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两人在爱意值上都不怎么高，但也并不是低得势均力敌。几天努力下来，她们也就刚刚够上了第二级的标准，初步脱离绝对的底层，大致是相当于一对刚刚进入接触期的预备情侣。但初步的感情可以轻易培养，想要进一步加深却并非易事。

这相比于她们这两天按照官方推荐列表一路做下来的项目数量来说，只能说是收获寥寥。其中的许多设计不能说是完全无趣，但确实大多是专门针对这个社会中出生成长的人而准备，对海希与洛效果不佳倒是应有之意。只是如果连纯粹娱乐的项目都完全没让感情接口捕捉到任何波澜，转化成爱意值的话，那海希也确实怀疑洛是否真的有从中得到多少快乐。

如果要一笔一笔地细算进账，海希增加的数字中倒是有一大半来自她一个人的胡思乱想。与洛相处的时候，她难免会回想起在死飨深处所经历的种种死亡景象。那其中洛的出现频率未免有些太多，以至于当她想到那些早已被她强行涂改了走向的预言书时，就难免会将其与洛联系起来。洛会是她所期望的命定之人么？从死飨中的所见来看，这无疑是有可能的。但哪怕她脑内评议会里洛正以高票当选，海希对此仍然保有谨慎，并不打算早下定论。

无论如何，当这种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爱意值便在情感接口的监控下缓缓增加。再加上与洛相处的还算不错，她这边的数字还能算是稳步上升。可是这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两人间的爱意值越接近等值，折算的加权系数就越高。现在两人的加权系数还不到0.5，主要原因便是洛那边的数字上升得太慢。

感情接口倒也并不是完全没在洛那边捕捉到心动，只是每次数值的增加都与约会项目关系不大，主要来源反而是和海希物理意义上的接触。不过这种事情会随着习惯产生适性，几天来洛已经不会每次都因为海希的接近而动摇，起码也要勾勾手指才行。考虑到爱意阶级不断增长的数值需求和身体接触的边际效应递减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海希还是对船员保留有那么一点点的道德感，不打算从这个方面多做努力。不然以洛现在的常识范围，海希多少会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傻子。

海希自然不会对这些数字有什么执着，如果说洛还有那么一点积攒爱意的初心，想要尝尝高阶级才能享用的特色食物，海希则完全只是顺势和洛约一约会，探究一下自己的小心思。毕竟如果这条路真的行不通，海希完全可以伪造一下身份，哪怕想带着洛每天住在不同的餐厅里也畅通无阻，哪能为了这个占她战利品的便宜。只是在这种背景下，对方的爱意值增加缓慢也就相当于她的失败。如果是其它人的话她自然不会在意，但是因为是洛，是这个她刚刚开始在意的时点，心里还是稍微有些纠结的心思，才问出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那些我都玩的很开心啊。”洛思索了一下海希是在指什么，“只是我不大懂，这些出行与爱的概念似乎并不相关。这些事情有趣，那我一个人也很开心啊，怎么能成为增加爱意的仪式呢？”

她们边说边走，很快就出了展区。

“唔，一般来说有这样那样的说法吧。”海希也没有怎么想过这个问题，“比如说，创造一些开心的或者特殊的共同回忆？这样的话，就会通过相关的要素联想到对方？”

“其它的人我也不知道，但海希你不是探险家么。”洛却问道，“如果说特殊的回忆的话，这些肯定都比不上在鹏洛号和船客们的冒险吧。你有和他们产生爱情么？”

“那些冒险产生了牵绊，而虽然我没有，确实有些牵绊成为了爱情。鹏洛号上有过许多船客，他们相爱，他们与旅途中的邂逅恋爱，只是刚巧现在船上没有情侣在而已。”海希倒是知道这不足以说服洛，“又或者，两个人一起的话会比自己更开心一点？可以和人一起分享喜悦，或者做一些一个人不太方便做的事。”

计划上的下一项是远离城市的旅行，前往一个大概两小时路程外的公园。据介绍所说，那个公园曾经启发了许多爱情方面的学者，还诞生了著名的共鸣隧道理论——当两个人一起穿过共鸣隧道，在震鸣腔的放大作用下听到彼此的心跳，他们会产生相爱的感觉，他们的心跳会逐渐同步，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心心相印。

