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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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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含光殿。

与钟一山所料一致,顾慎华的确收到颖川第三位谋士的消息。

消息称钟弃余跟钟一山是一路的,更提到钟宏是被钟弃余所杀,叫她务必想尽办法除掉钟弃余。

这会儿流珠奉茶过来,顾慎华接过骨瓷茶杯,脸色十分不好,“流珠你觉得,钟弃余有问题吗?”

“奴婢眼拙。”流珠自然要替钟弃余周旋。

“说她杀了钟宏,这不是开玩笑么!看她平日胆小的样子能做出弑亲杀父的事来?”顾慎华无意品茶,只端着茶杯皱紧眉,“父王叫本宫去杀钟一山,父王的人这会儿又叫本宫去杀钟弃余,他们把本宫当什么了!”

“娘娘,其实这事儿也简单,您不是叫钟弃余栽赃钟一山么,倘若钟弃余做了,那她跟钟一山自然不是一路。”流珠知道钟弃余会对穆如玉下手,这也是钟一山的授意。

偏在这时,外面有宫女禀报,钟弃余求见。

顾慎华瞧了眼流珠,流珠心领神会朝外面招呼一声,叫钟弃余进来。

待其入厅,顾慎华轻品茗茶,钟弃余俯身施礼。

流珠则出门将殿门闭阖,守在门外。

“起来吧。”顾慎华搁下茶杯,“你来找本宫,有事?”

“回母后,您叫余儿做的事,余儿做完了!”钟弃余兴致冲冲起身,小步蹭到顾慎华身边,讨好道。

顾慎华瞧了眼钟弃余,“五日的药量,你当真看着穆如玉吃进去了?”

“母后放心,一日不差!”钟弃余狠狠点头。

‘啪……’

下一瞬,顾慎华突然摔了手中茶杯,“钟弃余!本宫真没想到你看着单纯善良,竟是如此蛇蝎之人!”

钟弃余佯装大惊跪到地上,“母后……皇后娘娘,余儿……”

“钟宏好歹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竟手刃生父,你可知罪!”顾慎华凶狠开口,字字句句都像极了知道内情的决绝狠戾。

“没有!”钟弃余突然抬起头,惊恐万状看向顾慎华,“余儿万万做不出那等遭万人唾弃之事,而且余儿岂会弑杀父亲,我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是父亲给的,没有了父亲,余儿就没了倚靠,哪怕皇后娘娘再看中我,可那是余儿的亲生父亲啊!”

钟弃余作悲恸状,眼泪哗哗往下掉,哭的肝肠寸断,“我只是去给父亲送些吃的,父亲喝了酒,越喝越伤心,他最看中二姐,没想到二姐竟然冤枉他,他气不过……”

顾慎华居高临下,瞧着钟弃余也算真情流露,“钟宏自尽时你在干什么?”

“余儿哪里看得父亲自尽,我想过去抢那碎瓷,可父亲力气大,我抢不过他!”钟弃余说话时摊开手掌,双手掌心皆有被碎瓷划伤的痕迹,“皇后娘娘,余儿冤枉……”

顾慎华自觉看人算准,她本就不相信钟弃余杀人,这般哄吓也没得出个结果,便也就放心了,“起来。”

“皇后娘娘……”钟弃余胆怯抬头,身子发抖。

“罢了,本宫也就问问,你起来说话。”

见顾慎华语气缓和,钟弃余自知过了这关,“谢皇后娘娘。”

“按道理,穆如玉若连服五日毒药,今晚酉时便会发作,你可有办法将钟一山诓骗过去?”顾慎华微挑眉,浅声问道。

“皇后娘娘放心,余儿已经想到办法了。”钟弃余抹了眼角的泪,狠狠点头。

“那就好。”顾慎华舒了口气,“你下去准备吧,本宫今晚想看出好戏。”

“余儿一定不会辜负皇后娘娘……”

见钟弃余俯身施礼,却迟迟没有退下去,顾慎华笑了,“刚刚的事你别多想,人既然不是你杀的,他朝有什么闲言碎语,本宫自然会给你撑腰。”

钟弃余感激涕零,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方才退出含光殿。

自从上次曲银河开了口,曲红袖便净天儿呆在镇北侯府缠着钟无寒培养感情,以致于钟无寒生出想要尽快回景城的心思。

“你说啥,你要回景城?”此时院内,曲红袖听到钟无寒要回景城的消息,顿时跑到院中空地,“啥时候啊?”

“越快越好。”钟无寒原本只是为保护钟勉一路周全才回皇城,他为景城守将,自然不能在皇城逗留。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曲红袖认真道。

钟无寒瞪眼,“为何?”

“你是我男人,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天经地义!”

