就把人五花大绑,狠狠教训一番,任一个不受宠的残废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房间响起轱辘转动的声音。
一股药味扑面而来,苦涩中泛着点药草的清香。
轱辘的声音停止。
那股冷冽清苦的气息离得宋自闲很近。
他紧张地咽了下唾沫,迟迟没不到对方掀盖头。
宋自闲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有些疑惑对方到底想干嘛。
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我不会碰你。”
宋自闲神情一滞。
紧接着那人继续冷漠地说,“我娶你不过是掩人耳目,遮盖我房事不举之事罢了。”
闻声,宋自闲愣了下,旋即紧紧地扣住自己的手,但身体仍然忍不住微微颤抖,连带着盖头都在晃动。
“噗嗤。”
他笑出了声。
这辈子还没听过哪个男人能把房事不举说得这么稀松平常。
四周静了一瞬。
对方的声音传来:“你是在笑我吗?”
宋自闲停止发笑,睫毛上下扑闪,心中怀疑这是个疑问句还是反问句。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
他正猜测祁元要大发雷霆,盖头之外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以后我在隔壁的屋子睡,你在这里睡。”
听到这番话,宋自闲微微一怔。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明日不用敬早茶,他们不会想见你和我。记住以后你要做的就是安分待着和不要惹麻烦。”阴冷的声音话里话外都是警告意味。
可传到宋自闲的耳朵里,仿佛是甜言蜜语,将他的愁云一扫而空。
“子筠,推我出去吧。”
这道清冷的嗓音此刻听起来顺耳了许多,宋自闲连日紧皱的眉梢松了下去,染上一抹喜气。
门再次打开,夜晚的冷风灌了进来,红色盖头轻轻晃动。
他悄悄掀开一角,目光好奇地探寻出去。
轮椅上的人踩着青锻素面的靴子,身着暗红喜服,一双冷白修长的手从层层叠叠的宽袖中露出。
几缕乌黑的头发垂在衣襟,凸起的喉结藏进阴影中。
他刚想继续往上看,外面就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把视线全部挡住。
待听到轻轻的合门声,宋自闲立马扯掉盖头,跑到窗户边,向外面张望。
门前两个红灯笼散发着微微的光亮,将门口照得清晰可见,而其他地方漆黑一片。
他干脆作罢,一人独霸喜床,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日上三竿爬起也没人管,宋自闲洗漱后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祁元的屋子大门、窗户都紧紧闭着。门口的老槐树下全是药渣。
不少人正端着药往祁元屋里送进去。
宋自闲趴在房间窗前,试探性往里张望,里面光线昏暗,什么都看无法看清。
就算是一个病秧子,怎么能在房间里闷那么久不出来?
若是连祁元面都见不着,他怎么惹祁元厌恶,把自己休回家?
宋自闲想来想去,只能主动出击。
他敲了敲门。
小厮打开门,露出条半人宽的门缝,在看见他后颇感意外,“世子妃?”
宋自闲借着开门的空挡,使劲往里瞅。
一道模糊的身影显现出,只能看见清癯挺拔的上半身,其余一切皆被轮椅挡住。旁边点着蜡烛和熏香,案台摆着药盏及书卷。
“世子妃何事?”小厮轻声询问。
世子妃找世子还需要事情?
宋自闲不打算搭理这么没眼力见的东西,打算直接进去,结果那小厮手抓着门,衡在中间不让他过去。
他瞪眼,一个下人还敢挡他的道?!
里面忽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不用管她,关门。”
那人虽然在看书,但门口发生的事情尽收耳底。
宋自闲冷哼,环抱双臂,把脚压在门槛上,挑衅地看着小厮。
小厮愧疚地说:“对不住了世子妃。”
下一刻,那门直接就合上来了。
他赶忙收脚,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扇破门。王府的下人反了天了?居然敢压世子妃的脚?
