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江南王府的房梁上闪过一道黑影。
王府的每间屋外都站着两个守夜的仆人,穆云之只能从各个院落的屋顶穿梭,看看哪一处像是陶儿的厢房。
走到西边的小院,他发现只有一处女眷的烛灯是亮着的。
他从屋顶一跃而下击晕了门外的仆从,抬头一看,窗户纸内透着一个身形曼妙的佳人,正慵懒地伸着懒腰。
……白小棠?
穆云之一眼看出对方头上梳着的蝴蝶发髻,本以为之前听白小棠说她在王家等待是自己听错,没想到竟是真的。
女子似乎听到门外有声响,几步走来打开房门,看见穆云之,眸子又惊又喜。
“穆哥哥?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我还以为……”
白小棠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长裙,一缕秀发垂在胸前,目光由惊喜变得警惕,先四处张望,随即轻拉着他的手:“这里说话不方便,随我进来。”
穆云之是不想进女子闺房的,但是对方是自己的青梅,便也没多言就进去了。
屋内被点燃烛火只照亮了桌案周围的一小部分,上面还放着一个绣着蝴蝶的帕子。
穆云之拿起来在手中简单翻了翻:“这个帕子……小时候你还用它为我擦过汗。”
白小棠脸颊羞红,将东西拿过来收好:“穆哥哥居然还记得,我还以为……你避世多年,早已将这些事情全部都忘了呢。”
穆云之偏头,轻咳了声:“曾经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清楚,只是我不方便提罢了,深夜叨扰,只是想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王家最近找回来一个女儿?”
“女儿?”白小棠抬起眼眸思索半晌,最后恍然大悟,“噢,你是说王小姐啊,是带回来了,我们短暂见过一次面,并没有说上话。”
穆云之想起陶儿现在已经彻底改名叫王思嫣,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称无父无母的女孩,怎么会突然变成王府家的千金呢。
“怎么,穆哥哥是想要找她?”白小棠脸色为难,“我是知道这王小姐住在哪里,但是她的房门口有一个武功高深的老者把手,是不让外人进去的。”
穆云之听到老者,便问:“你说的武功高深的老者,是不是一个头上戴着斗笠,脸上喜欢涂脂抹粉的?”
白小棠:“原来你见过他啊,说起来,你非要找这王家小姐作甚,我从未见过你如此心急找过别人,莫非你与这王家小姐有过什么深刻的缘分?”
穆云之:“说来话长,你只需告诉我路线便好,我独身前往,不会拖累你半分。”
白小棠的眼底明显多了几分伤感:“我们之间,你为何偏要用拖累一词。”
两人边相互恭维着,边依照白小棠引领的方向走去,前方开始还能见到几处院子,越到后面,越显得空旷。
白小棠脸一红:“穆哥哥,来日我若嫁与他人,你会不会联想到今日夜里,我冒险帮你找王小姐的事,会不会心一软,拔剑自刎与我殉情?不过,你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想必早已看破红尘,忘了我了。”
穆云之:“小棠,今夜你帮我找人的恩情,我永生难忘,他日你若有难,我定会不远万里赶来帮你。”
白小棠垂下眼睫,手帕捂着唇:“有你这句话,我便已心满意足。”
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极为一个偏僻的院子,院子瞧着不大,装饰也却没有前面的房屋看上去奢华,最大的差别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守在这里。
白小棠:“这便是王小姐的住处。”
穆云之停下脚步,心道:奇怪,那守门的老者为何迟迟不见人影?莫非此时去休息了?
未等想完,白小棠就指了指大门:“那是女子闺房,你一人进去不便,我去敲门,若是无人应答,我便只身进去告诉她这件事……对了,我该说谁来了?”