曲红袖上前就要拉钟无寒的手,吓的钟无寒急忙后退,“我想曲姑娘可能误会了,钟某对姑娘无意,所以还请姑娘自重。”

“你可以不把我当你的女人,但我在你屋头睡过,我却把你当成我男人!反正我不管,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你拦不住我。”曲红袖说话时,分明感觉到一股寒光从背后射过来,她却毫不在意,哪怕御赋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也别想叫她改变主意。

“曲姑娘,钟某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

钟无寒所遇女子多半矜持,像曲红袖这般死皮赖脸的倒是少见,“第一,钟某暂无娶妻之念,便是娶,亦不会娶苗疆女子,说实话,你有时候说的话我并不是都能听懂。第二,感情这种事讲究两情相悦,钟某于曲姑娘,没有心动的感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第三,钟某希望姑娘能珍惜眼前人。”

“你就在我眼前。”曲红袖撅嘴。

钟无寒抬手,将曲红袖的身子扳过去,正对面,御赋正坐在围墙的角落里,冷冷盯着钟无寒的手。

打从曲银河准曲红袖到镇北侯府,御赋就跟一条狗尾巴似的,只要有时间就过来坐坐。

“老子才不喜欢他!我就只喜欢你!”曲红袖强行转过来,“你就说你喜欢啥样的女人吧,你喜欢啥样的,我就能让自己成为啥样的!”

钟无寒一脸无奈,“要不姑娘且说说你喜欢钟某哪里,我可以改。”

院子里的气氛十分微妙,这种微妙一直持续到钟一山出现。

钟一山起初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御赋,看到自家兄长与曲红袖在一起,心里还颇有几分期待。

曲红袖的性子他喜欢,多少与范涟漪有几分相似,直爽不造作。

“一山!”钟无寒看到自家弟弟,顿时有种抓到救命稻草的错觉,当下迎过去。

曲红袖对钟一山的印象还停留在曲银河的叙述上,洒脱大气,超然飘逸,沉着冷静又不失男子该有的俊俏。

虽说他们交过手,但那时情境不同。

此时看到钟一山,曲红袖自然是要拿出长嫂的姿态,跟着钟无寒一并过去,“一山你回来啦!”

“是啊!你们在聊什么?”钟一山浅笑应道。

“我们在聊……”

“他要回景城,我要跟他一起回去!”钟无寒话音未落,曲红袖抢先回答,说话时双手直接拽到钟无寒胳膊上,十分亲昵。

钟无寒硬是推开曲红袖,“一山,你找我有事?”

“嗯,有件事想与兄长商量。”钟一山点头。

“啥子事?”曲红袖探头过来。

就在这时,曲红袖感觉到背后有人拍她,“你别拍我,一山你说啥子事?”

这一刻的钟一山,见到了御赋。

一袭宝蓝色的长缎锦袍,一张清俊无暇的冷面,锦袍用的是上等丝线,银扣散落其间便如银河之水泼向夜空般璀璨明艳。

无暇冷面五官精致,双目炯炯,尤其额间紫色如火焰的胎纹,非但没有影响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反倒平添几分令人压抑的尊威。

“若一山没认错,这位当是御城的小王爷。”钟一山视线跃过曲红袖,温声开口。

“御赋,久仰二公子大名。”御赋剑眉微挑,拱手道。

“一山拜见小王爷。”钟一山还礼,声音不卑不亢。

御赋点头,转尔看向曲红袖,“既是他们兄弟有事相商,袖袖,你先跟我回去。”

“我不……”曲红袖忸怩着不想走,但见钟无寒没留她,钟一山也没开口,她便有些恋恋不舍,“那我明日再来!”

“不送。”钟无寒抬手,语气中竟有几分解脱之意。

曲红袖走的极慢,御赋干脆推她一把,“你推啥子推,我自己会走嘛!”

御赋不语,就只跟在曲红袖身后。

擦肩而过一刻,钟一山分明在这位御王孙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势又仿佛带着几分冰冷的气息。

彼此相错,御赋感受到的又何尝不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强大气场。

虽然只有短短数息,可不管是钟一山还是御赋,他们清楚彼此,都是一样的人。

待御赋跟曲红袖离开镇北侯府,钟一山与钟无寒去了书房。

依钟一山之意,是希望钟无寒不要过早离开皇城。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

眼下自己变成颖川王的眼中盯,他怕钟无寒若单独离开皇城,会有危险。

留在皇城,至少彼此有个照应。

但钟一山话不是这样说的,“一山希望兄长能暂时留下来帮我。”

“想要为兄做什么你尽管说。”钟无寒看得出钟一山眼中疲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我这段时间的确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所以想求兄长替我暂带□□营。”钟一山抬头,“调令的事我有办法,只要兄长能够答应。”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钟无寒抬手握在钟一山肩头,“别太为难自己。”

“不会。”钟一山浅笑。

钟一山还告诉钟无寒,因为二叔的死,父亲跟三叔这段时间总是相约饮酒,喝多了便住在三叔那里,他叫钟无寒不必在意,也不必劝慰。

“我明白。”钟无寒点头。

他便是想劝,也没立场。

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

与此同时,自镇北侯府折返曲府的马车里,曲红袖恹恹的样子看的御赋想骂人。

“你就那么喜欢钟无寒?”御赋瞅着曲红袖,恨恨道。

“是啊,咋了!”

“可他明明哪里都没有我好!”御赋就是气不过,倘若钟无寒对曲红袖有丁点儿好,他也认了。

“你好?五岁那年,是哪个吃了我的金蚕蛊,你知不知道那只金蚕蛊我养了多久!”

