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边停了一只灵雀,纤密的翅羽就搭在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上。
它许是累了,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偏生这窗户又紧紧关着,于是灵雀用喙碰了碰羽尖的窗户纸,啄出了个小洞,整个圆滚滚的身子偷溜着钻了进来。
静谧的空间里闯入了一声清脆的鸟鸣,江灼一惊,睫毛短促地颤抖两下,慌张地翕动着,和那只灵雀的翅羽一样。
良久,江灼迟缓地摇摇头,因为呼吸困难而下意识扯松了领口。
——他很热,像被放在火炉上烤一样。这不知名的香薰让他恨不得将自己浑身上下扒个精光,然后再跳进极西之地的冰水里,好像这样才能得到些许的缓解。
比体温稍冷的空气钻进他的衣衫,江灼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他还是很热,热到发疯,但他知道就算跳进冰水里也于事无补,因为他清楚,自己究竟在渴望什么。
就像偷偷溜进屋内的灵雀一样,这是悄然隐匿在药性之下的、永远说不出口的渴望。
此时江灼整个人的体温烫得离谱,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说出什么大概率也是胡言乱语,可楼烬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半是催促半是蛊惑地说:“江灼,喜欢,还是不喜欢。”
江灼几次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什么都没说。
“很难受么?”楼烬问。
江灼艰难地点点头,“难……受。”
于是楼烬勾着江灼的衣襟,故意将他扯松的那一点又拉紧了。
指尖的冰凉似有似无地擦过脖颈,江灼不能自拔地追着指尖前倾。楼烬则趁势将他往前拽了拽,压低了声:“江灼,你告诉我答案,我帮你。”
“江灼,告诉我。”
江灼不设防地咕哝一声,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猛然将楼烬推开。
楼烬猝不及防被推,手中一空,正要去捞江灼,江灼却似有似无地避开了他的手,也因此失去重心向后跌了过去,重重磕在桌边,发出一声闷哼。
在看不见的地方,江灼死死掐着掌心,疼痛终于让他找回了一丝神志。
“你在发什么疯?”他抬起头看向楼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那些少许的暧昧瞬间荡然无存,楼烬眯起眼:“你说什么?”
江灼收回目光,“我和你不一样……我有我要做的事,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我没问你这个。”
掌心里,血珠已经冒了出来,疼痛带来的片刻清明最终还是败下阵去,江灼的大脑又开始发昏了,江灼指着门道:“出去!”
见楼烬还在那站着,他忍无可忍地大吼:“听不懂话吗?我不喜欢你,更不用你帮我!”
江灼态度转变过于突然,楼烬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罢了,你说是就是吧。”
他自然而然地下了个台阶,带着安抚的口吻说:“我先带你走,解药性比较要紧。”
他在江灼面前蹲下,正要伸手,江灼却反手一掌拍来,迅速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这一掌没有什么力道,按在胸口上不痛不痒,可楼烬却沉默了。
江灼展现出的戒备让楼烬有些意外——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江灼了,上一次还是在妖界的石室里,江灼质疑他是不是和公上胥一伙的。
他突然非常不喜欢江灼的疏离,可看到江灼这副模样又生不起气来,便只当江灼是个耍酒疯的无赖,尽可能放轻了语气哄着:“好了,不提了,就当我多嘴一问,好不好?”
可江灼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压根不吃他这一套:“离我远点!”
楼烬笑道:“已经很远了。”
江灼擦去额间的汗,蜷缩着蹲坐在角落里,又将身子往角落里藏了藏。
“你……一向如此,说话之前从不掂量,你从未考虑过别人听到会是什么心情……”
“我真就顺口那么一问,”楼烬很无奈,“若是让你感到心情不好了,或是感到被冒犯了,我可以道歉。”
说完,楼烬还郑重地补了个对不起。
可江灼没在听,事实上他是有点听不清。
他努力想分辨楼烬在说什么,所以他得仔细盯着楼烬的嘴唇才行。那双薄唇就在面前开合着,是坐起来稍一抬头就能碰到的距离。
那双唇的滋味,江灼知道。
干燥而温暖,很柔软,像两片云一样。
于是楼烬说的什么都不重要了,江灼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想亲。
此刻的江灼呈现一个极其矛盾的姿态,他浑身的所有神经都叫嚣着渴望欢愉,可他又不得不将一切都深深压在心底,继而爆发出了浓到化不开的绝望。
“走!”江灼低吼,“滚!别让我看见你!”
楼烬没动:“你自己不行的。”
他就像一座山一样蹲在那里,江灼知道骂不走他,便集全身之力拿起手边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往楼烬身上砸去。
一边砸,一边骂道:“滚!听不懂话吗!我让你滚!!”