她们通过界面预约了公共行空车在附近的停靠，准备前往轨道车站。

说是公共行空车，但这座城市的公共设施几乎都是为情侣服务准备的。两人在行空车找了个隔舱坐下，通过座位的设计自然地靠在一起。

“这些和朋友不也可以么？和朋友相比，一对尚未处在相爱状态中的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以使同样的开心这次滋生出爱意。”洛摇了摇头，“哪怕是已经在热恋中的情侣，与好朋友相比的话，又有什么能让出行增色的地方？当然，出行有其乐趣，爱情想来也有其乐趣。只是这两种快乐哪怕同时出现，它们也只是无关的并行者。这些概念也许是因为同时出现的可能而混淆了，但对我来说，我看不出其中的必然性。”

海希歪了歪头，确实，她在爱情的概念上不怎么有表述力，因此也从未在这方面使用过许愿机。在她不了解的领域，她也没有那么好的眼力，去分辨出概念的丢失和污染。她之前甚至不觉得有考虑这些的必要，当那个命定之人出现，一切就都会按其所理所应当的发生，一切都会好。但如果真的要给这所有的想法找出解释，那其实是一件蛮麻烦的事情。

“我想，只是我想，这个事情可能不是这个顺序。”海希努力调动着自己仅有的表述力，“并不是这些约会催生助长了爱情，而是许多人本就需要爱情。他们只是无意识地把这种需求投射到相遇的每个人身上，再从中找到可以相爱的那个人。”

“所以这些活动是一种筛选？”

“不仅如此，这是让爱情从‘可能性’构建成实体的仪式，是从考虑的基底到尝试的投入。当两个人怀着这种想法一同出行时，这次约会的结果就与这段可能的爱情挂钩了。如果约会是开心的，那这段爱情似乎就会同样有一个好结果。按照这个文明中爱情催眠学的一些分支理论，坠入爱河这个过程本身是对自我暗示的持续正向强化。一个人在无意识中判断了与对方有相爱的可能，那么每当想到这个人，每当有愉快的相处、些许的认同、任何正向的反馈都会产生类似‘我喜欢他’的自我催眠。”海希侧头与洛对视，“无论最初的判断是‘可能’还是‘不可能’，同样的正常的相处，会一直对既有的观点进行强化。所以在这种观点看来，是先有了想要恋爱的需要，才会与人相爱。你如果本就没有在需要爱情的话，那你也不会向这个方向想。”

洛的手指在脸颊上点了点：“这是用来解释为什么这里的人更容易坠入爱河的么？因为他们从小就是以此为中心，与所有人相遇，本能上都会考虑恋爱的可能。”

没等海希回答，洛点点头，看起来是更能接受这个解释：“我一直是一个人，确实没怎么考虑过这个。唔，虽然偶尔也有访客，但大概不是能恋爱的对象。不像在这里，想要好好的生活的话，爱情就是必需品。他们不必思考除此之外的事情，不用去考虑还有什么需要爱情的原因。”

“是啊，像你，不也是图那么口吃的。根本不是需要爱情。”海希回道。

“所以真爱至上的社会里，最被扭曲的恰好是爱情。”洛突然笑了出来，“那原本的原因呢？”

“谁知道呢，可能同一族群中没有哪个个体真的存在差异性，所以至少要对某个人来说是独特的。可能人从出生开始就少有选择的自由，所以他们想要选择，被选择，成为那个特别的，被需要的，有存在意义的人。可能他们想要归属，可能想要拥有，谁知道呢。”

“你不需要这些吧，鹏洛号的船长，虽然我对这个宇宙了解的还不是很多，但我想你肯定是独特的，是自由的，不需要实现刚才你说的这些。”洛问道，“但你想要爱情么？为什么呢？”

“或许是，命运？”海希轻声说。

“什么？”洛没有明白。

“没什么，看起来我们快到了。”海希回避了解释，侧头看着车窗外逐渐放大的车站，一点点眯起了眼，“怎么有这么多人，这是有什么活动么？”