眼见曲红袖瞪眼过来,御赋心虚,

“是它先钻到我嘴里的……”

曲红袖双眼一眯,抬起胳膊撸起袖子。

御赋举手,“好好好,不是它自己钻进去的,是我吃的我承认,可你承不承认你拿那只金蚕蛊欺负我了?”

曲红袖眼珠一转,“才没有。”

“你用那只金蚕蛊把我屁股咬的半个月都没坐过凳子,睡觉只能趴着睡,我吃它都是轻的,当时没找到,不然我连它爹娘都吃了。”

“还有,六岁那年是哪个把我关到地窖里三天三夜没出去!”曲红袖瞪眼,细数御赋的不是。

“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在把我推进地窖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我早烂死在地窖里了,在地窖里我是怎么照顾你的你都忘记了是不是!”御赋也瞪眼,他本来眼睛就大,这会儿瞪的越发有气势。

“那我跟大长老的孙子打架,你非但不帮我,还去老头儿那里告我状,害我禁足三个月,这你总没得话说了吧!”曲红袖撅嘴冷哼。

“你敢说大长老孙儿多大了吗?十七岁,他吃的盐都比我们多,他手里的蛊能要你命!”御赋提起当年事,仍有余悸。

“可是你不怕蛊!”曲红袖狠呆呆的样子看向御赋,“他的蛊根本就伤不到你!”

“但是能伤到你。”御赋的确不畏蛊,可当时若他闯进蛊阵也根本奈何不了大长老的孙儿,与其冲到阵里眼睁睁看着曲红袖受欺负,他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找苗疆主出面。

哪怕大长老的孙儿真在曲红袖身上动手脚,苗疆主定能看出来,也免得曲红袖吃哑巴亏。

“那……”

“我哪一次是真的欺负你?顶多是你把我欺负的狠了我打你几下,你就只记得这些,你不记得你被禁足的时候是谁给你送好吃的?谁给你抓蛊解闷儿,谁替你挡……”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曲红袖烦躁打断御赋。

御赋见曲红袖生气,自己便也不说话。

车厢里,气氛瞬间变得十分诡异。

车轮滚滚的声音传进来,异常清晰。

曲红袖终是开口,“御赋,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对我是真的好,可你知道我也知道,那不是喜欢,那只是因为我身体里……”

“袖袖!”

“你听我把话说完。”曲红袖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件事你们以为我不晓得,可我都晓得,你打小身体不好,按道理活不过五岁,御王为了你来求我父王,本来你不是苗疆人,父王不该管,可谁叫父王欠了御王那么大的人情,所以……”

听曲红袖说到这里,御赋垂在两侧的手不禁攥成了拳头,“袖袖……”

“所以父王便把苗疆蛊王种到你心脉里,让它代替你的心脏继续跳。”曲红袖瞄了眼御赋,“我是苗疆主的女儿,苗疆的圣女,体内有蛊母,你在苗疆呆了那么久,应该知道蛊王跟蛊母是啥关系。”

“不是那样,我对你好,跟蛊王一点关系也没有!”御赋转身,正视曲红袖,“我是真的喜欢你才会对你好!”

“别搞笑了,你要不晓得我告诉你,蛊母在谁身上,你就会喜欢谁,你跟我之间不是喜欢,是蛊与蛊的吸引。”一向玩略的曲红袖也突然正经了一回,“也不晓得我体内的蛊母是不是有啥子问题,按道理我也该被你吸引,可我没有。”

“袖袖……”

“御赋,我晓得你没办法控制你的感情,但只要你把‘苗意经’炼到第六境,你的心智就不会受蛊王影响,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喜欢我了。”曲红袖长叹口气,“知道我为啥子从小到大都讨厌你吗?”

御赋摇头。

“因为你对我的好,不是真心的,我晓得。”

“是真心!”

“所以你以后别管我跟钟无寒的事,我能遇到一个看顺眼的不容易,我晓得钟无寒不喜欢我,可感情这种事也可以培养的,我想跟他培养培养,至于你,好好练功。”

曲红袖突然叫停马车,“我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如果你是因为蛊王喜欢我,我把心掏给你了,等到你不受蛊王控制心智的时候,突然不喜欢我了,我找哪个哭去!”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御赋声音沙哑,双手狠叩在膝上,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曲红袖行至车边,想了想,笑的有些无奈,“我身体里的蛊母出了问题,所以你每次因为蛊王对我好的时候,我的心,都会疼。”

车帘微动,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独属于苗疆圣女的鸳槿花的味道,御赋木讷坐在车厢里,耳畔反复回响着曲红袖最后一句话。

他对曲红袖的好,是因为蛊王的存在?

不是,他明明记得初见曲红袖时的样子,满身银饰的小女孩儿在他面前笑起来就像太阳,照亮他整个世界,他从来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眼睛,闪闪亮亮就像天上的星星。

那一刻,他清楚记得自己仿若尘灰般的心里似有一粒种子丢下去。

日积月累,那粒种子破土发芽,直到如今在他心里已要参天大树!

