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吗？
爆炸所产生的深坑之底，雷文瘫坐在地上，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糊的满眼眶都是后，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失聪了，这让他的世界变得特别安静，安静的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他听不见爆炸声，也听不见自己的狂喜的笑声。他徒劳着张着嘴，只能感受到声带撕裂传来的一阵阵疼痛，以及龙息导致的灼烧热浪。
他自己在说什么呢？他自己在想什么呢？
齐格飞，好从者，高性能的使魔，全然听从他的命令，在最后一言不发地抓住了魔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归于尽。
雷文紧握着手上已无令咒的人皮。他低着头，粘稠的雪液一滴两滴地落在了上面，血迹斑斑又鲜艳地濡湿了一大片，让女子的皮肤有了颜色，红色染上细腻的肌理。雷文眼前宛如出现了妹妹的身影，一晃而过，蓝色的眼睛像雪一样没有温度。
他那从不会抱怨，也从不会哭泣的妹妹，总是会静静地等在城堡巨大的染上雾凇的落地窗前，又或者，像苍白的幽灵一样走在没有人烟的宽阔走廊上，穿着丝绸的蓝裙，身后的蜡烛冒出一团团墨绿色的烟。
其实他们也曾在少时亲密无间过。等待着魔术实验的男孩和女孩，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时，想到只能是握紧对方的手。
虽然，这也是被遗忘的记忆了。
齐洛妮亚，齐洛妮亚，一无是处的你既然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那从今往后，将你从魔道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是不是也是可以的呢？
雷文这样想到，也稍稍惊讶于自己的仁慈，但很快他又释然了。毕竟，他即将到达的魔道的顶峰，在超越一切的高度上，他并不需要她的位置。
他在这个时代战胜了恶龙现象，他即将获得一切。
他将抵达根源，作为英雄受世人崇拜。
哈哈，哈哈哈哈——
雷文把头深深地抵在地上。
好不容易胜利了，却听不见自己的笑声，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他用了最后的魔力，试图让自己重新听见，却是徒劳——这个事实让他几乎抓狂，以至于他用拳头不断捶打着地面。
出声啊。
出声啊。
这么安静是怎么回事——
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治愈的魔术礼装终于发动，声音亦如清泉般涌入……
……
“抱歉，不过，是我赢了。”
……
这是雷文在重新获得听觉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一切的狂喜，胜利，连同关于未来的金光闪闪的幻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迎接雷文的是名为绝望的地狱深渊。
如坠冰窟，浑浑噩噩。
他的眼前是无尽的焦土，空气因炙热而扭曲。龙站在他的身后，诅咒的黑发在热风中飘荡，像一片无法逃离的梦魇。
……
“为……什么？”
雷文在死前，颤抖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的心比他的身体先一步死去了，满身是灰地蜷缩在地上，瘦瘦小小，像一只被烧光了毛的猴子。
他今年十六岁，接受魔术师家族扭曲的训练已经整整十年了。
“你还是不要知道这个答案比较好。”
龙蹲了下来，她对他说道。
“我想要知道，我不能什么都没有地就这样死去。”
雷文颤抖着干涸的嘴唇说。他终于发现了，不带面具的弥黛尔其实和普通的一位少女没有什么两样，她一样有着洁白的皮肤和柔软的手臂，长长的睫毛垂下，足以将她眼中的冷酷尽数隐藏。
她一头长发自然的散落，稍微带着稚嫩的脸庞因火光而投下边缘清晰的倒影。而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眼瞳像是红水晶一样带着无机质的光，像是巧妙的工匠特意镶嵌出的杰作。
少女静静地注视着将死的少年，像小孩子看着被卷入大火中的蚂蚁窝。
“是因为……人类不可能具备挑战神话的力量吗？”
“不，不是这样……怎么可能是这样？”
让龙族彻底毁灭的，不就是这些自称弱小的人类吗？
少女如是想到。
从根本上就错了，弥黛尔之所以一开始笃定雷文会输，并不是因为纸面实力这样普通的理由。
毕竟人类总是喜欢作茧自缚的。