穆云之:“你只说一个叫穆云之的男子在这里等她,有话要问。”
白小棠闻言答应,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答,她与穆云之对视一眼,直接推门而入,随后将门带上了。
穆云之心中好奇,却没有硬跟上去,只站在外面等。
时间飞逝而过,他搞不清自己在门外究竟站了多久,只觉屋内完全没了动静,越发感觉有些古怪。
他悄悄靠近,趴在门上偷听,里面鸦雀无声,下一秒,似有一道寒风从脖颈后面吹出,只听一声沉闷的“咚”。
“小娃娃,我还以为经过上次对决,你会打退堂鼓,没想到你竟三更半夜闯入王府,真是好大的胆子。”
穆云之回头见出现在树丛中的正是那与他对决的老者,目光冷了下来:“阁下方才一直躲在树上?”
老者嘿嘿一笑:“何止方才,我从前日起就一直躲在此等候,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小丫头的,果然,今日彻底被我给逮到了。”
穆云之:“阁下守株待兔多日,当下是准备喊人将我一网打尽了吗。”
老者摇摇头:“不,我还要留下你当我的徒弟呢,喊人多没意思,若是不用真功夫打赢你,你岂会屈从于我?”
话音落下,老者就双掌蓄力,一道金光从身体周围浮现,渐渐地凝聚成了一把金色的剑,剑刃指向的正是穆云之。
穆云之早有准备,身后琵琶弦起,一根铁柱从天而降,砸在他的面前。
那铁斧刚好结结实实砍在铁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铛的一声弹开了。
老者早知道穆云之不会那么轻而易举被他击败,便再次蓄力,这次掌心分别化作两道金色光球,齐齐冲向穆云之。
只见眼前怀抱着琵琶的公子纵身一跃,在树枝上盘膝而坐,怀中抱着琵琶,轻轻拨弄起弦来。
接着,一道曼妙的音律涌进他的耳朵。
那老者听到乐器的弹奏,右眼一台,饶有兴致道:“我一直纳闷,你一个男子,怎么还学别人家的小娘子弹琵琶?专门逗小姑娘喜欢的吗。”
此时,正在弹奏的穆云之抬起头,额头上挂着的宝石珠链被他缠在手上,多了几分华贵,弹奏出的音律愈发加快。
老者一时之间,觉得眼前男子弹奏的曲比寻常见过的乐师弹奏的要好听百倍,且他感受不到乐曲中掺杂的任何内力,不由得放松下来,杵在原地沉溺其中。
仿佛世界都变得安静了,除了琵琶声之外,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你是跟哪位卖艺乐师学的琵琶?此靡靡之音不亚于江南最好的乐馆,若是以后当我的徒弟,我定让你天天弹于我听……”
鄙夷的话音未落,乐声也停了下来。
老者用一种欣赏的,略微惋惜的眼神望过去,语气就像是见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怎么不弹了,如此能令我专心听的琵琶,我还是头一回遇见,俗话怎么说来着,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就是你的知……”
刚说到一半,忽而顿了一顿,目光从兴奋渐渐变得迷离。
老者眼前似乎换了一副情景,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在他年轻的时候,花容月貌的妻子因为他年纪轻轻便色衰老去,便红杏出墙另一位武林宗师,弃他而去。
他曾派遣他所熟络的大块头好友将他妻子杀害,对方将人头送来之际,却用淡然的目光看着他:“这个女人死前说肚子里怀了你的骨肉,我就抛开她的肚子瞧了眼,呦呵,的确有个胎儿,不过才刚满一月,你们感情早已断绝,想必这是个小杂种啊,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死到临头还嘴硬,真是可恶!”