‘你每次因为蛊王对我好的时候,我的心,都会疼。’

车厢里传来‘嘭’的声响,御赋拳头狠狠砸在车厢上,额间紫色火焰的胎纹,隐隐流动紫光……

世事多变,人生无常。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明天跟意外,哪个先来。

赵棣死了。

死在四海楼的归来阁。

就现场目击者而言,杀人的有四海楼的头牌海棠,管事的柔芝还有一个四海楼的姑娘叫静儿。

钟一山自镇北侯府出来便得到这个消息,匆忙之下连衣服都忘了换。

他本想入四海楼去找靳绮罗,然而靳绮罗亦被刑部派来的衙役带走,四海楼被封。

此刻站在四海楼前,钟一山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四海楼纵非他所创,可那条刚刚步入正轨的谍路却花了他与靳绮罗巨大心血。

而今四海楼被封,谍路尽毁,他便相当于失明失聪,前路不明。

这是意外吗?

断不是!

钟一山没有犹豫,转身朝刑部而去。

天地商盟,二楼。

温去病得到消息的时候亦是震惊,海棠午时刚走,如何短短两个时辰就遭了难!

房间里,温去病向颜慈详细打听事情始末……

颜慈据实禀报,说是赵棣也不知今日抽了什么风,定要找海棠唱曲。

海棠那会儿没在,柔芝原本嫁了人不该再去四海楼,可偏偏今日她就去了,巧就巧在那会儿靳绮罗也不在,她见赵棣无理取闹太甚,便与赵棣在四海楼的相好静儿一起劝说,三人推推搡搡到了归来阁,海棠刚好回去,四人一起入了归来阁。

没多久,赵棣就死了,胸口戳着一把匕首。

温去病听着颜慈禀报,黑目如潭,“赵棣好色?”

“色中恶鬼。”颜慈回道。

“此事蹊跷,你且再去打探赵棣近日行踪,包括柔芝跟静儿一并查!”温去病音落,起身。

颜慈担忧,“盟主这是去哪儿?”

“我先去看看海棠,叫她莫慌。”不管海棠对他有何种误会,在温去病眼里,海棠仍是他唯一的妹妹,在心里亦有着不可替代位置。

当年其母为主赴死,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海棠,哪怕是为了替母妃还凌烟那份殉主情,他都不能叫海棠出事。

温去病走后,颜慈亦知情势严峻,随即动用天地商盟在皇城所有眼线,细查赵棣,柔芝及静儿……

酉时将近,白衣殿外一处拐角,钟弃余静默立在墙边。

她一遍遍望向对面用鹅卵石铺砌的甬道,眼底渐渐显露焦急之色。

酉时三刻是穆如玉‘暴毙’的时辰,二哥答应过她会在酉时一刻堂而皇之走进白衣殿,她把这件事禀报给了顾慎华。

就算没人告诉她,她亦清楚含光殿的人就在附近。

酉时一刻已过,倘若今晚二哥不来,穆如玉死与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顾慎华面前失信,那她之前在含光殿里梨花带雨的哭诉表忠心就全然失去意义。

钟弃余突然害怕,倘若穆如玉今晚不死?

她把顾慎华给她的毒药换成了二哥给她的,如果……

如果是她看错了眼,二哥不过是想利用她除掉钟宏,转尔她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钟弃余狠狠吸口气,强迫自己淡定。

二哥不会!

一定不会!

就在这时,虚空琢出现在甬道上。

“怎么样,二哥来了没有?”月光下,钟弃余脸色略白,她有些慌张拉住虚空琢的手,不知不觉力道重了些许。

虚空琢摇头,“不过娘娘放心,奴才觉着钟世子既是答应娘娘,一定不会食言。”

钟弃余身形不稳,朝后退了数步。

“娘娘!”虚空琢扶稳钟弃余,“还有时间……”

“可是二哥答应我会在酉时一刻入白衣殿,现在快到二刻了。”钟弃余没有松开虚空琢的手,无数可能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定。

二哥算计她?

若如此,她可还有活路!

“可能……钟世子就在来时路上,我们且再等等……”虚空琢知道事情始末,低声宽慰。

钟弃余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陷入绝望,第一次是母亲的离逝。

在相信钟一山这件事上,她竟没给自己留退路!

“娘娘先别慌,酉时三刻还没到……”虚空琢心里也慌,可他若再表现出慌张的样子,主子岂不是更慌。

就在钟弃余几乎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的时候,虚空琢突然指向不远处的白衣殿,“娘娘你看,是钟世子!”

顺着虚空琢所指,钟弃余终是看到白衣殿外不知何时出现的钟一山。

借着月光,钟一山一袭白色长袍,长身玉立,轻叩殿门。

心,陡然沉落。

钟弃余有些无力靠在虚空琢身上,所有忐忑跟恐惧渐渐消失。

即便是这样,她亦觉后怕。

是的,她怕。

如果二哥不来,她将万劫不复……

白衣殿殿门大敞,钟一山就这样被殿内的宫女请了进去。

厅内,穆如玉由着秋盈将自己搀到贵妃椅上,钟一山进来时便见穆如玉一副懒散模样倚着贵妃椅,眼神既轻蔑又显傲慢。

钟一山行至厅内,瞧了眼秋盈,“我与你家主子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你先下去。”

秋盈自然不会听钟一山的,转尔看向穆如玉。

见穆如玉摆手,这方退出殿门。

待秋盈将殿门叩紧,钟一山直接坐到贵妃椅对面的玉桌旁边,“好久不见。”