想了想,小厮哪里敢?归根结底是祁元不做人。
宋自闲在屋外瞎晃悠,都没逮住见祁元的机会。
晚间,正好送药的小厮来了。
宋自闲计上心来,一把强过小厮手里的药罐子,眼神示意对方这药由他来送。
“世子妃,不可……”
宋自闲回了个凶狠的眼神。
小厮噤声。
这个小厮显然比祁元屋里那个听话多了。
宋自闲隔着药盖子就能闻到里面奇苦无比的味道。
他嫌弃地皱皱鼻子,煞有其事地敲门。
小厮再次开门。
“世子妃如何送……”
宋自闲不管他说什么,抱着药罐子就往里硬闯,不让他进也别想要药。
可罐子里的药水洒出来不少,他还是没进去。
小厮人高马大,跟堵墙一样,皱眉道:“世子妃,不要为难小人。”
宋自闲气急了,顽劣的本性登时暴露,抬脚就向小厮踹来。
小厮身形极快,向旁边一闪。他踹了个空,由于抱着药罐子,身形向前倾。
眼见要直直地栽到地面时,那小厮竟从后面扯住他的衣领。
宋自闲回头看那小厮,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
好家伙,病秧子留了个武学高手在自己身边。
轮椅转动的声音响起,宋自闲转回脑袋,看见祁元的身形渐渐从黑暗中现出。
描金皂靴,黑衣乌发。
轮廓逐渐清晰,宋自闲微微咂舌,这病秧子竟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
只是深邃的眉眼充斥着冷漠和不耐,此刻正阴气沉沉地盯着他。
小厮将他拉了起来,一边让开一边低声道:“得罪了,世子妃。”
宋自闲站稳身形,但视线始终没开过祁元。
他细细打量着,目光最后落在祁元腿上,炎热的夏日里,却盖着厚厚的绒毯。
“何事?”祁元声音十分低沉,可以看得出来已经很不悦了。
没事找事呗,但总不能明说。
“送药。”宋自闲夹起嗓子低声说,然后仗着自己抢来的身份,旁若无人地往里走,目光肆意地打量这件冰冷死气的屋子。
陈设简陋,一张床、一个案台、一个温药的炉子……还没他小县城的家里铺设得当。
月色清冷,屋外漆黑一片,只有屋里点了许多蜡烛。
那些火光在祁元阴冷的脸上跳动,宋自闲满不在乎地把药罐子放到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完完全全地将对方的愠怒视若无睹。
“你是忘了昨天说的话吗?”祁元俊美的面容在烛光中略显狰狞,阴沉的声音中带着警告与没有压制住的怒火,“宋娴娴,你是觉得我不敢对你怎样吗”
宋自闲听到早夭的姐姐的名字还是有些陌生的,他迟钝了下,眨巴着眼看着那张要吃人的脸。
再生气些!最好赶紧休了他呀!
宋自闲完全不把祁元的威胁当回事。
他就是要让祁元厌恶他。
可是祁元怒气仿佛烟消云散一般,只是淡漠地说:“子筠,把她丢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进来。”
那小厮得令,大步朝着宋自闲走来。
宋自闲蹭一下站起来,朝着祁元露出一口尖牙。
下一瞬,他动了动手,把药罐子挤出桌面。
“嘭!”陶罐四分五裂。
他装出一副不小心的模样,闪到一旁。
祁元瞥了眼地上的东西,阴郁的脸上倏忽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可知这是什么药吗?”
宋自闲怔了下。
祁元幽幽道:“我昨夜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十分对不住你,你没当上寡妇,就过上了寡妇的日子。”
“便让人抓来了许多医治那方面的药,所以……”祁元顿了下,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砸的不仅仅是我的药,还是你的幸福。”
宋自闲:“……”
那更得砸了呀!
“不过我白日里已经喝了许多了,大抵是有些药效的。我看你也不想走,不如我们今夜试试药效?”祁元脸上的笑容愈发可怕。
画风不大对。
他抬脚要走。
却听到祁元淡淡的声音:“子筠,关门,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世子妃出去。”
宋自闲瞳孔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