老者回想起自己最后与妻子肌肤之亲的日子,心中一凉。
虽说他们早已貌合神离,但是妻子与他确实在一月前有过床笫之欢。
那个孩子,未必不是他的。
老者杵在原地发笑,或许是嘲笑自己畜生不如,抹杀亲生骨肉,或许感叹自己找如此冷血的好友下手,回过神时已经握紧手中的匕首,直直走了几步。
好友的头颅在银光闪烁的瞬间从身体上掉落,双眸还透着不可置信。
老者望着那头颅喘着粗气,口中喃喃:“此事错在我,但杀了我儿的是你……”
话才说了一句,耳边便传来淡薄的口吻:“既已知自己犯下罪孽,何必责怪好友,应当自我了结才是。”
老者仿佛被看破了心中的秘密,一时之间身体不听使唤,忽然掌心泛出阵阵金光,拍上自己的胸膛。
只听“噗”的一声,他的唇角,耳朵接连流出鲜血,随后身子一歪,张大眼睛跪在地上。
那一刻,他神智清醒了,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高阶幻术。
“你……”
可还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他就已经面朝下栽倒在地。
有人用琴音杀人于无形,有人可以落地无声。
内力到了这种深不可测的地步,在他的记忆中寥寥无几,但是最年轻的,也就只有一人了。
老者声音喑哑,硬撑着说出最后一句:“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弟子……”
蒙面的乐师也终于停下琵琶,撑着伞站起身,从树枝跳下来。
像是脚下有无形梯子那般,乐师下坠时,连袍子都不曾大幅度摆动过。
他一言不发,只盯着对方的脸看。
那老者一动未动,看上去彻底晕厥过去。
“前辈,从听到乐声的那一刻,你就注定会败在内心的阴霾之中。”
穆云之方才所使的招数与寻常幻术不同,初听就是普通琴声,这才没让老者怀疑,即便中途意识到自己中招,也已经晚了。
岁谂安的计谋果真有用。
他最终没补下致命一击,只转而进屋查探情况。
推开大门,白小棠正虚弱地躺在地上昏厥,一只手半搭在门槛上,应当是失去意识前还想拼尽全力出门。
穆云之忙上去将人搀扶起来,轻声呼唤:“小棠,小棠。”
白小棠白皙的面庞沾染了一抹黑灰,微睁开眼,颤抖着肩膀道:“穆哥哥……我方才看见王小姐在里面,但是她看见我就对我撒了迷药,我昏厥之前看见她好像进了一个地方,然后那扇门关上,她就不见了……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陶儿从屋子里消失了?
穆云之微怔,望着这黑漆漆的房间,心底纳闷这个房间方才并没有任何人出入,那么她是去了哪呢?
他起身环顾四周,点燃了烛火,最后竟是看见了一个油光铮亮插在灯盏上的桃子。
他的手指正想碰上去,就听见咔哒一声,墙上居然莫名出现了一道暗门。
里面的墙壁是灰色的,可是又凝结了一层白色的霜,寒气扑面而来,这个机关门内部就像是个存放物品的冰窖。
正犹豫要不要走进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公子。”
穆云之回头看见岁谂安,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岁谂安:“我听到公子的琵琶声,担心你有什么危险,就赶紧跟过来了。”
穆云之心道方才的琵琶声是大了些,随即警惕问:“那你来时,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往这里来?”
岁谂安极快回应:“没有。”
而后,似乎看见了他身后的密道,接着出声:“公子,这冷嗖嗖的暗道是什么东西?”
原著中并未详细描写过王家密道的事,但是描写过密道里面存放着家族的巨大秘密,一旦找到了里面存放的宝物,那么武功就能提升一个档次。
但这么一个为开挂而生的宝藏之地当然是专门为男主量身定做的,只是他没想到即便男主角不在,这个地方也能被其他配角轻易找到。
“我也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方才白姑娘说小陶儿进了这里,咱们也进去看看。”
穆云之伸手感受里面吹出的冷风,似乎还能接受,便拿着一盏烛火,只身前往。
岁谂安立即跟了上去。
这条密道并非直路,前方有三个分叉路口,像是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
穆云之思来想去,还是决心先走最左边的看看,若是此路不通,还可以再折返,谁知刚一迈步,忽然感觉手背一凉,似乎被滴落了什么东西。
他举起烛火,低头一看。
竟是野兽的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