穆如玉对钟一山无甚好印象,当初她借马晋之手把康阡陌交到钟一山手里,结果人没还回来,她算吃了一个哑巴亏。

“这么晚了,钟世子到本宫这里,有何要事?”穆如玉自觉与钟一山无甚好聊,反正她的复兴大计里也不缺这号人。

“没什么要紧的,只想与穆侧妃聊聊本帅此番去景城的境遇。”钟一山扯了扯并不褶皱的衣袖,单臂搭在桌边,再抬眸时眼底溢出的冷光叫穆如玉瞧了,极不舒服。

穆如玉有些恹恹,“本宫对你们前朝那些打打杀杀不感兴趣。”

“穆侧妃放心,本帅接下来说的事儿,侧妃必感兴趣。”

见钟一山极不识趣的留下来,穆如玉动了动身子,随手端起矮案上的骨瓷茶杯,“既是钟大元帅想说,那便说吧。”

“本帅此去景城,遭遇敌方设下的阴阳诛仙大阵,侧妃若有心,应该能记得当年原太子妃穆挽风亦曾在湘山遭遇此阵。”钟一山静静望着眼前的穆如玉,脑海里却是十三将惨死白衣殿的情景。

穆如玉握着茶杯的手微紧,“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可巧了,阴阳诛仙大阵玄乎的很,你猜本帅在阵中遇着谁了?”钟一山饶有兴致看向穆如玉,薄唇微勾,似笑非笑。

穆如玉用喝茶掩饰掉自己内心一瞬间的惊慌,“本宫怎么猜得着。”

“穆挽风。”钟一山告诉穆如玉,他在迷心阵里遇到了那个惨死白衣殿,被朱裴麒冠以‘奸妃’头衔的前太子妃。

钟一山未理穆如玉脸上的细微变化,继续道,“太子妃还是那样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她见到我时十分欢喜,她说鹿牙,你终于来了!”

穆如玉猛然抬头,“她说什么?”

“鹿牙,你终于来了。”钟一山冷冷盯着穆如玉,突然笑道,“我也奇怪,太子妃何以唤我鹿牙,可她就是把我当作鹿牙了,她说……”

到底作了亏心事,穆如玉紧握茶杯,惊慌看向钟一山。

“她说什么?”

钟一山却不开口,他起身,缓步走向贵妃椅。

“你……你干什么?”穆如玉心虚,却强撑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严厉喝道。

“太远了,我怕穆侧妃听不清楚。”钟一山半蹲在穆如玉面前,“太子妃告诉我,她没有背叛大周,是朱裴麒背叛了她,那场背叛,是在从一碗堕子汤开始的。”

‘啊!’

穆如玉双手微抖时热茶溅烫在手里,她惊呼了一声。

“侧妃忒不小心。”钟一山硬是拿过穆如玉手里的茶杯,搁到桌上,“咱们接着往下说。”

“本宫累了,你退吧。”

穆如玉仓皇起身一刻,却被钟一山狠狠推回到贵妃椅上,“太子妃告诉本帅,那时她在重华宫,她的好妹妹,她一直呵护照顾着的好妹妹给她端过去一碗养神安胎的补药,她想都没想,就喝了。”

穆如玉心肝发颤,不敢直视钟一山。

“紧接着,金陵十三将皆入重华宫,没有半个时辰,整个重华宫被百余士兵包围,那些士兵手里还握着穆挽风研制出来的箭匣,万箭齐发,穆挽风在十三将的保护下一路踏血冲到你这白衣殿,忠魂埋骨于此,你睡的倒也安稳!”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穆如玉想要推开钟一山,她不想听,她也不想再去回忆那件事。

“你不知道?”钟一山猛然攥住穆如玉手腕,眼眸血红,“你怎会不知!当日金陵十三将皆死,唯独穆挽风一人屹立这殿内,她看到朱裴麒,她亦看到了你!”

在阴阳诛仙阵里,钟一山没有经历到最后,可他怎么能忘。

“你一身华贵走到穆挽风面前,笑的开怀肆意,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钟一山俯身,阴狠明眸如炬,落向穆如玉。

“你放开我!大胆!”穆如玉惊恐看向钟一山,“来人!快来人!”

“穆挽风,你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太子殿下身前最蠢的那条忠狗!你以为朱裴麒爱的是你?那你定不知道我在你上战场为他开疆扩土保卫大周的时候,与他在你那重华宫翻云覆雨,享尽宠爱……”

穆如玉呆住了,她震惊看向钟一山,“你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给你喝的是什么,安胎药?不,那是堕胎药,朱裴麒讨厌你,又如何能喜欢你生下的孽种,除了堕胎药,我还偷偷加了点儿鹤顶红,没别的,怕你死不透。”钟一山依着穆如玉当年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吐出来。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穆如玉惊惧看向钟一山,唇齿颤抖,“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让你们失望了,我没死透。”钟一山松开穆如玉,看着她身体瑟瑟发抖蜷缩在贵妃椅上,漠然开口。

记忆那么清晰,钟一山眼眶微红。

前世她没死在穆如玉的鹤顶红,亦没死在白衣殿外万箭穿心。

她自刎,以谢金陵十三将。

‘噗……’

贵妃椅上,穆如玉一口血箭喷涌而出,五脏六腑仿佛移位般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哀嚎,“不是我……不是我!”

