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是江彦自己开车回去的，但他没有信心再自己开到医院，于是给老张打了电话。

回到病房的时候，江彦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睛还红红的，结结实实把路明轩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江彦这样过。

孟攸宁还在睡着，路明轩把江彦拉到楼道里。

“怎么回事？”路明轩难得正经，语调和表情都很凝重。

江彦坐在走廊连排的椅子上，手肘支在大腿上，上身前倾，脸埋在双手之间。

“你看这个。”江彦把药瓶递给路明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带着颤抖，“我在他床头柜里找到的，已经吃过了。”

路明轩疑惑地接过药瓶，目光快速扫过上边的字。

“不对啊，”路明轩一拍大腿，“他前些天被下药那次，不是刚做过全身检查吗？如果真有这些病，那次不可能一点都查不出来。”

江彦身形一顿。

果然关心则乱，看到药瓶上的字的时候，他被巨大的悲伤湮没了，以至于都没有去理性思考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江彦敲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

“医生，他的病......严重吗？”

“还是挺严重的，毕竟已经出现白肺现象了，”医生看着江彦脸上的表情，安慰说，“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已经用了抗生素，等明天再拍个胸片看看。”

“医生，我发现他最近在吃这个药，”江彦把药瓶递给医生。

医生扫了一眼药品名称，拧眉道：“我还奇怪呢，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免疫力那么低，原来是吃了这个药，不过他好好的，为什么要吃这个？”

江彦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您能确定他没有患这上边所说的某种恶性疾病吗？”

“入院检查的基础数据都是正常的，目前可以看出来的就只有肺炎，如果不放心，建议做一次全身检查。”

“他大概一个月前刚做过一次全身检查，当时各项数据都显示正常。”江彦道。

“那应该没问题，”医生说，“才一个月，那些病发展没那么快，这个药除了治疗恶性肿瘤和白血病，还被用来治疗类风湿和其他一些免疫自限性疾病。”

江彦似乎松了一口气。

医生接着说，“不过，如果不是特别严重，尽量不要用这个药，这个药的效力堪比虎狼，治病的同时对患者自身也会带来一些影响，比如这次肺部感染，如果不是吃这个药的话，很可能自身免疫系统就能阻挡病毒入侵。”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江彦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回到病房的时候，孟攸宁还睡着，江彦让路明轩先回去了，他自己守在病床边。

孟攸宁的脸已经不像之前烧得那样红了，江彦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烧应该是退下去了。

睫毛长长的，在眼底落下阴影，孟攸宁睡颜安稳，莫名显得很乖巧。

吊瓶中的药液见底，江彦叫来护士拔针，拔完针孟攸宁醒了，见江彦坐在一旁，用拇指给他摁着手背上的创可贴。

孟攸宁一见到江彦，心中漫上欣喜，不自觉朝他咧嘴笑，看起来傻乎乎的。

孟攸宁手指动动，抓住江彦的手，江彦回握住他。

“感觉好点了吗？”江彦轻声问。

“嗯，”孟攸宁点点头，“头已经不疼了，身上也不疼了。”

“烧已经退下去了，”江彦伸手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喝水吗？”

孟攸宁舔舔干裂的嘴唇：“那就辛苦你了。”

江彦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哂，嘴角提起，给孟攸宁倒了温水，扶着他喝了几口。

“坐着还是躺着？”放下水杯，江彦问孟攸宁。

“坐一会儿吧，”孟攸宁说，“一直躺着头晕。”

江彦把病床升起来，调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让孟攸宁靠在上面，给他掖好被子。

孟攸宁脸上一直是傻笑的表情，不知道跟江彦说什么，看到他就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发自内心地，根本控制不住。

见孟攸宁状态好多了，江彦决定问一下药瓶的事，这件事情搁在心里太难受了，让他如坐针毡。

“你在吃这个药？”江彦把药瓶递到孟攸宁面前，开门见山地问。

孟攸宁迟疑片刻，最终点点头。

“什么病？”

“我不是那个，”孟攸宁咬咬嘴唇，目光有些躲闪，“有过敏症吗？”

江彦知道孟攸宁牛奶过敏。

“这个药能治过敏？”

“嗯，”孟攸宁目光盯着自己的大腿，“效果还挺好的。”

“怎么不用抗过敏专用药？”

“嗨，我这体质太奇葩了，”孟攸宁忍不住吐槽，“对常用的抗过敏药都过敏，吃了就会全身起红疹，痒得要命。”