以江灼此时的力道,那些东西根本砸不痛楼烬,可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他不想要楼烬的帮忙。
楼烬稍一施法,砸来的东西便向一旁飞开。但江灼却没有停止,于是楼烬面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唇边最后一丝弧度也无影无踪。
他不明白,江灼为什么会像个刺猬一样对他戒备到这种地步。
“你到底怎么了?”
莫非江灼真的没有那些心意么?
这也不可能,人头木通晓世间万物,它不会说谎,只有江灼一直乐此不疲。
楼烬本以为江灼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但这根本说不通,江灼浑身表现出的抗拒就好像在面对一只洪水猛兽一样。
是因为他觉得丢面子了么?
可江灼不像公上胥,虽然位处魔界的极峰,但他从没有那些冠冕堂皇的面子要维护。他我行我素惯了,从不在意旁人对他怎么想——他需要的只有服从,而不是尊敬。
楼烬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对于这人来说,动情……就这么不堪吗?
“我讨厌你!!”崩溃的江灼浑身颤抖,几乎口不择言,“你再怎么自恋也该有个度!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人,而我又是什么人?!”
“那你说说你是什么人,”楼烬顿了顿,说,“江灼,你说你是什么人,你和我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江灼咬牙道,“你还不如问问自己,从始至终,我们……有过什么瓜葛么?”
楼烬沉默了一会,反问:“难道没有吗?”
“你求我联手,让我帮你为你那早死的师父炼制躯壳,甚至不惜用心头血为我解蛊,助我突破瓶颈……”
“那都是为了——”
“为了你的大业?”楼烬轻嗤一声,打断了他,“怎么,修为低微的上仙没法帮你,只有能跟你比肩的人才能帮你找到易明?”
江灼已经难受得不行了,以至于差点没听出来楼烬话中的反讽之意。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只有鬼会相信你说的鬼话,江灼。”楼烬慢慢地说。
他看向江灼的眼神中含着一些非常复杂的东西,有疑惑,有探寻,如果江灼此时是清明的,只要一抬眼就会撞进那双眸子里的认真和怜悯。
但江灼并不清醒,也没有抬眼,高束的乌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一半的脸。
楼烬想替他把那缕头发别过去,却被江灼一把拍开:“别碰我!”
短短三个字,每个字的结尾都带了些微的颤抖——他在害怕。
楼烬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良久,他终于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在他背后,江灼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瞬间卸下力气,瘫在了墙角。
他听着楼烬的脚步声慢慢走远,然后消失不见。
……走了么?
他已经热到受不了了,只能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脆弱的衣襟。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慢慢流失,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药性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一天,还是两天,又或者……
楼烬说过,向舒为了研制这种香费了不少功夫,那么药劲一定也很大,想来也不是轻易能消除的。
江灼又闭上了眼,清脆的鸟啼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唯独狂乱的心跳声充斥在耳畔,毫无节奏,几乎冲破胸膛。
混沌之间,他好像看到一双乌靴向他走过来,在面前停住了。
是谁?
江灼费力地睁大双眼,入眼却是一片迷蒙。
头顶,楼烬的声音传来了。
“魔君陛下好大的架子,要我出去我就得出去?凭什么?”
江灼肩头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只见去而复返的楼烬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轻勾了勾唇:“这雅间是我跟人家要来的,你让我走我就走?我不要面子的么?”
“……楼烬!”
“要走你走,”楼烬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微微垂下眸,“去找向舒要解药,再要么就找山欢帮你,或者那个忠心的滕阴也行,就是不知道以滕阴的修为能不能帮到什么忙。”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落在江灼的眼中却是无尽的戏谑。
罪魁祸首竟然还不知死活地扬起眉,火上浇油道:“哟,生气了。”
江灼从不知一个人能无赖到这种程度。
也是,他都快忘了楼烬本来是什么样的人。
行,你不走,我走。
江灼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大腿撞到了桌角,要开门时又撞到了胳膊。
他紧紧攒着门环,外面欢笑声格外刺耳。就在这一刹那,江灼犹豫了。
……从这里出去的话所有人都会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他没法去找向舒,更不可能去找山欢,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化解体内的燥热。
但不管怎样都比留在这里强。
他唯独不想让楼烬看到他这副……狼狈到犹如困兽的模样。
于是江灼闭了闭眼,拉开厢门——
拉不动!
这扇门在拉开一条小缝之后就像被卡住了一样,江灼又使了点劲,依旧纹丝不动。
江灼遽然抬眼,只见一只手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抵在门框上。
“……让你走,你还真走。”
楼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然后,那只手微微用力,轻轻向前一推。
随着“碰”的一声轻响,门在江灼的面前重新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医院拿检查结果了,没有什么大事,但应该是要做手术了,有点想把这本完结之后再去做手术……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健康啊,一定要定期体检,有不舒服的及时就医,千万不能拖!!感谢在2024-03-25 03:03:25~2024-03-27 00:3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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