钟一山知道穆如玉的时辰快到了,“穆如玉,你知错了吗?”

‘噗!噗……’

剧毒发作,穆如玉只觉极痛难当,整个人从贵妃椅上摔下来。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被人踹开,十几名皇城侍卫持刀而入。

他们亲眼看到穆如玉,死在钟一山脚下。

殿外,一直守在角落里的钟弃余远远望见钟一山被侍卫带出白衣殿,与他一起出来的,是被人抬出来的穆如玉的尸体。

“娘娘,钟世子会不会有事?”虚空琢知道钟一山是好人,颇为担心道。

“你先回永信殿,本宫去看看!”

钟弃余自然是担心钟一山的,即便之前她生出些许不该有的心思,可在她眼里,钟一山没有失约,便还是她的二哥。

穆如玉虽在宫里已不受宠,但她是周皇指名保护的人,她还为皇家诞下一个小皇孙。

她活着或许不会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她的死却是震惊皇宫的一件大事!

御书房里,朱裴麒正因赵棣的死焦头烂额,这会儿听到穆如玉的死讯本该舒怀,却不想钟一山竟被指认是害死穆如玉的凶手。

龙案后面,朱裴麒冷眼看着被侍卫扔到冰冷地面上的穆如玉,一直以来的心结终是解了。

除了顿无羡,这个世上知道当日血洗白衣殿真相的人,就只有他与穆如玉。

奈何穆如玉被父皇保着,他难下手,而今穆如玉的尸体就在眼前,朱裴麒一瞬间觉得连呼吸都畅快许多。

“启禀太子殿下,吾等听到白衣殿有喊叫声,冲进去时穆侧妃已然暴毙,在场之人……”半跪在地上禀报的侍卫瞧了眼立于旁侧的钟一山,“唯钟大元帅。”

钟一山的心境,与朱裴麒截然不同。

穆如玉的死,不过是他复仇大计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环,现在活着的哪一个不更该死?

近在眼前的朱裴麒,远在天边的顾清川。

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山?”朱裴麒略惊,狐疑开口。

“回太子殿下,此事与一山无关,我去时穆侧妃还是好好的,说着话的功夫就突然吐血而亡。”钟一山拱手,淡漠道。

就在朱裴麒想不了了知时,外面传报,顾慎华来了。

而早就潜伏在御书房旁边的钟弃余却一直守在角落里,等着里面的消息。

她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御书房,一面是顾慎华,一面是朱裴麒,在他二人面前,戏可难演,且这场戏她不必要出面。

她留下来,只是想知道二哥的安危,亦或这场由她经手的人命案,当是如何结果。

“儿臣叩见母后。”朱裴麒依礼叩拜,钟一山跟余下几名侍卫也一并行礼。

顾慎华冷眼瞧着地上那具冰冷无温的尸体,眼底涌出一丝快意。

跟朱裴麒一般,她对穆如玉,也是忍的辛苦。

“堂堂太子侧妃在自己寝殿被害,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顾慎华算是释怀了穆如玉这个心结,接下来,便要做她今晚该做的事。

大周民风素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穆如玉之死乃后宫妃嫔之事,顾慎华又是皇后,她既来,朱裴麒自要站在一处。

“钟一山,你可知罪?”

此番这借刀杀人之计,顾慎华本就意在钟一山。

加上她来之前惊闻赵棣死于四海楼,且不管其真正死因,赵棣是父王的人更在钟宏死后突然遇难,难免叫人猜忌。

她今晚处置了钟一山,也算是替自己儿子向颖川表明心迹。

倘若她的麒儿再违背颖川的意思,顾慎华当真不敢肯定颖川,还能不能继续护着朱裴麒的太子之位。

此时听到顾慎华唤出自己名字,钟一山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一山愚钝,不知身犯何罪。”

“何罪?这不明摆着的,穆如玉死于白衣殿,而当时只有你一人在场,你且说你身犯何罪!”顾慎华态度冷戾,言辞极端,大有不容反抗跟拒绝的霸气。

旁侧,朱裴麒略有不快,“母后,此事尚未查清,一山未必……”

“既然太子要查,来人!”顾慎华打断朱裴麒,当即从门外叫人进来,“即刻去搜延禧殿!另到御医院,将费适唤来!”

面对顾慎华的刻意刁难,钟一山不动声色。

朱裴麒想要开口,只是顾慎华倒也没再训斥下去,便由着她继续。

不消片刻,费适入殿。

依着顾慎华的旨意,费适屈尊当了回仵作。

依费适验查,穆如玉确是中毒,中的乃是断肠草。

对于这点,顾慎华没有怀疑,她给钟弃余的毒药便是以断肠草为主的慢毒,出自狂寡。

慢毒不见状,毒发一刻亡。

狂寡虽死,留下的好东西自然而然便宜了颖川。

这会儿,前去延禧殿搜查的侍卫也已返还。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吾等赶去延禧殿时,韩国世子温去病正在烧东西,吾等已将残渣带来!”侍卫说话时,将那差不多烧成灰烬的枯草呈递。

顾慎华示意费适接过去,“费院令,你且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费适领旨,仔细端详闻嗅之后皱了皱眉,“疑似,断肠草。”

‘啪!’

