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落离独月宗很近,只一刹那的功夫,楼烬便意识到独月宗出事了。
“容嘉。”楼烬轻唤。
容嘉过了一会才推开门,探了脑袋进来:“师父醒了?”
“你做什么去了?”楼烬蹙眉,“叫你半天。”
容嘉先有一愣,随后咧着嘴笑道:“我能做什么啊,就在周围逛逛。”
楼烬挑眉不语。
就算走再远,但凡不是天南海北的距离,只要唤一声,容嘉就应当能听见才是。
楼烬没有急着点破。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楼烬顺口问道:“逛出什么名堂了没?”
容嘉摇头:“没有,还没来得及逛呢,师父就醒了。”
“独月宗出事了。”楼烬道。
“我也听到了,”容嘉说,“不知道朱宣搞得什么鬼动静。”
楼烬没说话,负手阔步,走到第三步时身影凭空融灭。
再现身时二人已置身于山脚下了,断断续续的惨叫声就从山顶悠远地传过来,回荡在空荡荡的山谷里,经久不息。
楼烬面色不改,容嘉已是眉头皱得老高了。
迎面走下山来一位修士,失魂落魄的好似丢了魂一般,跟没看见似的往这边走,差点撞到容嘉身上。
“小心!”容嘉扶了他一把,嘟囔着埋怨,“怎么不看路的?”
那人神情呆滞地看了容嘉一眼,也没道歉,就像浑身关节生锈一般继续往前走。他步履虚浮,每走一步都让人怀疑他会不会直接一头栽下去。
容嘉看了看刚才扶过那人的手,掌心虚虚握了握,眉头更皱几分:“师父,有点不对劲。”
——这人从独月宗下来,八九不离十也是修士了。但他浑身萦绕着一股死气,一点修士的气度和风范都看不出来,甚至连半分灵力流转的痕迹也没有。
楼烬脚步稍微一顿,还没转过身来,容嘉便知自家师父大概是又嫌麻烦了。
“去看看吧?”容嘉道,“那朱礼爷孙虽是贪了些,但人还是不错的。”
楼烬却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容嘉一噎,顿时猛咳起来。
只见楼烬眼神徐徐然瞟了过来,容嘉连忙摆手摇头一条龙:“我能有什么瞒着您的!我纯粹是觉得……咱们来都来了,不去看看也不太好。”
“去,自然要去,”楼烬慢悠悠地收回目光,“朱宣能做这么大的恶事,大概率为的也是龚宁,如何能少了为师?”
容嘉:“恶事?师父知道朱宣有什么打算了?”
楼烬抿了抿唇,并未作答。
上了山头一看,此时大部分修士都已散了,庭下只有寥寥几位修士,朱礼扶着心口坐在一边,朱念神色担忧,在身旁寸步不离。
而朱宣就站在不远处,连眼神都没分来一眼。
他面前的修士如流水而过,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一番施法后,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之前还不忘跟朱宣道谢。
朱宣则满面遗憾地摇了摇头,郑重地在那修士肩上拍了两下。
容嘉看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
楼烬言简意赅:“剖丹。”
“啊?”容嘉一惊,骤然想起山脚下那修士来了,“怪不得那人是那副德行,原来元丹竟是被剖了?那他怎么没死?”
楼烬道:“朱宣为了掩人耳目,给他们做了个假丹先撑着,但这假丹撑不了多久,不出三日则大限将至。”
容嘉简直难以置信,直愣愣地看着楼烬,喃喃道:“这……是仙能干出来的事吗?”
“大概率是为了救龚宁,”楼烬道,“一颗元丹不够,十颗不够,五十颗一百颗总归是够了,更何况还有元婴呢。”
所以朱宣才在得知楼烬容嘉已经结丹之后力荐二人成为内门弟子。
——少两颗金丹不少,多两颗金丹自然更好。
因为事不关己,楼烬说得云淡风轻,容嘉听后却很沉重,直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颠覆了。
他知道朱宣为人不厚道,但那也仅限于刁难刁难他,再臭嘴几句,根本就和屠门这种事不是一个量级的。
为了救龚宁,朱宣竟不惜让整个宗门送死。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他的亲爹,还有他的亲儿子!
容嘉看向朱礼,看样子朱礼的丹应该也已经被剖了,而他身边的朱念应该还没来得及剖,暂时幸免于难。
“可是这些人不觉得古怪吗?”容嘉微微睁大了眼,“剖丹的痛苦绝非寻常,他们……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剖了丹,还反应不过来吗?”
闻言,楼烬侧眸看向容嘉,容嘉一双清澈的双眸中写满了不解。
楼烬看了会,移开目光:“朱宣是有备而来的,以点仙之名欺骗众人,他们不是没发现端倪,只不过是太想登仙,自欺欺人罢了。”
说罢,楼烬又提点:“徒儿啊,你以后可得当个好神仙,不许干坏事。”
容嘉:“我怎么会干坏事!”
