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不懂大人世界的弯弯绕绕，只是对池老师要和大老板踢球而感到兴奋，起了哄。

池意踩起球，拿在手中上下抛着，嗤笑道：“沈总，穿皮鞋打领带，能跑得起来吗？”

沈回没说话，径直走到池意跟前，定定看着他。

就当池意要后退时，沈回伸手将那顶草帽取了下来，递给苏青青。

“小池加油哦！”

苏青青攒起拳头给池意打气，又看了眼身旁的沈回，补了句：“老板也加油。”

说完，她踩着高跟如履平般跑回了何映秋身边。

沈回对着池意挑眉，池意哼了一声；二人同时转身朝着对角线走去。

江海作为队长站在一边举起手，看两人都准备好后，猛然落下：“开始！”

池意带着球，左跨右推，判断着沈回方位，一个假动作闪身，将球挑传到沈回身后，加快速度，膝盖停球，带球突入「球门」。

“池老师好厉害！”

“我就说，我们池老师就是最棒的！”

“谁来跟池老师踢都不怕！”

“低调，低调。”

池意挥了挥手，但他很快注意到了沈回表情不对劲——

“挑球过人，膝盖停球，这些都不是池老师今天训练的重点吧？”

池意：。

“再来一次，我进攻。”沈回走了过来，脚踩在球上，眼睛盯着池意，“你防守。”

接下来，沈回给所有人展示了标准的1V1假动作带球进攻，美中不足的就是——

“沈叔叔上手了！”

“碰到池老师了，犯规犯规！”

沈回将球踢进门，转过身冲球员们说道：“不是拉拽池老师，只是碰到了而已。对吧，池老师？”

老流氓！

“再来一次！”

池意对着沈回昂起下巴，转身再次回到防守出发点。

断球、晃身、左右脚传球...

池意察觉到，沈回有意想给球队看看1V1的技术要领。

他和沈回对视一眼。

只需一眼，二人便明了，心昭不宣地配合起来。

不谋而合的默契，行云流水的进攻防守，看得球员忍不住惊呼，三两人的讨论着动作。

直到，池意余光瞥见林千屿带着一队学生往外走。

这一分心，他不仅停下了步子，还把沈回给绊倒了，二人齐齐摔了下去。

俩人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像是在庆祝八十大寿和金婚纪念日的缠绵王八。

场外的萧衍和苏青青，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沈回的手搭在池意的腰间，整个人就这么黏在池意身上，眼睛也挪不开。

池意咬牙切齿地对着沈回说道：“起开！”

沈回平静如常地对着池意说道：“不想。”

池意推着沈回，想爬起来却屡屡受挫，顾不得其它，干脆就躺在地上朝林千屿问道：“林老师，你要带孩子去哪儿？”

“去江边写生。”

林千屿看着池意躺地上还拼了命地往沈回怀里钻，更添一分厌恶。

池意踢了一腿：“啧！”

不能逗了。

沈回起身，收手时顺在池意腰间捏了一把。

最后得了池意瞪眼，沈回也觉得值，坐地上回了一个标准的眯眼笑。

“最近江边在涨潮，不安全。”

池意走到林千屿身边，看向提着大包小包画具的孩子们。

“要写生可以去后边林子里，或者琵琶溪，从那边下去就到了。”

“本周我们美术课的主题就是长江，用琵琶溪怎么可以？”

林千屿施施然从池意身旁绕过，走到沈回面前。

“我们准备去长江边写生，江景日落肯定很美，沈总你要去吗？”

“喂？淼淼你在泡茶吗？我怎么隔着手机都闻到味了！”

萧衍反拿手机，大摇大摆从三人旁走过。

池意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然后他的笑容下一秒就凝固了。

“好。”

沈回说。

池意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如常的沈回，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随即，他在林千屿的低笑声中，转身继续带孩子训练去了。

又提点了几句技巧，球员们学得很快，立马用了起来。

“都是青青的，你暂时先用着。”

和沈回声音同时出现的，是池意头上的遮阳帽。

池意转过身，沈回抓准这个时机给池意戴上了墨镜。

“你不是去江边了吗？”

好在墨镜遮住了自己的眼神，这才让池意没忍住流露出几丝埋怨。

“我让司机去了。”沈回把池意脖子下的帽绳调整到了合适的长度，“你不是不放心他带孩子去吗？”

池意没说话，低下了头。

“不喜欢这个帽子吗？”沈回弯下腰，看着池意被墨镜遮住的大半张脸，“明天我去把你的帽子拿过来。”