顾慎华听罢之后,怒拍桌案,“钟一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一山不卑不亢,“疑似,便是连费院令也不确定那一团乱糟糟的东西是否为断肠草,而且一山是在白衣殿,但有谁看到是我给穆侧妃下了毒?”

“你还狡辩,看来不上刑你是不肯招了!”顾慎华只想快些了结钟一山性命,迟则生变,莫说钟一山是镇北侯府嫡子,他还是皇上的外甥,这事儿她特意吩咐到龙乾宫外,莫惊扰皇上。

要说顾慎华当真是有备而来,她这一叫上刑,外面顿时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进门便凶神恶煞般朝钟一山走过去。

“母后!此事尚有端倪,你岂可贸然对一山上刑,你们两个退下!”朱裴麒很难形容他现在的袒护是因为钟一山是他的人,还是因为对钟一山心存几分怜惜。

“麒儿,此事乃后宫之案,你莫插手。”顾慎华愠怒看向朱裴麒,算是给他使了眼色。

钟一山瞧着这母子二人离心,多出几分思量。

“钟一山乃前朝大臣,母后就算要动刑也不该在御书房!案子有异便当交由刑部,母后这般,儿臣断不能让!”朱裴麒受够了颖川的扼喉之痛,此时被顾慎华牵制,心情自然不爽。

眼瞧着皇后与太子吵吵闹闹,各执一词,殿内两个嬷嬷面面相觑,谁她们也得罪不起。

倒是钟一山,单膝跪的累了,不免换了个姿势。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冰冷地面上毫无生息的穆如玉突然动了一下。

钟一山看到了,站在穆如玉最近的两个嬷嬷也看到了。

“啊!”其中一个嬷嬷尖声大叫,猛的朝后退了一步。

顾慎华跟朱裴麒被这叫声惊扰,不免看过来,“叫什么?”

那嬷嬷脸色煞白,颤抖指向地上死尸,吓的冷汗直流,“诈……诈尸……”

还没等那嬷嬷说出个所以然,地上穆如玉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殿内所有人都看到了。

钟一山佯装惊吓,起身退到角落里。

这不是他的战场,不是他该表现的时候。

他,只是看客。

接下来,穆如玉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站了起来,她脸颊惨白,双目漆黑,一身死气立在御书房正中位置。

“穆挽风!你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太子殿下身前……最蠢的那条忠狗!你以为……朱裴麒爱的是你?那你定不……知道我在你上战场为他……开疆拓土保卫大周的时候……与他在你那重华宫……翻云覆雨……享尽宠爱……”

穆如玉宛如僵尸立在殿前,双手垂落,苍白无血的唇一张一合间吐出的每一个字,与之前钟一山在白衣殿里所言无异。

龙案后面,顾慎华与朱裴麒大骇。

殿内两个嬷嬷早就吓的瘫在地上,一众侍卫手持利剑却也不敢上前。

穆如玉歪了歪她那颗姿势诡异的头颅,双脚麻木朝殿门处走两步,双手随着身体摇摆不定,“你以为我给你喝的是……什么……”

眼见穆如玉朝殿外而去,朱裴麒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他双目黝黑,眼中含戾,一股难以言喻的煞气骤然腾起。

“装神弄鬼!”朱裴麒突然从龙案后面冲出来,经过钟一山时那股煞气让他无比熟悉。

侍卫们哪瞧过这种诈尸场面,连手里的剑都有些握不住。

“朱裴麒讨厌你……又如何能喜欢你生的孽种……”穆如玉完全没有意识,整个人形似木偶一样走出殿门。

‘噗!’

利剑自背后直穿过胸口,鲜血顺间剑尖蜿蜒滴落。

在场众人,皆惊叹。

只见御书房内,朱裴麒手握利剑,狠狠刺向穆如玉。

一剑!两剑!三剑!

“我怕你……死不透……”穆如玉倒下的那一刻,就只说了这几个字。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顾慎华也给吓懵了,谁能想到,死透透的穆如玉竟然会在御书房诈尸。

诈尸也就罢了,还说出那许多惊悚之语。

纵然穆如玉已经倒在血泊里,朱裴麒的剑仍然没有停下来。

鲜血迸溅到他脸上,昏暗烛光下,朱裴麒仿若地狱恶鬼,睚眦狰狞,手中利剑在他脚下那具尸体上不断穿插。

无止无休……

朱裴麒杀红了眼。

那个他千辛万苦谨小慎微守到最后的秘密,竟如此突兀暴露在众人面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恼羞成怒又惊恐万状,他怕穆如玉一刻不死,就会说出更多那些肮脏不堪的鼠狼行径,那一剑一剑斩杀,根本不足以表达朱裴麒想要穆如玉万劫不复的心境。

然而在场之人,却被朱裴麒身上那股阴森嗜血的杀意震住了。

地上的穆如玉再也没有一丝生气,朱裴麒也终于停下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穆如玉,哪怕穆如玉再动一下,他就能将这女人生吃活剥!