楼烬会心一笑。
也对,容嘉最是胆小,就算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更何况他虽说资质差了点,但心气一直很正,一点歪脑筋都没有。
容嘉撇了撇嘴,也不知心底哪来的气,大步上前,一把扯回来一个木愣愣要往上走的修士。
“他这是骗术!”容嘉指着朱宣对那修士道,“别糊涂了!他在骗你们的!”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面前怎么多了一个人,连朱宣都是一愣。
在听完容嘉所言后,朱宣扬起眉,神色立马不悦起来。
“骗?笑话!你倒是说说,我早已位列仙班,又为什么要骗他们?”
容嘉急得脖子都红了:“你分明就是惦记他们的金丹!”
“我要他们的金丹何用?”朱宣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屑一笑,“我费尽心力为宗门求来恩赏,到你嘴里竟成了我居心叵测,欲图不轨?”
说罢,他宽袖一收,推开了面前的那位修士:“我一番好心却被污蔑成坏人,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一听朱宣这么说,那修士反倒急眼了。
他往旁挪了一步,挡在朱宣身前:“怎么能算了!晚辈足足排了一早晨的队才排到,眼瞅着就要登仙了,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容嘉一把将他拽回来,瞪着眼睛道:“你也看到你前面那些人是什么样了,他们有哪一个是成了仙了的?”
那修士却压根听不进去:“仙长都说了,那是他们资质不好,福缘也没到,自然不能登仙。”
说着,他一把甩开容嘉,又矮着语气回去求朱宣。
可朱宣故意甩脸子,只冷冷哼了一声,旁的一句话都没说。
见状,容嘉简直恨铁不成钢,凉嗖嗖地说:“那你觉得你资质好是吧?”
这话有点扎心,那修士不耐烦道:“怎么?你莫不是等急了想插队,故意编出这些话来骗我们吧?”
“你狗咬吕洞宾!”容嘉被冤枉得有点急眼,“我好心劝你们,不然就凭你们这些蠢货,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修士被激怒了,梗着脖子道:“这儿有你什么事?别在这添乱了行吗?”
容嘉瞪大眼,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道:“我添乱?”
周围两个修士大概也是等急了,开始附和起来,“就是啊,跟你什么关系啊?”
“你谁啊你?”
……
容嘉彻底怒了,叉着腰大吼:“我是你仙人爷爷!!”
稚嫩清朗又中气十足的“仙人爷爷”四字瞬间回荡在整个山头。
四野皆寂。
修士们:“……”
修士们像看傻子:“……你疯了吧你?就你,仙人?”
容嘉气得话都不会说了,口中翻来覆去“我”了半天,只恨自己骂功太差,书到用时方恨少。
听到“仙人爷爷”四字,一直斜眼看人的朱宣这才正眼看了过来。
他盯着容嘉看了好久,终于看破了容嘉周身的易容,登时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容嘉——?!”
自知说漏了嘴的容嘉早已没了刚才仙人爷爷的气势,慌乱地看向楼烬:“我我我……”
楼烬抬颌:“无妨。”
早晚要暴露的,一个朱宣而已。
而朱宣脸上却是红白交加,十分精彩。
既然已经得知面前人是容嘉,那站在容嘉身后的、谎称姓金的那个,十有八九就是楼烬了。
他很早之前就被楼烬教训过,再加上身为上神的龚宁都差点被楼烬杀死,朱宣此时面对楼烬已经惧上心头了,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腿软发抖,全靠他一口气强撑着。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却不愿输了气势,仍昂着头道:“你、你二人乔装混进独月宗,究竟意欲何为?”
楼烬笑道:“光论恶人先告状这点,你倒是和龚宁那厮很有夫妻相。”
听到夫妻二字,不远处的朱念看了过来。
朱宣没有跟儿子解释的意思,依旧戒备地看着楼烬:“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做的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就别演了,”楼烬道,“还不如把元丹还给人家,你也少作点孽,下辈子还能当人。”
楼烬言此,朱宣却领会到彼去了,当下心中一骇:“如何?莫非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我?”
“哪有人?”楼烬四下一看,疑惑道,“三日之后这些人都咽气了,谁还管你死活?”
虽说楼烬此时还没展露真正的修为,但朱宣对楼烬那难以掩饰的恐惧却是真真切切落在了众人眼中。
他们这才明白这人的修为很可能远在朱宣之上,又听他这么说,当下就方寸大乱了。
“我们三日之后就咽气了……是什么意思?”
“他还说要朱宣仙长把元丹还给我们……”
“元丹!”有人终于醒悟,寒意从头到尾贯彻而下,连声音都在颤抖,“快把他们叫回来!看看元丹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