江彦想起来，高中的时候确实有一次，孟攸宁嘴唇肿着，身上也有好多红疹。

“这个牛奶就非喝不可吗？”江彦有些无奈，想起上次住院孟攸宁趁他去叫护士的功夫就偷喝了半瓶酸奶。

“我还......挺喜欢喝的。”孟攸宁讪讪道。

江彦抿唇思索了片刻，道：“这个药，虽然对你的过敏症有效，但也造成了你免疫力降低，就像这次的肺炎，如果不是因为吃这个药，你可能压根就不会中招。”

孟攸宁低头听着，像一个挨训的小学生。

江彦见他这样子，既是心疼又是好笑。

“这个药，以后不吃了行不行？”江彦摆出商量口吻。

孟攸宁点头如捣蒜。

直到此刻确认事情真相，江彦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虽然整件事只是一场乌龙，但此刻江彦心中却升起了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虚惊一场。

孟攸宁身体底子不错，停了免疫抑制剂之后，肺炎很快痊愈了，医生批准后，办理了出院手续。

江彦用指纹开了门，孟攸宁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听到一声很轻的“喵”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沙发上蜷着一只懒洋洋的狮子猫，通体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眼睛是剔透的蓝，见他们进来，慵懒地撩起眼皮朝门口睨了一眼。

和之前孟攸宁养过的那只白猫简直一模一样！

孟攸宁惊讶地跑过去，蹲在沙发边，脸贴了贴猫的毛，又在猫肚子上抓了两把，猫咪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怎么会有一只猫！”孟攸宁眼睛瞪地大大的，兴奋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彦，“而且你知道吗？它跟我之前养的那只特别像！”

“嗯——”江彦点点头，“我见过。”

孟攸宁想起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江彦去过他家，见过那只名叫“小黑”的猫。

“这是......”孟攸宁迟疑着，“给我买的？”

“路边看到的，顺手就买了。”江彦说得随意，但这只猫是他近些天跑了好多家猫舍才找到的和孟攸宁之前那只最像的了。

江彦从一开始注意到孟攸宁，也正是因为当初他救下了那只流浪猫，让江彦看到这个外表看起来桀骜不驯的男孩，其实内心很柔软，也很善良。

“太好了！来，亲一下！”孟攸宁十分激动。

江彦眯了眯眼睛，有些傲慢地长身立在原地，等着孟攸宁站起来亲他。

结果孟攸宁连头都没回，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小白猫，他用手插在它两条前腿下把猫竖抱起来，在猫猫额头上“mua~”了一口。

江彦：......失策了。

“你给他取名字了没有？”孟攸宁现在连一个眼神都没法分给江彦了，满心满眼全是那个雪白的小毛球。

江彦：这绝不是我的初衷。

江彦清了清嗓子：“没有，你来取吧。”

孟攸宁边逗小白猫，边说：“以前那只叫‘小黑’，这只还叫‘小黑’怎么样？”

“随你，”江彦不得不习惯了冷遇，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沙发扶手上，“白猫为什么要叫小黑？”

“反差萌你知道吧，”孟攸宁捏着猫爪子挠它的肉垫，“就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江彦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对啊，”孟攸宁笑着说，“高中的时候，明明很早就暗恋我，偏偏还装出一副对我爱搭不理的样子，就很可爱。”

江彦对孟攸宁坦白暗恋事实的时候，孟攸宁已经跟他提分手了。

哪里可爱了。

孟攸宁自己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接着说，似乎有些感慨，“其实，叫‘小黑’还有另一个原因。”

江彦没吭声，静静等着他说出自己心中预期的那个答案。

“我小时候有一个小伙伴，他说他没有名字，我给他取的名字叫小黑，”说到这，孟攸宁有些怅然，眼神放空。

“我之前跟你说我被毒蛇咬过你还记得吧？就是跟这个小黑一起玩的时候，一开始只有我被毒蛇咬了，可是小黑为了救我，用嘴把我腿上的毒血吸出来，后来，他很可能.....不在了。”

江彦：......

可是孟攸宁的悲伤是真情实意的，那时候，他在ICU躺了一个星期，就在医生拔掉管子放弃他的时候，他自己奇迹生还了。

几个月后等他身体休养好了，再回到外婆家去找小黑，外婆说小黑当天晚上就不知所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种蛇毒致死率极高，孟攸宁能活过来，所有医生都不得不感叹一句是奇迹，小黑当时为他吸了毒血，就算没有被毒蛇咬，肯定也中毒了。

凶多吉少。

“也许，”江彦捏着下巴，“咬你的那条蛇毒性很弱，小黑也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孟攸宁露出期待的表情，“要是能再见到小黑......”

“要是再见到小黑，你想怎么样？”

“小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要跟他拜把子！”孟攸宁说。

江彦额角一抽，小声咕哝：“谁要跟你拜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