整个御书房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顾慎华,到底是一国之后,顾慎华迅速冷静下来,她现在已经不急着欲将钟一山治罪,而是给地上两个嬷嬷使眼色,“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妖妇拉出去烧了!”

两个嬷嬷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站都站不起来,哪还能拉着穆如玉出去烧。

顾慎华正想吩咐御书房里里外外看傻眼的侍卫时,钟一山终于有了动作。

他佯装因慌张而强作镇定模样,大步走到朱裴麒身边,拉他手腕。

“谁!”朱裴麒煞气未褪,手腕被握住一刻猛然回头,杀意顿现。

“太子殿下,尸体留不得。”钟一山先顾慎华一步看向一直守在门口的潘泉贵。

潘泉贵也是人,他也吓傻了。

但与那些侍卫相比,潘泉贵顿时明白钟一山的意思,当即唤身边太监与他一起,将穆如玉的尸体从朱裴麒□□拽出去,处理掉。

“穆如玉以妖法霍乱后宫,当斩。”钟一山见朱裴麒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提过他手中利刃,看向身侧一众侍卫,“你们都退下,此事乃我钟一山所为,你们都看清楚了?”

侍卫们也终于反应过来,悉数跪地。

这一刻,终于从阴暗魔咒回到现实中的朱裴麒猛然一抖,眼前再无穆如玉的尸体,他看到的,是钟一山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这让朱裴麒震惊又诧异,他来不及思考,只觉得现在的钟一山就像一面墙,在他即将崩溃欲倒时生生靠住了他,给了他一股莫名的力量。

御书房内,顾慎华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她恨的咬牙,明明是钟一山的死局,到最后竟成这副模样。

谁之过,谁之错!

“你们两个,随本宫回去!”顾慎华起身绕过龙案,带着两个嬷嬷离开御书房。

朱裴麒也终是冷静下来,侍卫们皆退,钟一山亦拱手告退。

“你留下!”朱裴麒在钟一山几欲走到御书房殿门时开口。

钟一山转身,目光清明,“太子殿下有事?”

朱裴麒就只看着钟一山,不说话。

自心底腾起的恐惧跟后怕,让他本能想要把钟一山留下来,他一个人,觉得孤独。

“退吧。”朱裴麒终是长叹口气,慢慢靠在龙椅上,阖起双目。

见朱裴麒如此,钟一山转身收回视线一刻,目色凌厉如霜……

离开御书房,钟一山缓步踏在天青色的理石地面上,脑海里的画面不停闪现。

少年时金戈铁马,沙场点兵,战场上披荆斩棘,所向无敌,万军之前,她一声高喝,旌旗狂展,战鼓齐鸣。

她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尊嫁于朱裴麒,十里红妆,江山为聘。

她掩其锋芒,自断羽翼,换来白衣殿血洗,一代奸妃之名。

钟一山走的极为缓慢,身体犹如被厮杀的战车一遍一遍碾压,他有些支撑不住,脚步踉跄。

一场轮回,一场悲歌,一场梦。

脑海里画面未歇,铜镜里的鹿牙,乌篷船里的惊蛰,食岛馆的林飞鹰,四海楼里的靳绮罗!

钟一山头痛欲裂,胸口似被巨石压的喘不过气。

画面突转,陶戊戌告诉他,不管是靳绮罗还是海棠,她们皆被关押在天牢的密闭牢房,赵棣是朝中三品大员,按规矩这种案件大理寺有资格插手过问。

四海楼被封,靳绮罗她们在天牢里状况不明。

不知不觉,钟一山已然走到延禧殿外,他捂住仿佛被尖刀刺过的胸口,脚下无力,短短一条路,仿佛用尽他所有力气。

“阿山……”延禧殿外,温去病一直等在那里。

熟悉的声音使得钟一山抬起头,视线之内,是那抹熟悉的映入眼帘。

月光下,钟一山脸色惨白,温去病当即纵步过去,“阿山……”

就在温去病想要开口的时候,钟一山突然撞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温暖的胸膛,久违的倚靠。

钟一山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从未有过的彷徨跟软弱。

他害怕!

倘若他保不住靳绮罗跟海棠她们,这条路他还要怎么坚持,怎么有资格坚持!

湿热的温度自胸口传过来,温去病微震,环住钟一山的手臂渐渐收紧,声音沙哑,“有我在,没事的。”

曾几何时,钟一山从来没想到依靠谁,这是他一个人的路,是他一个人的劫。

可现在,他真的太累了。

他只想靠在这个男人怀里,也只有靠在这个男人怀里,他才敢闭上眼睛。

坚强如钟一山,终是在温去病怀里卸下所有防备,昏睡过去。

感受到怀中男子的无力,温去病缓缓伸手将他横抱起来,走回延禧殿。

厢房门口,曲银河兀自倚靠在刷着朱漆的门框旁边,静静看着温去病抱着钟一山从他眼前经过。

钟一山惨白容颜在月光下那样明晰,坚强倔强又沉稳睿智的人,何时变得这样柔弱无依,还有那个总是在他面前使出小性子的温去病,又何时变得这样沉稳内敛,判若两人。

曲银河忽然发现,在这段他自以为是的感情追逐里,他不是慢了温去病一段路。

他不是慢了,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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