“雷文·阿切洛特，你没有孩子，如果你死了，家主之位，连同所有的魔术资产都归你的妹妹，齐洛妮亚·阿切洛特所有——你在遗嘱里是这么写的吧？”
雷文愣住了，他低着头地看向手中已经被攥出皱纹的人皮。
“是……齐洛妮亚吗？”
弥黛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雷文抿了抿唇，这个打击让他的灵魂短暂的死亡了。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依然没有过多的震惊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亡的迫近，他将这视作一场梦幻加以接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萌生了背叛我的念头开始，你妹妹就在暗中同我交涉了。算算时间，把你逐出家族，撇清关系的信函已经送到教皇手上了吧。”弥黛尔想了想，出声说：
“她比你冷静，也比你清醒，为了保护你们家迄今为止的一切，她当然不会让你顺利地使用那三道令咒。”
弥黛尔冷漠地打量雷文的神情。
惊愕吗？难以置信吗？
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齐洛妮亚·阿切洛特和雷文·阿切洛特受过一模一样的教育，纵然小时候曾有过相依为命的阶段，如今的他们，在经历无数的苦难后，也早已朝着不同的方向扭曲了。
其实这方面，始终站在阴影中的齐洛妮亚做的还要更彻底。
弥黛尔想到那个倚靠在窗边，伤痕累累，却又如月光般清冷的女孩，温顺的皮囊藏着无法抑制的阴谋和癫狂。最开始的时候，齐洛妮亚是后者冒着风险先同她接触的，但当齐洛妮亚发现弥黛尔似乎认为自己对雷文充满怨恨时，齐洛妮亚连连摇头：
“请不要误会，弥黛尔大人，我不过是为了完成兄长大人的梦想罢了。”
“他的梦想？”
“如果他的行为只会为家族带来毁灭，只需要作为理想的英雄完美地卸下这个负担就好了，他是不会愤怒的，因为在兄长的眼里，理想的价值远远超过他的生命，他是这么想的，那么我也一样。”
齐洛妮亚微笑着说——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她将伤痕累累的手臂按在心口，似乎是真心地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她对兄长忠诚的爱。
可以笑着牺牲自己，也可以笑着牺牲兄长。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那无上的心愿。
“弥黛尔大人，身为恶龙的您，是一定无法理解我的爱的吧。”
是啊，弥黛尔想，恶龙只能是恶龙，恶龙又怎么能够理解人类的情感呢？
恶龙的利爪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少年的腹部，结束了这个丑陋的故事。
但——
还有一些后续。
胸口破出一个大洞的雷文倒在尘土中。看着天空，喃喃地说：
“恶龙，齐洛妮亚，不是家主的她……短时间内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吧。”
“嗯。”弥黛尔说：“我的确想和你打听真正的成果在哪里，但事到如今还是算了，我没法和个死人做交易。”
“呵呵。”他笑出了满嘴被血染红的牙齿：“她当然找不到——你猜它藏在哪里？”
将死之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古怪。
弥黛尔脸色一变，她迅速抽回手。可为时已晚，她的手上已经粘满了雷文的鲜血，这些血很快被她的身体吸收，宛如寄生虫一般。
“经过无数实验后勉强成功的那种——你要的那种特殊的，能够被拥有者自行操控的血之毒咒……如果我以那位圣斗士的血液作为模板，加以魔术的改造，混入能让龙种发狂的神秘，你猜你会怎样？”
没有回答，周围的空气陡然升温，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热度。
愤怒吗？固然如雷霆般可怖。可与他这种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关系？
雷文感觉自己的肌肉，肋骨，内脏都在被火焰燃烧——但说真的，和成为魔术师要经历的丑恶改造相比，这种疼痛虽然令人难以忍受，却也……显得无比纯粹。
燃烧吧，燃烧吧。让罪恶化为飞灰，让污秽得以涤尽。
雷文的灵魂也在这烈火中，缓缓走向了地狱。
当然，他的诅咒尚未结束，无论是对齐洛妮亚还是弥黛尔。
作者有话要说：很明显了吧，弥黛尔想要的东西……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