池意扭过头，还是不肯开口。

“当时在英国谈生意，去喝酒前还给你打过电话，你在上课没有接，后来发了信息。也就是在那时候碰到了林千屿，他在酒吧做服务员，被顾客刁难，恰好路过就帮了下。”

“Rachel姐也都跟我讲了，你还说干嘛。”

池意踢了下石子儿，闷闷道。

“我知道你不想听，是我自己想说。”

沈回抬起头看着远方：“我当时帮他，是因为想到了你。”

池意太阳穴凸凸跳，五指一把将墨镜和帽子抓了下来，塞到了沈回怀里，抬腿就要走。

“想到，如果是你的话...”沈回握住他的手臂，“我也希望有人能帮你。”

仅这一句话，却好似溶解了池意的恼怒，剔除了池意紧绷的神经，让他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他轻轻拂开沈回的手，却没再往前走。

池意微微仰起头，快速眨着眼，小声问道：“我小时候的事情，你告诉了他？”

沈回沉默一瞬，似乎是在回想，随后坚定说道：“没有。”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池池这么厉害保护了自己。我去那边的时候，大家提起你都在夸你。”

沈回说着，往池意的方向靠近了一分。

池意转过头，看着他：“他们才不会夸我，你又在骗我。”

沈回笑着摸上池意的发丝：“没有骗你，真的很厉害。”

池意看了他几秒，长长吸了口气。

在球员的呼喊声中，他朝着集合的队伍走去，背对着沈回挥手道：“走了。”

沈回点头，哪怕池意看不见。

直到池意的背影消失在教室，沈回才离开。

在民宿用过晚餐后，何映秋先回了城里，苏青青则是留了下来。

她化身手拿圣水降妖除魔的女巫，在沈回身边喷洒着不下三种的驱蚊水。

“这段时间辛苦了。”

沈回目光还在电脑上，说得也是漫不经心，但苏青青明白，只要老板说「辛苦了」三个字，就意味着bonus立马就会到账。

“应该的，谢谢老板。”

谢谢小池！

苏青青正得意，恨不得原地跳舞的时候，接到了司机的电话，“喂？”

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校长我已经打了电话给江淼，他会立刻出船去搜寻江面，我们的人就沿江岸找。”池意收起电话，“你们先过去，我去找沈总，看他能不能帮忙。”

池意跑到民宿的时候，沈回正准备出门，见他来了，将手电筒、口哨和便携斜挎急救包递了过来。

“已经通知了人，马上就会到，我们先去。”沈回把口哨挂在池意脖子上，“走。”

“天太黑了，你的眼睛...”

池意话来不及说完，沈回就已拿着手电筒隐入了黑夜。

池意叹了口气，急忙跟上沈回。

-

“走丢的是五年级的江渝，红衣、蓝裤，他说他去洗画笔，结果就一直没回来。”

在众人跑去长江的路上，沈回的司机小羊和大家说了基本情况。

池意：“小鲤鱼如果走了回村路径，那肯定会被老师看到，那我们就可以排除，就还剩下三条路。北边是琵琶溪，南边是长江，东边是长江大桥方向。”

沈回点头，快速道：“北边路程较短，青青你和柳老师，还有上些年纪的村民沿着去找。柳老师和村民熟悉路线，听他们的。但你要注意和救援人员对接。”

“好的老板。”

苏青青快递应道，拉着柳舒云往岔路跑去。

下田坎到了石滩上，池意指着江水道：“沈回，小淼和萧哥，他们在船上。”

“好，我们剩下的青壮年去东边。”

“东边至少要分三队。”

“嗯，先过去。”

万籁寂静，唯有江声。

浩浩荡荡的人群淌过琵琶溪汇入长江的宽阔水域，决定就在此处分成三队去找。

“把你的手机给我。”

沈回伸出手。

池意没有犹豫，递给沈回后，沈回交换了二人的手机。

“不要冲动，特殊情况给我打电话。”

“你才是，手电筒带够了吗？”

“嗯，放心。”

沈回捧着池意的脸快速亲了一下。

沈回定定看着他：“一定，注意安全。”

池意点点头：“你也是。”

二人举着手电，奔向各自的队伍的方向。

“江渝！江渝！”

“小鲤鱼！”

“小鲤鱼！江渝！”

