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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攸宁被陈野拖过去，才发现那个制片人正和路导聊得火热，又是追忆往昔又是展望未来的，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孟攸宁知会了陈野，说一会儿这个制片人闲下来了给他发微信他再过来。

远远地就看到江彦长身立在原处，孟攸宁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欣喜，脚下不由得加快了。

接近自助餐台时，他听到一声清润的“程哥”。

他下意识站到了自助餐台旁边的柱子后。

孟攸宁听很多人说过他和苏嘉言长得有多像，他自己也看过苏嘉言的照片，不得不承认确实相似度极高。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苏嘉言，虽然他只是远远看到了一个侧面，他都有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苏嘉言的声音是温柔的，整个人都很柔和，并不像孟攸宁一样，有时带着攻击性。

江彦和苏嘉言居然是认识的，他从来没听江彦提过，这着实让他心下一惊。

“还真是你啊，”苏嘉言笑得眼睛弯弯，“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今年五月。”江彦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孟攸宁经常看微博，苏嘉言作为顶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挂上热搜，所以，对于苏嘉言，他也多多少少了解一点。

苏嘉言去年十月份曾宣布要去M国进行为期半年的进修，提升演技，归来后能以全新的面貌和更好的作品回馈粉丝。

孟攸宁记得，苏嘉言四月底回国的时候，由于粉丝接机导致机场严重拥堵，当时还险些发生踩踏事件，不得不靠警察维持现场秩序才得以保证苏嘉言本人及粉丝们的安全。

这事当时还上了热搜，后来苏嘉言及其工作室发了道歉信，这才稍稍平息舆论。

“对不起啊程哥，”苏嘉言歉然道，“我当初不告而别......”

苏嘉言四月底不告而别，江彦五月提前回国......

孟攸宁的手触到冰凉的柱子，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

“没关系。”江彦说。

“程哥，”苏嘉言又唤道，“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

“什么事。”

“你的袖扣上次落我家了，”苏嘉言脸上始终挂着笑，“我之前没告诉你，想着我走了之后可以留个纪念。”

袖扣落在苏嘉言家.. .. ..

一般人只有脱衣服的时候才会取下袖扣吧？

孟攸宁觉得自己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手脚都不听自己的使唤。

“你不会怪我吧？”苏嘉言偏头问，漂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不会。”江彦说。

“那我就放心了，”苏嘉言语调轻快，听起来心情不错，“我回来之后时常想起那天晚上，我们在湖边坐了一夜......”

“嘉言，”江彦说，“我爸过来了，我去接他一下，失陪了。”

“程哥，”苏嘉言温声唤道，江彦顿住脚步，回过头，“以后还能吃到你做的炸酱面吗？”

江彦冲他礼貌地一颔首，朝酒店大门走去。

孟攸宁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一惊，看看手机屏幕，是陈野发消息让他过去。

他揉了揉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陈野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听到有人叫他。

“孟先生。”

有脚步声从身后缓缓靠近。

孟攸宁顿住脚步。

“你好。”孟攸宁回身，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举止自然大方又得体。

“没想到会有人跟我长这么像，”苏嘉言语气平淡，笑意也是淡淡的，孟攸宁没觉得他有多吃惊。

“我也是。”孟攸宁笑着说。

苏嘉言轻笑一声，“听黄导说那部新戏男二找了你，那么，合作愉快喽！”他向孟攸宁伸出手。

“合作愉快！”孟攸宁伸手轻轻回握，很快松开。

苏嘉言后退了半步，礼貌向旁边经过的服务员询问：“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服务员指了个方向。

苏嘉言对孟攸宁欠身道：“失陪了。”

孟攸宁表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的端倪，内心却已是兵荒马乱。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江彦和苏嘉言有过一段过去，不由自主想起前些天林沫瞎编的那个狗血替身故事。

有没有那种可能，江彦最初把苏嘉言当成他的替身，后来苏嘉言知道之后离开江彦，江彦才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他，追回国内，爱而不得，所以才让孟攸宁留在他身边，作为苏嘉言的替身？

孟攸宁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

他想要直接去问江彦，他和苏嘉言是什么关系，可是，他有什么立场呢？他只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舞台之上的主持人开始试音，讲了一些场面话，大意是李总资助过上万个孩子圆了读书梦，更是多次亲自到现场监督校舍建设进度以及给孩子们发放生活学习用品。

主持人说完开场，让观众鼓掌欢迎此次慈善晚会的主办方、李氏集团的董事长李成军上台致辞。

他的身影被投到身后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屏幕上，大屏幕联动其他小屏幕及全场的所有音响设备，让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清台上人的身影，听到台上人的声音。

孟攸宁站在台下看着，李成军和十年前他见到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差别，他整个人还是那样温文尔雅，讲话风趣幽默，五十多岁身居高位却完全不是刻板严肃的模样。

孟攸宁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之前见过的李成军和孟永志谈笑风生的场景。

昔年志趣相投的好友，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下场。

江彦扶着程谦振进来，他如今五十多岁，但身体状况滑坡，看起来有些老迈。何媛穿着深V长礼服，挽着程谦振的手臂，款款而来，在前排贵宾席落座。

程谦振似乎和江彦说了什么，江彦回头四望，看到孟攸宁立在一旁，然后程谦振转过头，冲孟攸宁笑笑，点头致意。

孟攸宁也朝他礼貌颔首。

“感谢大家今晚的捐赠，我替山区的孩子谢谢你们！”李成军深深鞠躬，热泪盈眶。

现场响起热烈而经久不息的掌声。

“今天不仅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美食，还准备了充足的休息室，乐都酒店二楼以上，全都是为各位贵宾准备的！”