轨道车站虽然说是城市中的重要建筑，但大规模运输基本都是在远离市区的货物进出中心，而个人的旅行则有着堪称严苛的配额。照海希目前对这里浅薄的了解，这里并不是会有这般人潮的场所。

她打开界面迅速搜索了一番，官方并未宣布有什么与轨道车站有关的活动，但网络上确实有帖子报告了异常的人流聚集。轨道车站、市政厅、大图书馆、货物进出中心、机场，有些帖子上说是游民和反抗组织的集会，有的则说是被虚假广告骗了过去顺便看看热闹。各种各样的说法真假难辨，又或许，那些都是真相的截面？

海希与洛跃下公共行空车，聚集的人群虽然喧闹，但看起来却有些疏于组织。有部分人举着各种各样的牌子，但广告和抗议混到一处，似乎完全不是来自同一片场。估计别说让他人弄清楚这群人的诉求，过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

“这么看起来，这地方不满还挺多的。”海希挑了挑眉。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自己也清楚。不满当然多。对体制不满、对主脑不满、对阶级固化不满、或者干脆对自己生活不满，随便找由头责怪的。不满只分隐藏与否，在哪里都能茂盛生长。这里的主脑只管维护这套规则，从来不管异见群体。所以偶尔闲着无聊的人也会搞搞游行，并骄傲地自称行动分子。但正因如此，这不反而不像是一场单纯的抗议活动。以主脑一向纵容的态度，只是为了发泄不满的话，这些活动完全没理由这么突然，筹备的如此隐秘。再者说，这几个地点虽然都至关重要——图书馆暂且不论——但平日里根本没几个人，他们要抗议给谁看？

“你有兴趣？”洛似懂非懂地看了看海希，“那就问问嘛。”

她向前几步，从人群的边缘拎出了一个探头探脑的余漫。

“哟，你们也来凑热闹？”余漫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不知做了多少揣测。

“恰巧路过。”海希摇了摇头，“我还想问，这群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为了打倒主脑□□？”余漫语气不是很确定，“反正就是席格提醒我电视广告里有反抗组织的密文，命令所有人今天在几个地方集会。我离这里比较近，就顺路来看看。”

“席格也没搜索到什么信息？”

欢快的声音从余漫提着的小箱子中传出：“余漫和我说保留未知的空间更有人的感觉。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主动筛掉了相关的信息。”

“就是，嗯，我是有一点没有根据的怀疑啦，但我不想让席格直接告诉我结果。”余漫晃了晃脑袋，“可我还没太想好。”

“想好什么？”

“我说了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根据的怀疑。”余漫有些苦恼地说道，“其来源百分之二十是我的一些个人观察，百分之八十是因为一点小规律——但凡我们所在的世界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那一定发生在我们身边。”

“所以呢？”海希并不想去试图跟上余漫的思路，直接问道。

“也就是说，我需要准备一整套词来面对我猜中的情况，包括向对方解释一些我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想法。然后我还同样需要预演一下我猜错的情况，等我回到家，我要怎么和对方说起今天我以为有一场大事件，而且以为她是幕后黑手？”

“你想的好多。”洛忍不住多打量了余漫两眼。

“老实说，大多数情况下我再多想都没什么用，所以在有用的情况下，我一般都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余漫摊了摊手。

“虽然这听起来蛮私人的，但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慢慢设计台本。”海希道，“既然集会已经开始了，那不管你所想的大事件是什么，它肯定会在主脑的守卫机器人控制全局前开始对吧。”

“唉，你说的对，反正我也脑内排练了几次了。”余漫叹了口气，“冒险就是要顺其自然吧。”

“你知道该去哪里？”

“既然这些重要的地方都只是没有组织的聚会，那事情当然发生在更重要的地方。”余漫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不过，席格，先帮我模拟一个情感接口，我要准备一下再过去。”

洛看着余漫逐渐走远，转头捕捉到了海希的视线。

“我们当然也去，嗯，不过先让余漫自己去处理，我们让席格做个转播吧。”海希觉得这个样子的洛着实可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看起来，她可能真要替我们闹上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