江水太急了，水性好的成年人都是危险，更何况是小孩子。

池意顺着石滩，走在最前面。

他都不敢错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又真的怕看见孩子躺在江边。

暗灰色夜空上闪烁着疏落星点。

江面雾气腾腾，仿若从山脉中蜿蜒而出的腾蛇，悄无声息地潜入黑夜。

翻涌白雾和浪涛的水面上，江淼的打捞船不停晃动着射灯，正在仔细搜寻着江面，时不时还会照到岸上。

池意跨过道道光线，三步奔驰，两步停留。

越往东走，岸上的鹅卵石逐渐褪去，露出成片的沙滩。

这些沙滩最需要小心，越靠近江水，泥沙便越软；双脚只要陷进去一点，没有立马爬出，那便无法脱身。

越挣扎，越坠落。

池意现在就是要在这泥沼上，寻找江渝的身影。如果运气好，江渝又够聪明，说不定还能捞出来。

“江渝！你在哪儿！”

“江渝！”

“江渝！小鲤鱼！”

池意快步跑在泥沼边缘，其余人则在更靠里的位置仔细搜寻。

忽然，池意看见了一块红色的东西。

池意心猛地一跳，狂奔而去。

“江渝，江渝！”

池意将手电筒放到一边，整个人趴在了泥沼上，试图增大受力面，两只手调整着速度朝前挪动。

但他仍旧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着靠近江水的层层波浪在逐渐下沉，就像是进入浴缸，每往下坐一点，那水就淹过自己身体一分——

先是腿，再到腰间，然后是胸腔，直到肩膀。

终于，池意摸到了那红布，他使劲往上扯，红布纹丝不动，而池意的身体却陷得越厉害。

池意只好先放手，将身体往左侧挪动了下，换了块更平整些的地方，继续拽着。

可那红布实在埋得太深，又只露出个边角，就像是坦桑尼亚草原中，雄狮、猎豹啃噬后只留下骨骼和些许皮肉的猎物尸体。

池意右臂因用力，从刚开始的肌肉绷紧，已经变成无法控制地颤抖，那红布终于被扯出来一分。

池意屏住呼吸，继续往前爬，够长手，去摸一摸那红布——

摸到了！是石块，不是江渝！

池意终于放下了心，又拖动着身体往岸边爬去。

终于到了坚实些的沙滩，池意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可却不等自己好好喘上一口气，他又拿起手电筒，站起身，继续朝前跑。

嗡嗡——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池意放到耳边，喉咙干得发紧，实在说不出话。

“坐下来歇口气，找到了。”

“人怎么...”

“没出事，所以才让你歇口气。”

池意大口喘着粗气，退到岸边，大字躺了下来。

他身上全是泥沙，包括下巴和握电话蹭到的脸颊，可池意实在是懒得去拍，就这么躺着听沈回在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现在回家了，说是想去捡掉入溪里的画笔，却失足落水。画笔丢了、衣服湿了，怕被骂，便躲到村长家柴房去了。”

沈回说完后，便静静等待池意顺好气。

“怎么还跟我小时候一样啊。明明是自己遇到了危险，怕得要命！又怕家里人骂，什么都不说，就自己躲起来。”

“就像你之前和人打架，同样不敢和我说，而是躲在宿舍不肯见我。”

池意望着头顶的月亮，笑起来：“我现在都记得你那时候跟我说什么，‘少年意气很麻烦，打不过就要叫人。’”

电话那头传来沈回的轻笑声，却又因夹杂着江风和微弱电流，有几分不真实感。

忽然，池意听到听筒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立马坐起身。

池意：“你在哪儿？迷路了吗？”

沈回：“正在穿过一片玉米地。”

池意没反应过来。

沈回：“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池意喜欢踢球，是因为足球是最简单和便宜的爱好，只需要废弃报纸就可以开踢。

他和父亲会在坝子里踢球，砖头砌成的狗窝就是他们的球门。

池家大黄：=.=

沈回喜欢踢球，是因为奔跑、冲撞，可以在和对方球员battle时，裁判出示黄牌前，故意又直白地骂脏话。

八岁的沈回陪着四岁的沈来，在沈父给沈来修的球场踢球时，沈回被沈父喊回了屋，沈来被沈父点了两个保镖陪他踢。

沈回坐在窗前练琴的时候，就会盯着院子出神，但他又无比清楚的知道，足球从来不会属于他。

后来，他遇到了池意。

池意什么都会，会修电闸、抓萤火虫、会包包子、会拍蟑螂，还会抱着足球站在门口，对他说：“走，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