李成军在掌声中下了台。

孟攸宁跟陈野说他去外边透透气。

微凉的月光如水般倾泄一地，孟攸宁裹了一身冷月的清辉，在空旷而凄清的酒店后院踽踽独行。

他想起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荒辟的野外，道路两旁是一人多高干枯的野草，鼻端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地上躺的，是爱他懂他无条件支持他的父亲。

那条路少有人行，事实上，孟攸宁也从来没来过这里。

之前他们住在市区的别墅，后来因为躲债，才搬到郊区，而那天晚上因为身后有人紧追不舍，孟攸宁慌不择路，才会跑到这里。

孟攸宁瑟缩在路边，全身发着抖。

他跑出来在急，没带手机。如果他离开现场去求救，一方面夜太黑，地形他也完全不熟，他怕找到人之后回不到这个地方，另一方面，如果他离开，怕会有车路过会对孟永志造成二次碾压。

他只能等，坐在原地。等着有车经过，他再招手求救。

孟攸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直到东方天空显出鸭蛋青，周围的景物有了模模糊糊的轮廓，他才等到有一辆车经过。

那天晚上，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月光下，孟攸宁不知不觉走到酒店后院东侧的小树林，树林四周有一些干枯的没被清扫的落叶。

忽地，孟攸宁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踩到落叶轻微的的“咔嚓”声，他猛一回头。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平头男人，在月光映照下清晰显现在孟攸宁面前。

见孟攸宁回头，他有些局促地低下头，立在原地。

孟攸宁冷笑一声：“你在监视我？”

“我......我在监控室工作。”

怪不得孟攸宁刚一出来他就跟出来了。

孟攸宁无奈地摇摇头，嗤道：“阴魂不散。”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都说了一千遍了，你不烦我都烦了！”

男人沉默立在原地。

“李尧，你能不能放过我，啊？就像十年前，我放过你。关于你，我一个字都没跟警察提过，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孟攸宁胸膛起伏加剧，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李尧依旧低着头。

孟攸宁手都在颤抖，他一拳打在粗粝的树干上，指根渗出血丝。

李尧冲上前，捧起孟攸宁的手，小心翼翼地摘去上面的树皮碎屑，被孟攸宁一把推开。

他高考的时候是省状元，考进了全国顶尖的名校，本应该是天之骄子，而不是如今这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谢谢你当年放过我，”李尧吸吸鼻子，“可是我没办法放过我自己。”

“所以你去自首了？”

李尧点头。

肇事致人死亡这件事，时时刻刻沉沉压在李尧心头，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淡去分毫。

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开车去市区给他妈妈买药，他出门的时候，妈妈当时病得奄奄一息了。李尧着急回家，所以把车开得飞快。

等他回到家，他妈妈握着他冰凉的手，说：“妈妈要走了......你去上大学吧......永远不要找你的爸爸......”

说完这几句话，她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孟攸宁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那现在呢？你开心了？”

“我可能......”李尧顿了顿，“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孟攸宁僵在原地，眼睛湿润了。

他讨厌李尧纠缠他，却能共情他所做的这一切背后的动机。

尽管是场意外，但毕竟一条鲜活的人命是因为他而离开的这个世界，他无法从心理上原谅自己，哪怕孟攸宁不追究他的责任，他依然无法从歉疚和自责中逃离。

刚开始，他确实回去上大学了，可是他完全无法融入那个环境，他从每个人眼睛中看到的都是自己罪恶的身影，他厌恶自己，恨不得那场车祸中死的是他自己。

后来李尧退学了，他开始做一些零工，挣到的钱都给孟攸宁，希望能从金钱方面的补偿让自己稍稍安心，可是，孟攸宁从来不要他的钱。

眼看着孟攸宁越来越讨厌他，他心中对自己的憎恶与日俱增，他觉得自己应该接受惩罚。

于是，他去了派出所，说明了一切。

在里边待了七年，没有一个日夜不是饱受内心煎熬的。

他依然没有办法排解掉那些情绪，哪怕他已经接受过了法律的制裁。

“跟我有关系吗？我就问你，你开不开心，跟我有什么关系？跟着我你就能开心了？还是你就想听我说一声，我原谅你了？”

李尧怔在原地。

“我有什么资格原谅你呢？”孟攸宁哽声道，“那是我爸的命，我做不了主啊，我说原谅了你，有用吗？”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李尧想乞求到原谅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真的，”孟攸宁说，“放过你自己吧，学长，那真的就是，一场意外。”

他听到了李尧的呜咽，继而是痛哭。

孟攸宁深深吸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活下去，多做点好事，说不定你能稍微过得好一点。”

“以后别再跟着我了，”孟攸宁说，“你的解药不在我这儿。”

孟攸宁并没有恨李尧，事实上，他害怕见到李尧，就像他害怕见到路上疾驰的汽车，这些无一不会让他想起那场惨烈的车祸，以及他最爱的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他了这样的现实。

孟攸宁提步要离开，突然看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躲起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